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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要塞VS要塞(一)

  軍人,特別是執行任務中的軍人,不應帶有情緒。

  志愿是薪水小偷而非職業軍人,一路陰差陽錯官拜上校艦長之職的帕西法爾,對這句話有著深刻的記憶和體會,軍校里諸多格言中只有這一句引起他的共鳴。其他諸如“不想當元帥的兵,不是好兵”、“軍人崇高又神圣”等等在跨出軍校大門的那一刻,就被還給了可愛的母校和總是嘆氣的老師。

  如此推崇“不帶情緒”的理性派軍人帕西法爾此刻卻深陷抗拒又無奈的情緒中難以自拔,總是毫無干勁的哀嘆“什么時候才能過理想中退休生活?”的艦長大人此刻正少有的噴發著怒火。

  “我真搞不懂查理曼高層的想法,難道他們覺得讓部下去送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這么想死的話,找個沒人的地方,用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的方法自殺不就好了?正是有這種人存在,戰爭才不會結束!”

  不同于往日的慵懶溫和,不加掩飾的惡言在強襲登陸艦“隆德.貝爾”號的艦橋里回蕩,平日里總是對艦長的懶散報以苦笑的艦員們,此刻臉上也掛著無言的認同表情。

  可以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防衛軍不乏具有上進心和進取精神的軍人,這方面他們和外國同行沒多大差別,查理曼軍人犯“胸口疼(查理曼軍隊制服掛勛章的位置)”的時候,防衛軍胸前領口光板一片的官兵也在發作“脖子病”。至于將軍的肩章領章,乃至元帥權杖,更是讓無數青年校尉魂牽夢繞。只要有機會,都會不惜代價努力表現,以獲取軍功。

  但和迷信武力、高度強調精神作用、熱衷干預政治的查理曼王軍不同,防衛軍軍人在養成過程中被大量灌輸辯證思維和理性思考,所以他們擅長忠實執行命令,也擅長戰略思考和理性看待問題,同一件事情,他們往往會得出與查理曼同行們截然不同的結論。

  例如幾分鐘前,處于包圍圈里的查理曼特遣部隊彈盡糧絕后,他們砸爛了手里的槍支,將原本預定用于破壞橋梁和工廠的炸彈綁在身上,揮舞著軍刀刺刀和臨時劈砍制成的竹槍,從樹林里沖出,朝著包圍他們的MDS部隊發起萬歲沖鋒,最終在12.7毫米大口徑機槍的交叉火力打擊下,全員陣亡,現場遍地都是打爛的絞肉,根本無從分辨遺骸的身份。

  查理曼人大概會覺得這一幕既悲壯又感人,應該馬上以此為原型進行文學和藝術創作,用文字、線條和音符,將他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不忘多殺一個鬼畜的英勇身姿,永遠留存在歷史的記憶與人們的心中,激勵后人學習他們的忠誠與大無畏精神。

  但在精靈軍人們看來,這就是謀殺。

  一群對現場實際情況毫不知情,也不愿意去了解的官僚,親手把一群熱血但缺乏專業訓練的蠻勇軍人送進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一臺永不停歇的絞肉機,一個被殺或自殺的地獄。

  這是瀆職,是謀殺部下,是對自己國家的犯罪,唯獨不是英勇或其他什么褒義詞。制定這種愚蠢作戰的人,甚至不能容許他們自殺來逃避罪責,他們應該被剝奪軍籍,扒掉軍服,抽走腰帶后送上人民法庭,提著褲子接受審判后,掛在細細的鋼琴弦下,用緩慢而痛苦的死亡來結束他們充滿罪惡的一生,以此平息亡靈的震怒和怨恨。

  ——這真是是太惡心了!

  連續幾次執行狩獵游擊隊的任務之后,包括“隆德.貝爾”號在在內的所有機動部隊都只有這一個感想。一開始的激動緊張隨著不斷重復的血腥殺戮漸漸麻木,當麻木都退卻時,只剩下惡心了。

  說到底,防衛軍和查理曼王家陸軍是沿著兩種不同國情和建軍思路發展出來的軍隊。由于地緣困局和眾所周知的原因,精靈們始終都不曾對主要戰略對手和潛在對手擁有過數量優勢,常備軍總數和預備兵員數量兩方面皆如此,因此在抑制損耗的基礎上達成目標就成了核心課題,防衛軍的戰略、戰術、武器研發、后勤保障、動員體系等等皆圍繞此一核心要旨展開。無論是從主觀的民族感情和集體連帶感,是從客觀的損耗抑制和高效合理利用人力資源角度出發,防衛軍上下都極為排斥毫無意義的“浪擲”部隊的行為。如果有哪個軍官敢在戰場上使用萬歲沖鋒甚至玉碎沖鋒,除非有證據證明當時情況下,這名軍官只能做出這種選擇,否則的話一輩子都和晉升無緣,情形嚴重時還會被送上軍事法庭,能不能活著走下審判席尚在兩可之間。

  相對的,作為一支還殘留著封建農奴軍隊印記,由大量軍事貴族和極度渴望出人頭地的平民軍官所掌控的近代化軍隊,查理曼王家陸軍自誕生之日起就帶有異常獨特且鮮明的特色——狂妄、大膽、死板、等級森嚴。

  累積軍功晉升——這是每個查理曼年輕人的夢想,也是他們躋身上層的唯一通道,無怪乎陸軍上下,如同老農期盼綿綿不絕的春雨一般熱切期盼戰爭。而一旦到了戰場上,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的軍官往往會出現蠻干的傾向,畢竟查理曼最不缺的就是人,無論損失多少士兵,只要最終能達成目標,就能被接受。王家陸軍一個個尸山血海的戰例,很大程度上都是這種急功近利的心態、死板的戰術觀念,盲信精神力量的教育養成相互作用下誕生的惡果。說穿了,不愁兵源的查理曼王家陸軍盡管不像羅斯聯合公國那么直白的稱呼士兵為“灰色牲口”,很大程度上也僅僅視士兵為消耗品或成就軍官功名的踏腳石。

  思維上的差異,導致兩軍戰略戰術風格迥異,也讓他們對士兵的態度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在軍校時代就是知名“異類”的帕西法爾也會產生一些其他人難以察覺和觸及的獨特見解。

  “根本是末期癥狀啊,真是的,查理曼上層已經開始故意忽視現實了嗎?已經產生這么多沉沒成本(經濟學上指由于過去的決策已經發生了的,無法借由現在或將來的任何決策改變的付出成本)了,還要像輸紅眼的賭徒一樣,直到輸掉最后一個銅板之前絕不停手?”

  “艦長。”

  實在有些聽不下去的副艦長沃爾夫岡.艾德曼中校出聲打斷了帕西法爾的牢騷,說實話,查理曼軍隊的混賬行為叫他同樣看不下去,但身為軍艦的最高指揮官,必須注重自身形象和權威,否則會影響士兵的士氣和戰艦的正常運行。

  “哈”的長出了一口氣,帕西法爾舉起右手。

  “抱歉,修利特,可以幫我泡壺紅茶嗎?”

  “遵命,長官(Ja.Wohl)。”

  身穿二等兵制服的少年努力挺起胸膛敬禮,試圖用這種方法來展現自己的軍人氣概,可惜怎么也藏不住稚氣的臉龐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哪怕是向來有低齡化之前的防衛軍里,修利特二等兵也顯得太過年輕。該怎么說呢?簡直就像把還在初中教室里上課的青年團團員硬拐來套上軍裝一樣,明明穿上軍裝已經四個月了,不協調的違和感依然沒有消退半點。

  (不止是查理曼,我國也開始出現危險征兆了。)

  余光從修利特的背影收回,帕西法爾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休利特是以勤務兵的身份登上“隆德.貝爾”成為戰艦一份子,其工作內容為照顧帕西法爾的起居,完成登艦手續的當日,迅速進入角色的休利特二等兵立即展現出對他的任命有多么適合。不光是帕西法爾目瞪口呆,總是嚴肅端正的副艦長也一度陷入恍惚狀態,喃喃嘀咕著“這狗窩居然能有看見地板的一天”。才一周時間,修利特已經成為帕西法爾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超過一半的船員堅信如果哪天休利特被調走了,生活自理能力差到極點的艦長大人很可能會喝涼水噎死,或者被隨意亂放的書籍之山砸成半身不遂。

  可再怎么優秀出色,修利特終究只是亞爾夫海姆人力資源開始吃緊,不得不抽調少年兵承擔次要勤務的窘況縮影。

  前面說過了,亞爾夫海姆一直存在人力資源不足的問題,要不是早早納入總體戰軌道,以大量四等公民夯實產業基礎,進而將大批精靈從生產線上解放出來。光征個兵就能讓防衛軍上下集體崩潰。如今隨著戰事持續,這個一度被掩蓋起來的問題正逐漸重新暴露出來。

  (奇怪。)

  視線透過舷窗,緊盯著遙遠的地平線,帕西法爾思索著。

  (如今并沒有爆發大規模會戰,我軍的損耗到目前為止,其實只停留在物資上,人員的損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技戰術和觀念上的差距,帶來的就是一邊倒的屠殺。兩軍之間甚至不存在所謂的交換比,純粹是查理曼單方面送人頭,防衛軍這邊極少數上了陣亡名單的倒霉蛋,死因也多是事故、食物中毒之類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面對吃了發芽馬鈴薯中毒死亡的士官,填寫陣亡通知單的軍官很狂躁啊,有木有?)。

  并未出現人員大量損失,卻早早提前讓士官生進入現役,理由不外乎有三。

  (查理曼即將發動大規模攻勢;亞爾夫海姆方面將有大行動;又或者,兩邊的行動相互嚙合聯動。)

  紅茶的芬芳涌入鼻腔,吹散氤氳熱氣,帕西法爾的思路更加活躍起來。

  (多半,是最后一種吧。)

  抿了一口紅茶,溫暖的感官從舌尖擴散至全,心底里浮現的答案卻沒有任何溫度,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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