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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為了祖國(五)

  一成不變的日常。

  大多數人將此視為理所當然,實際上并不存在什么一成不變。世界本身即為不斷變化的變量,具體到社會和個人,也時刻發生著變化,只是太細微常常被忽略而已。

  人類喜歡刺激,更喜歡“日常”,特別是在某些極端情況下,人們更會如保護最貴重之物一樣去守護自己的日常,或者說盡量表現出日常的樣子,只為求得片刻安寧與慰籍。

  比方說,戰事不利的時候。

  呂德斯的街頭馬照跑,舞照跳,穿著撐裙打著陽傘的婦人和游民依舊出現在拱廊街和公園里,這些人臉上掛著大城市居民的矜持,走路不緩不急,談吐禮貌。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戰爭影響。只不過婦女不再牽著小狗,曾經流行的燙卷發發型也少了很多,男士們則越來越多穿著土里土氣的“國民服”,帽子下都是板寸小平頭。商店櫥窗里沒了奢侈品,不少日用品也被貼上“奢侈品”和“限購”的標簽。街道角落里憲兵們用冷硬的目光打量著行人,偶爾捂著鼻子打開垃圾桶,看看里面有沒有骨頭肉皮,有沒有奢侈的“非國民”。

  無論軍警憲特、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維持一切正常的同時總不忘時不時抬抬頭,看看天空中有沒有什么不尋常之物。

  當局對奧爾良等城市遭受空襲的消息進行了情報管制,這一動作本身無可厚非,可由于沒有公布具體損失,反而使各種謠言有了市場。一時間關于那些城市的謠言甚囂塵上,特別是損失最慘重的奧爾良,在某些人嘴里簡直成了被火山埋葬的龐貝,一夜火葬十萬牲口的東京,藍星歷史上首次被種蘑菇的廣島。感謝母神,精靈軍隊還沒進入那里,否則蒙古人在花刺子模、日本人1937年在南京城里干的勾當都會在某些人嘴里演繹出來。不知又有多少無知婦孺要被嚇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整個導彈襲擊行動一共造成1685人死亡,受傷者3811人,近5000多人無家可歸。聽起來完全可以視為一場針對查理曼平民的血腥屠殺,但這是10座城市全部受害的總數,受創最嚴重的奧爾良傷亡總數也不過579人。拜技術不成熟和機械故障所賜,FZG76造成的毀傷效果并未比前輩V1高到哪里去,除了炸毀奧爾良火車站,其它造成的物質損失簡直微乎其微。單就技術層面來說,和失敗差不了多少。

  不過防衛軍本來就沒指望靠不成熟的“末日兵器”來奠定戰局,靠幾發導彈就能把查理曼嚇到跪地求饒——這種好事連夢里都沒出現過。他們需要的只是心理打擊效果——告訴那些自以為安全的查理曼人,地獄隨時都會降臨到他們頭上,讓他們心生恐懼和焦慮,化恐懼為壓力,促使查理曼當局采取一些行動。

  就像現在這樣——

  “現在是非常時期。”

  神經質的臉絲毫不加掩飾地扭曲著,呂德斯警察局長奧斯曼男爵看了一圈周圍人,鼓脹起來的紅色圓臉似乎隨時隨地都會發作般大吼大叫。

  “打擊造謠傳謠信謠的行動必須加大力度,我建議所有非國民一經確認就強制征召,把忠勇的士兵替換下來休息。”

  “那有什么意義?”

  憲兵總指揮、陸軍上將安東尼.讓.瑪利亞.拉尼.德.薩瓦里表情險惡地回答到:

  “卿是想讓部隊的戰斗力和士氣進一步降低?還是想讓謠言擴散到軍隊里去?”

  相貌堂堂的薩瓦里初見之下頗具學者風范,風度翩翩之下卻是一副陰戾脾氣,多次在內部整肅中展現腥風血雨的手腕。被他一嗆一瞪,奧斯曼立即縮了回去。

  謠言的出現有其土壤,只要對方的長航程飛行炸彈的威脅繼續懸在所有人頭上,光靠高壓措施只能壓制一時,不徹底解決這個威脅,謠言就會繼續存在、發酵。

  “對洛林塔和阿讓托拉通的攻勢必須盡早展開。”

  盧瓦侯爵輕敲桌面,朝拉上窗簾的落地窗投去意有所指的一瞥。

  一屋子軍警憲特的頭頭腦腦停止了扯皮,如果說王太子的意志代表了軍部的意志,陸軍大臣則是傳遞王太子意愿的代言人,他的發言權遠遠超過在座的其它與會者。這固然是王太子在背后支撐著他,但這和他個人擁有的理性以及洞察力也密不可分。

  “否則政府和軍部無法對國民交代,最壞情況,只能重新組閣。”

  倒閣——在軍隊恣意妄為的今天,這個詞老早沒了新鮮度。仗著“現役武官制”,軍人們看政府不爽就不出軍人當大臣,內閣只好鞠躬下臺。如今當家的是陸軍總扛把子路易王太子殿下,沒人敢玩這一套,和海軍及密涅瓦一派爭執時也就拿這個打打嘴炮,威脅一下。如今從陸軍大臣嘴里親口說出內閣藥丸的話,其中份量可想而知。

  沒人敢把這個當成玩笑。“愛國志士”、“勤王志士”燒毀軍政高官私邸可是常有的事,一旦被煽動起來,暴民們可不會在乎你肩膀上扛著幾顆星星的。尤其是呂德斯市民,罷工、暴動可是市民們喜聞樂見的傳統運動,要不是如今滿大街都有憲兵,大家伙是很樂意上街散散步,燒燒屋的。真鬧到那一步,除了內閣總辭職,給群情激奮的國民一個交代,別無出路。

  “即便不考慮內閣存續和軍隊的面子,如果對方改變攻擊方式,將零敲碎打的襲擾戰換成集結上千發飛航炸彈針對指定目標區域——比如工廠、技術工人聚集的地方進行轟炸,將彈頭全部換成燃燒彈…這也是我們承受不起的。”

  嚴肅的說完,盧瓦看了看會議桌兩側繃緊的臉孔。

  “這是圣少女的意思…路易殿下對此也予以認同。”

  驚訝僅僅是一瞬間,軍人們很快便認同了這個假設。

  他們是軍人,思考問題也大多是從軍事角度出發,隨著火槍的普及,工業及后勤對戰爭越來越大的影響力迅速被軍人們接受。戰略空襲和總體戰的概念雖還未普及,但針對后勤下手卻是自古以來通用的用兵之道,稍微一點撥大家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道理很簡單,只是大家對點出這個事實的是個小姑娘有點咽不下去,更何況她還是王女殿下那邊的人…

  “如今是非常時期。”

  盧瓦清了清嗓子,冰冷的視線掃過一個個挺直背脊的面孔,斬釘截鐵地說到:

  “異端們來勢兇猛,王國現在遇到一些困難,但國威光復之期指日可待,值此王國多事之秋、危難之時,在座諸位理當精誠團結,共渡國難。只要是正確的意見,不管是誰提出的,我們都要聽取。現在進入下一個議程,關于第17號計劃…”

  陸軍大臣正在努力說服丘八們之際,羅蘭的教鞭用力抽在地圖上。

  “根據目擊導彈航線的情報,結合襲擊發生時各地的天氣情況,采用三角定位法大致確定巡航導彈基地就在孚日山脈里,大致范圍為布呂耶爾、熱拉梅、圣迪耶三處中的一處。想要確定,只能等待進一步的情報。”

  “他們真的會安裝燃燒彈頭,進行覆蓋式轟炸?”

  密涅瓦合上筆記本,對戰略空襲毫無概念的她根本無法想象空中屠城這種事情,這是只有冥府地獄里的鬼畜才干得出來的事情,正在努力占據輿論制高點的精靈陣營干得出來?

  “總體戰。”

  羅蘭收起教鞭,雙手撐著桌子說到:

  “他們遵循的,是和迄今為止完全不同的戰爭模式。”

  使用一切手段,模糊前方和后方的藩籬,沒有軍人和平民的區分,剩下的只有殺戮和毀滅。

  這就是總體戰。

  “我還在軍校里的時候,空軍的激進派已經在宣傳‘一旦與查理曼進入戰爭狀態,就要對查理曼大城市實施燃燒彈轟炸,有必要轟炸平民也要毫不猶豫的去做’。這幾年空軍已經將這種理念具體到‘通過區域轟炸系統摧毀查理曼軍工體系,殺傷有經驗的技術工作人員’。如今有了可以避免或降低人員損失的制導飛航炸彈來執行這種任務,他們當然樂意嘗試。”

  實際上防衛軍在這方面的準備比羅蘭所說的更具體,情報部門早在1年前就出臺了一本備忘錄《以燃燒彈攻擊查理曼主要目標和關鍵弱點清單》。在這個備忘錄里,情報人員分析了查理曼所有主要城市,以易燃程度逐一標示出來,附上大比例尺地圖,同時列出查理曼適合燃燒彈攻擊的理由。

  1.查理曼大部分城市建筑為磚木結構,容易引燃;

  2.查理曼居民區,尤其是產業工人群聚的棚戶區較為擁擠,不適宜快速疏散;

  3.查理曼軍事和工業目標往往和民用住宅區混在一起;

  4.查理曼主要工業生產能力都集中在一些大城市里;

  5.查理曼防空、民防和消防體系極其脆弱,不具備應對戰略空襲和燃燒彈區域攻擊的能力;

  備忘錄中列舉燃燒彈區域轟炸可達成的直接效果:摧毀工業生產設施和設備、軍事設施和物資儲備;還詳細標注了可預期達成的間接效果:傷亡造成工人生產能力減弱,破壞運輸系統和公共服務設施,重建和安置將消耗物資儲備,削弱其國內士氣。最后,撰寫備忘錄的情報官員還直言不諱的提到“在戰略空襲后展開生物攻擊,投放生物戰劑、傳染體和污染后的食品,在敵軍缺少物資和公共衛生保障體系的前提下,利用難以短時間清理的廢墟和死尸,謀求實現生物武器最大限度的殺傷效果”。

  防衛軍這些年的生物武器研究可謂碩果累累,隨便打個幾百發攜帶肺鼠疫、肺結核、天花、霍亂、傷寒、西班牙流感等等疾病的導彈出去,死亡單位以億計絕不是說說的。

  只要覺得有必要,他們一定會發射。屆時,大地將被尸體所覆蓋,人們累積至今的一切都將化為荒野與塵埃。

  “現在已經不是查理曼要不要停戰的問題,他們已經很明確的展示出覆蓋至呂德斯范圍的打擊能力,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打擊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道他們瞄準什么地方…老實說,我們根本沒得選。”

  密涅瓦背脊一寒,城市烈焰沖天,市民們奔走呼號的畫面劃過腦海。

  她一直不自覺得抗拒這種恐怖的可能性。

  可在亞爾夫海姆充分展現遠距離攻擊武器的現在,被刻意排斥的可能已經成了現實威脅。

  正如羅蘭所說,根本沒得選,前進道路只有一條。

  ——只能戰斗了。

  相互對視的翠眸和紫瞳中,閃現著沉重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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