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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骰子已經投下(二十一)

  羅蘭腳下尸體堆積如山。

  女孩們的尸體,殺害女孩的兇手的尸體。

  女孩們的死因繁多,儼然是兇殺案展示會。

  勒斃;

  溺死;

  火焚;

  斬殺;

  肢解;

  猛獸撕咬;

  ——人類想象力所及的各種殺人手段幾乎全都集中于此展示,仿佛在無聲的訴說人類可以殘暴到何種程度。

  兇手們的死因卻相當一致。

  全數死于徒手毆打或絞殺,且全數死于羅蘭之手。

  腦袋和胸膛被砸爛,脖子轉向奇怪方向的尸體和少女們的尸體交疊在一起,宛如萬花筒和鏡子迷宮般無限延伸的死亡展覽——過度細致的幻影將瘋狂的色彩一點點渲染到羅蘭的精神上。

  “哈、哈…”

  明明是不應感受到疲勞的精神世界,羅蘭卻氣喘吁吁,整個人搖搖晃晃,每走一步都歪歪斜斜,仿佛是在泥沼里行軍。

  苦行僧?

  修行者?

  行軍的軍人?

  逃難的難民?

  比這些都更加凄慘。

  失魂落魄的少年在尸堆中漫無目的地抬腳又放下,跌跌撞撞的前進,就像是一架壞掉的機器,不斷在重復毫無意義的單調動作。

  精神被逼到極限的他距離“會活動的尸體”也就只差一步,要不是還有僅存的一絲理智和精神尚在,羅蘭大概已經瘋了吧。

  能支撐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他精神強韌的表現。

  然而再強韌的鋼鐵反復折彎拉直也會斷裂,人類的精神再怎么強大,反復攻擊弱點也會迎來崩潰。

  所以,人們不得不尋求某些依靠和寄托。

  “羅蘭。”

  面帶羞澀的密涅瓦出現在羅蘭面前。

  身心都快被壓垮的羅蘭呆呆看著面前的靦腆少女,將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全部烙印在腦海中。

  “要保護我哦。”

  “…好的。”

  “羅蘭。”

  “羅蘭。”

  “傻瓜羅蘭。”

  “羅蘭哥。”

  少女們一一出現,柔聲細語或是潮氣蓬勃的重復著同樣的要求。

  ——保護我們。

  ——和我們在一起。

  ——要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大家幸福的在一起。

  少年搖搖晃晃的走到少女們面前,神情呆滯的跪倒在地上,緊緊抱住密涅瓦、抱住法芙娜,抱住格羅莉亞,抱住薇妮婭…就像罪人遇見了赦免他的救世主,毫不猶豫的應承下她們的要求。

  被丟進無盡黑暗中的人類會下意識地去尋找光明,哪怕那是一絲微弱的光暈。被逼到精神封閉時,人會死死攥住哪怕極其微小的希望,甚至無暇分辨和思考自己依偎的到底是什么。

  “我會保護你們。”

  “我會和你們在一起。”

  “…要生許多許多的小孩。”

  羅蘭發出垂死般的呻吟,抬頭仰視著女孩們的微笑,麻木的應承著提問。

  “不管要做什么?”

  “對。”

  “不管會對誰見死不救?”

  “對。”

  “不管要殺死誰?”

  “那現在就保護我們。”

  虛空中出現一柄短刀,朝著密涅瓦的頸間揮下。

  羅蘭的身體立即無意識的行動起來。

  一把推開密涅瓦,手中的迪蘭達爾刺向前方。

  即使精神狀態不佳,羅蘭的身手并未受到影響。撕裂肌肉和臟器的觸感從劍尖傳到手心,長劍精確命中襲擊者的左胸,自背后貫穿,心臟的脈動沿著金屬一并傳來。

  “咦?”

  羅蘭的手顫抖起來,一滴冷汗沿著鬢角落下。

  “卡斯帕爾?”

  死黨摯友的臉上依舊掛著不羈狂野的微笑,身體順著迪蘭達爾一點點向后傾倒。

  密涅瓦溫柔的抱住羅蘭。

  女孩們的幻影出現又消失,溫柔體貼的致謝接連在耳畔響起,在羅蘭的腦海里掀起漩渦。

  “我、我、我、我…我殺死了卡斯帕爾?”

  羅蘭低頭凝視著緊握手中的迪蘭達爾,暗紅色血液正順著顫抖的劍尖一滴一滴濺落地面。

  “我、我、我…只是為了救密涅瓦,只好…”

  無法連貫,連逃避都算不上的凄慘哀嚎從嘴里溢出。

  只是為了她們——

  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逃的意識死死攥住這句話不放,猶如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浮木。

  只要她們平安無事就好,只要能保護她們就好,只要和她們在一起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想,不必聽,不必看,只要觸碰女孩們之外的事情就會傷痕累累、痛苦萬分,所以只要想著該如何保護她們就好。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少年的思維逐漸被單一色彩覆蓋。猶豫和疑慮從思維中被摒棄,視野中只剩下黑與白,價值觀也被統一為單一且明確。

  ——保護女孩們。

  ——擁抱女孩們。

  恐怕這不光只是斯洛斯壓迫羅蘭的結果,說不定這正是羅蘭內心深處的一種期望,一再被窮追猛打導致精神的構成組合出現縫隙,平時絕不會說出口也不會表現出來的想法在此時此刻脫離了鉗制,得到了解放和表現也說不定。

  正如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正如她哪怕舍棄一切,甚至放棄正視現實也想要讓亡子復活的心情。名譽、道德、儀態…所有一切統統放棄,眼里心里只有珍視之人,對失去對方感到極度恐懼和憤怒。

  或許在女孩們一個個聚集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走上對抗李林之路時,他的心里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誠然,這是私心,卻也源自善意,更是身為人理所當然會產生的想法。

  此刻羅蘭卻被這份心情逼到無路可逃。

  為了阻止自己的生存意義崩潰,他主動停止思考。哪怕就這么放著不管,他也會主動將價值觀和思維凝縮在女孩們身上。

  已經不需要壓迫和誘導了,順著已經被收束的狹隘視線,羅蘭自己就會完成對自己的改寫,成為斯洛斯所期望的只知繁衍后代的播種機器。

  換言之,洗腦即將完成。

  一無所有的死地。

  法芙娜對目光所及的風景只有這一個評價。

  哪怕是萊茵戰線吃飽了炮彈和尸體的無人地帶、號稱生命禁區的沙漠及永久凍土也比這里更有生氣,放眼四周空空蕩蕩,無言的拒絕著一切生命,連風和聲音都不存在,只有灰白色的沙土,還有過于寬廣以至于讓人心生恐懼的地平線。

  “這就是精神世界?”

  法芙娜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和震驚。

  這里是斯洛斯和羅蘭兩人連接構成的假想精神世界。

  交錯著兩個精神的世界本應充滿混沌和色彩,矛盾和共鳴應該編織出一副繁復錯綜的畫面才是。

  然而呈現在法芙娜眼前的只有荒涼,只有死寂。

  簡直就像…對她展現出什么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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