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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要塞VS要塞(七)

  說實話,一線軍官們的判斷也沒什么毛病,任何一個有點戰術常識的人站在查理曼的立場上都會這么干。這是一種笨拙、粗糙、冷血無情的戰術,但歷史早已證明了其有效性和幾乎貫穿整個戰爭史的頑強生命力。哪怕時代進步、技術發展也無法杜絕其存在,撐死把滿山遍野的人海換成千上萬裝甲車輛匯集而成的鋼鐵洪流,或是鋪天蓋地的戰略轟炸機集群。

  不過那又如何?

  或許在別的什么地方,查理曼這一套可能行之有效。這里可是齊格菲防線,全世界最堅固的要塞筑壘地域,沒有之一。迄今為止的戰斗早已充分證明,僅憑步兵集團沖鋒連野戰工事塹壕的邊都摸不到,何況要突破縱深。至于裝甲炮臺,更是只能呵呵了。為了解決這種困境,查理曼人把壓箱底的寶貝——“神鷹之城”搬了出來,指望用空中要塞的堅甲巨炮在齊格菲防線上打出個窟窿來。

  基于這樣的戰術預測,“神鷹之城”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必然擔任主攻的角色。帕西法爾卻說空中要塞的任務是佯攻…這不是偏差了多少的問題,整個一個南轅北轍啊。不少校級軍官搖著頭準備看好戲。

  青年軍官們會產生以上想法,倒不是他們眼界狹窄、思想僵化。實在是對面那群查理曼活寶搞出來的事情令他們印象太過深刻。要知道,查理曼王家陸軍的僵化死板此時簡直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是個人只要見識過一次整團整營的查理曼軍人穿著藍色軍大衣、扎眼的紅褲子排成整齊的方陣,以每分鐘116步的步速頂著槍林彈雨沖鋒的樣子。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掉那種近乎腦殘的固執。別的不說,光那條紅褲子就夠讓人吐槽半天了。不是沒人提出過褲子顏色該換了,卻招來一堆“沒有紅褲子就不算是查理曼!”、“明明是紅褲子先來的,換其他顏色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你換褲子換的那么熟練啊!”等等叫人聽了想把說話的混帳拖出去打死的反對質疑。于是查理曼大兵就繼續穿著在戰場上招搖到極點的紅褲子,高唱著雄壯激昂的萊茵軍團戰歌,義無反顧地向齊格菲防線發起萬歲沖鋒。殊不知他們眼中等同查理曼民族精神的紅褲子,使他們儼然成了一群揮舞紅布挑逗公牛的斗牛士。對面蹲在塹壕里的卻不是只能依靠自己肉身的蠻牛,種族天賦把射擊技能點滿的精靈士兵全部接受過嚴格訓練,600公尺外就能輕松愉快地將查理曼人“點名”,精銳狙擊手借助光學設備能在1200公尺外打爆查理曼軍官的腦袋。有一名功勛狙擊手甚至創造了2883公尺的狙殺記錄。被射殺的查理曼陸軍上校完全沒想到有人能在這個距離打中他。于是他穿著全套軍禮服(包括那條惡名昭彰的紅褲子),頭戴碩大的船底帽,胸口掛滿勛章——如同一只檢閱部隊的大公雞。為了不辜負他的期待,防衛軍狙擊手很貼心的把一枚12.7mm穿甲燃燒彈打進了那只公雞的腦袋…

  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損失,查理曼方面卻絲毫沒有解決問題的意向。查理曼大兵依舊穿著紅褲子沖鋒,防衛軍士兵也就只好繼續打靶…

  這樣一群思維僵化、戰術呆板的家伙居然會一反他們一貫的直線思維,把一直藏著掖著的壓箱寶投入佯攻,而不是用于期盼并謀劃已久的主力決戰?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做出這種判斷的家伙,不是灌多了酒精就是太過怯懦,以至于出現妄想。

  深陷固有思維定式或抱著看好戲心態的軍官們并未注意到,兩位將軍看似嘲弄的表情之下,眼瞳深處躍動的一絲絲贊賞和驚訝,就像是發現了一塊未經雕琢的寶石原石。

  (有意思。)

  基謝爾中將心里嘀咕著,臉上繼續保持著微妙的笑容問到:

  “絕大多數在座軍官都認為敵軍要塞將作為攻略防線的核心主力投入即將到來的戰役中。你卻認為‘神鷹之城’是承擔佯攻的輔助?貴官是覺得自己比在座的軍官都要高明嗎?”

  “不,下官是基于事實和義務作出回答的。”

  面對足以壓到人喘不過氣的大帽子,帕西法爾從容回答到。

  會議上無法說出自己意見的人,不是太無能就是太容易被會議氣氛牽著鼻子走的蠢蛋,既然已經被點名要求陳述,不論是否會成為眾矢之的,理當將自己的構想全部說出來。至于之后,等之后再說吧。

  (真是的…讓人干這種遭人嫉恨的工作,好歹給點加班費啊。)

  吞咽下腹誹和嘆息,帕西法爾繼續解釋著。

  “根據情報部門提供的信息,‘神鷹之城’開始移動的同時,敵軍向前線輸送的物資中,鐵軌、枕木、道釘、工程器械等修筑鐵路的資材所占比例逐漸上升,最新的數據顯示,已占運輸總量近三分之一。”

  竊竊私語停了下來,在座的都是一等一的職業軍人,帕西法爾所說的情況他們也都知道,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將時間點聯系在一起去觀察。一經提醒,他們立即理解帕西法爾想要表達什么了。

  查理曼正在著手修復支離破碎的鐵路網,并試圖進一步拓展鐵路系統,使之能更靠近前線,緩解補給壓力。

  自開戰之日起,查理曼的運輸系統便與防衛軍空軍戰略轟炸機部隊展開了一場修復與破壞的競賽。一方試圖用晝夜不停的“空中絞殺戰”窒息對手的后勤系統,另一方試圖用勞工大軍粉碎來自空中的絞索。最初的一周,雙方保持并駕齊驅;第二周,防衛軍多到“樹上長出來的,不要錢”一樣的炸彈開始壓過查理曼人的努力;第三周,抵達前線的兵員和物資縮水至正常水平的30…

  可以說,沒有空中力量持續為查理曼運輸大動脈“放血”,查理曼雖然依舊不能越雷池一步,但守衛防線的精靈們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松愉快。

  事實上,他們已經輕松不起來了。

  “貴官的意思是,查理曼利用‘神鷹之城’牽制我軍航空戰力,趁機修補鐵路網,以便囤積發動大規模攻勢所需的物資和兵力?”

  “可能性很大,至少從敵軍開始集結空中戰力之后,我軍轟炸機、攻擊機部隊的活動確實減少了,要修復鐵路網,現在正是最好時機。”

  幾道刺痛肌膚的視線扎在臉上,帕西法爾一邊忍著伸手按住胃部的沖動,一邊心里念叨著“工作,工作,這是工作”,努力保持著處變不驚的模樣。

  “但這終究是猜測。”

  一直沉默的坎普中將開口說到,沉穩到足以讓想要發飆之人冷靜下來的渾厚聲音回蕩在會議室之中。

  “即使能證實查理曼確實在抓緊修復鐵路網,并做進一步延伸,也只能說明敵人在做發動攻擊的準備。貴官所說的‘神鷹之城擔任佯攻’一事,與此有何關聯?”

  “閣下,敵軍存儲、運輸到前線的工程資材已經是需要之量的三倍以上了。土木工具則達到了3.5倍,并且全部以最優先等級向前線輸送。而急需的裝備,例如槍支、火炮、食物、醫藥、被服全部為此讓路。唯一例外的是硝化棉炸藥。綜合以上信息,加上敵軍近期停止大規模集團沖鋒,改為加強襲擾一線陣地的新動向…下官認為,敵軍的真正目的是以大規模正面攻勢為誘餌,吸引我軍預備隊進入陣地后,實施大規模坑道爆破戰術,一舉殲滅我軍有生力量,然后集中兵力一點突破。”

  現場一片嘩然。

  不是因為異想天開,反而是由于這番推論太過合理,無法斷然加以否定而嘩然。

  大量的事實和數據證明,面對機槍和速射曲射火炮所組成的交叉火力網時,步兵正面沖擊無法產生任何效用,齊格菲防線前的尸山血海即是戰場態勢向防守方傾斜的有力證明。想要跨過鐵絲網、地雷、塹壕、火力支撐點筑起的死亡地帶,只有依靠工兵、炮兵、重炮。如今查理曼的炮兵已經遭到全面壓制,他們唯一能指望用來挑戰齊格菲防線的,只有“神鷹之城”和吃苦耐勞、悍不畏死的坑道工兵了。相較那塊浮在空中,幾十公里外就能看見的大石頭,地下的礦工更加隱蔽也更加致命。除非設計時就考慮過防爆破措施,不然地下工事內的守衛者一旦遭遇坑道爆破,不是當場死于爆炸,便是遭坍塌的掩體活埋。運氣好的話或許能挖出一條生路,更多的則是就此長眠地下。

  齊格菲防線誠然固若金湯,卻也不是每一處都有著全方位的防護措施,最起碼一線野戰工事就對坑道爆破毫無免疫力。敵軍若真如帕西法爾預測的那樣實施涵蓋整個一線工事的坑道爆破,除開有裝甲防護的核心區域外,常規工事將悉數遭到毀滅,支援核心區域運作的供電、通風、供水、彈藥補給系統在這樣一場超大規模的爆炸中能存活多少下來也是個未知數。失去全部外圍工事,連維持核心區域運作的基礎設備都無法正常運作的話,縱然核心區域本身能挺過坑道爆破,能否擋住海嘯般的集團沖鋒——對這個問題,在座軍官沒有一個能表示樂觀。

  “情報部門已經在收集整理相關情報,接下來將會做出針對性調整部署。”

  坎普中將抿了一口咖啡。他沒有說明針對什么做出調整,也沒有說出情報部門在收集哪方面的情報,在座的也不是傻子,不識趣到要塞司令變相默認帕西法爾的推測后還去提出疑問。

  掃了一眼會議室,對所有人正襟危坐、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默默點頭,坎普繼續說到:

  “現在我要向貴官提出的問題是,如果我空中戰力不理會敵軍挑釁干擾,繼續以敵軍后勤補給為目標展開行動,貴官預測敵軍會采取何種對策?”

  (果然,上面已經掌握到查理曼正在實施的戰術,也準備了應對手段。)

  微微一蹙眉,帕西法爾小心隱藏起微妙的情緒,一本正經地回答到:

  “在未得到詳細的動態情報數據前,一介前線軍官的貿然預測是不具備參考價值的。”

  “無妨,原本聯席會議就是暢所欲言的地方,說錯了也沒關系。再說,我們這些蹲在后方辦公室里的,也想聽聽身處一線指揮官有何見解提案。”

  被要塞司令“你就說吧,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保證抵住喉嚨,帕西法爾差點就抱著腦袋哀嚎“不是誰都像你們那么偉大的好伐?!”。

  提案就字面意思上,只是一項方案,換言之,終究只是一項選項。可以選擇采納實施,也可以當成一紙廢言扔進廢紙簍。但這個節骨眼上指出被多數人忽略的問題所在的將校,其所作的發言無疑具有相當份量,甚至有可能成為今后一段時間內作戰指導方向。其背負的責任和風險可想而知,萬一不幸失敗,損兵折將的大鍋絕對逃不掉,上面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還會“熱情”地提起某某軍官在聯系會議上有如何精彩的表現,順手再甩幾只鍋到你背上。屆時能活著走下軍事法庭,那都是幸運女神眷顧。

  至于提案獲得順利實施,作戰大獲全勝,憑借軍功高升中央——常人眼里輝煌燦爛的未來和帕西法爾自己規劃好的未來又差得太遠了。

  (…所以我才討厭這種會議!)

  咽下孩子氣十足的嘆息和抱怨,帕西法爾依舊以敬業負責的平穩聲調回答:

  “如果是這樣,敵軍剩下的選擇無非三種。孤注一擲由‘神鷹之城’正面強攻;派遣小規模精銳部隊空降突擊;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可以自動忽略,孤注一擲的正面強攻也不難理解。小規模精銳部隊空降…”

  “閣下,敵軍之中還有一名屢屢創造奇跡的淑女。下官以為,忽略這支慣于奇襲和打硬仗的部隊是不合適的。換做是下官來指揮敵軍,就會以‘神鷹之城’做正面牽制,將那位淑女帶領的精銳小分隊偽裝成執行騷擾任務的傘兵部隊或坑道部隊,從各炮臺后方向前突擊。”

  再一次,會議室騷動起來。兩位將官更是死死攥緊了拳頭。

  傘兵突擊要塞,這是在防衛軍內也被視為高度機密和高難度的特種作戰任務。在只有總參謀部和少數高級軍官才知道的“黃色計劃”中,傘兵更是為保障突破馬斯河、攻克色當所準備的殺手锏。

  原本要塞對來自上方和背后的突襲就顯得格外脆弱,如果突襲兵種從使用常規兵器和戰術的傘兵換做那個披著少女的皮膚、連戰車都能挑翻的怪物所率領的精銳部隊…

  已經無法想象下去了,完全是地獄一般的噩夢景象。

  “我知道了。”

  不知何時抽起雪茄的基謝爾中將用力將暗紅色的光芒摁滅在煙缸里,艦隊司令轉頭看向帕西法爾,淡淡命令到:

  “自本日1800開始,‘隆德.貝爾’號轉屬伊謝爾倫炮臺,負責‘雷神之槌’的空中防衛工作。”

  “呃…?是,遵命!”

  遲了一秒才理解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帕西法爾急忙敬禮領命,一貫以軍容專家自居的基謝爾中將此刻卻也少有的沒有糾結部下的小毛病。發現人才和歷練人才的喜悅沖動協助艦隊司令閣下自動過濾掉某些細節之余,還幫他腦補出一些和事實相距甚遠的東西。

  (能夠忍耐得住寂寞,能夠抓得住時機果斷行動,這正是超越智將和勇將,成為名將的必要條件。看吧,這仿佛在說‘我正整裝待發’、‘盡情使喚我’的表情。或許我們正在目睹名將誕生,走上歷史舞臺的時刻。)

  (炮臺的守備啊…也罷,總比待在一線好一點,哪怕距離安全的后方勤務還有距離,現在也不可能去抱怨了。不知道養老金和薪水會不會增加?)

  按捺著不顯露贊賞表情的將軍們、努力擺出堅毅面孔的上校艦長,懷揣各自的感想和盤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渾然不知雙方其實進行了一場完全不在一個頻道的完美誤解。更不知道因為這番雞同鴨講,促成了一次足以被載入戰爭史的,由被分別冠以“常勝”和“不敗”之名號的兩位兒時好友所展開的精彩攻防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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