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輕浮的聲音,眾人將目光投向燃燒中的“巨鼠”殘骸。[手機,平板電腦,請直接訪問m.cmxsw,更新更快,更省流量]
纏繞著火焰的焦黑金屬之間,一只手舉了起來。
“命真硬啊。”
微微吸了一口冷氣,伊澤塔皺眉咋舌。
“不不不,人類遇上這種情形,再怎么命硬,這會兒也一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古代種的話,遇上一車炮彈在邊上殉爆也夠嗆。可是啊——”
被壓在鐵與火之中承受炙烤的格利特浮現出自虐式苦笑,熊熊烈焰將他的慘狀照得一清二楚。
這個說著俏皮話的男人,連能不能算作活著都很可疑。
左腕肘部以下斷裂,手與肘僅靠一層皮肉相連,扭成麻花的手掌搭在通紅的裝甲板上,油脂和肉在鐵板上發出“嗤嗤”聲響。右肩從鎖骨開始完全消失,斷面露出鮮紅的肉與骨,雙腿只剩下依稀能辨識出輪廓的一堆碎肉,上面一堆鐵架正在燃燒。
如同格利特自己說的,承受如此重創,不消說人類,任何生物都該斷氣才是。
然而,他正漸漸恢復原樣。
如同癟掉的氣球重新注入空氣,壓扁燒爛的身體、襤褸破爛的衣衫全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焦黑碳化的斷肢浮現沸騰水泡般的一簇簇肉芽,很快顯現出初生嬰兒般紅潤的皮膚。
——重組。
所有七宗罪成員第一形態下被平等賦予的一項能力,不論被傷害至怎樣嚴重的程度。哪怕身首異處;哪怕剝皮后用柏油浸泡;哪怕千刀萬剮;哪怕業火焚身、挫骨揚灰;只要構成他們的基礎物質——“原罪之核”沒有被破壞,七宗罪都能分解周圍的物質,收攏后重組出新的組織。
持有這種犯規能力的他們,簡直可說是“不死之身”這一妄想的具現化實例。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再生完畢的黑衣神官從容起身,站在火場中央,視烈焰和不時爆開的彈藥為無物,睥睨著驚訝到忘了開槍的少女們。
火光中,裝扮成神官的異物搖了搖頭。
“真是不可思議,我明明反復計算過,沒有理由會失敗的,那種毫無邏輯的亂來戰法居然能成功…這就是所謂的‘奇跡’?不,不可能。人類口中的‘奇跡’不過是觀測手段和理論體系不足而產生的錯覺,只是‘美妙的誤會’而已。可這個該怎么解釋…這種,完全脫離常識的行動和結果,到底是…果然,你是特別的啊。”
和尖銳到異常的視線對上眼,承受著刀刃抵身般的刺痛,羅蘭回瞪著格利特。
“特別的?”
“對,特別的哦。我一直在觀察和研究著,跨越了種族、生長周期、性別、生長環境,甚至是生死。你看——”
格利特從大衣下拿出一件球形物體舉至眉間把玩,這看似平常的舉動,讓幾名女兵當場嘔吐起來,心理素質較好的幾位也不禁毛骨悚然。
被黑衣男人把玩的,是一個頭顱。
皮肉翻卷、毛發脫落、滴著泛黃的膿汁、瞪著空洞的眼窩,朝格利特齜牙咧嘴的孩童頭顱。
“別這樣。他生前可是個陽光活潑的孩子,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啊,對了,這些也是。”
手一揚,從格利特的影子里浮現出無數頭顱,呈金字塔形狀堆砌的頭顱瞪視著生者,足以被稱作毒氣的惡臭擴散開來。承受著眼角膜都要燒起來的惡臭,少女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至少有數百之數的頭顱之塔。
性別、年齡、健康、表情無一相同,唯有頸部的切斷面同樣光滑、平整,宛如鏡面。
“斷頭臺是個好東西。”
輕柔地撫摸著男孩的頭顱,充滿慈祥的訴說在空氣中飄蕩。
“合乎人道,減少痛苦,算是充滿人情味的處刑工具。更重要的是將受刑者生命中最后一刻的表情完好的保存下來,殘留的思念和皮肉一道慢慢腐化、消失…通過這種變化,我們大可看透生命的無常,難道這些頭顱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養,只是為了在死后被當成玩具一樣拋著玩?”
“你到底想說什么?”
伊澤塔將曳光燃燒彈頂入槍膛,把眼前夸夸其談的腦袋套入準星。
她原本就較為缺少耐性,置身戰場上更是沒那個閑心聽長篇大論,更糟的是格利特所說的東西,正常人連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要不是吃不準這個連一車炮彈都炸不死的怪胎還有什么招數,她一定會扣下扳機。
不管從他嘴里說出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不死之身。
伊澤塔做好了覺悟,格利特的秀下限卻連這個底線都輕松打破。
“唉?不明白嗎?也是,我說的太拐彎抹角了。”
格利特笑了。
十分開心地笑了。
“我只是想知道這世間的一切——創造世界的神;遵從又悖逆神意生存的人類;協助神明管理世界的管理者們;什么是正確的;應該做什么——這些我都想知道,對了,圣典里不也說了嗎?”
拍了一下手,發自肺腑的虔誠飄散開來。
“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約翰福音8:32)”
那是只要接觸過圣典者便知曉的箴言。
拍著手掌,格利特像孩子一樣笑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上浮現著感動和虔誠。
“就是這個,真理啊。只有圣人和救世主才知道的、唯一的、絕對的真理。既然不知道方向,就問問知道方向的人,找出知道方向的人就好。被賦予天命的救世主的話,就算被斬首也會說出預言,就算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也會留下永恒的箴言。那么從一開始就斬首、就釘死即可,如此一來,總有一天,一定會遇上能說出真理的圣人,是吧?”
完全搭不上線。
狂人、怪人、病態者——羅蘭見過不少此類偏離正規之人,他們那些漏洞百出、前后矛盾的奇葩主張也不是沒聽過。格利特卻和這些人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就算有人的臉孔和智能,卻絕不可能理解。格利特的思考回路不是偏離正軌,根本是強行將異世界的理論翻譯成現實中的邏輯來解說。
絕不能相容,也做不到溝通。
“然后——。”
歡喜的表情和聲音融化了。
取而代之,不計其數的面孔從身體各處浮現。
男女老幼——對應被格利特砍下的首級,化作腫脹的人面瘡遍及格利特全身,失去人形輪廓的身軀垮塌下來,大量的人面猶如液體般擴散。
一邊擴散,一邊嗤笑。
“不論何時,吾輩都不會明白,自己真正所為為何。”
每張臉都在笑。
“不論何時,吾輩都不會明白,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空氣在顫抖,濃郁的暴戾直接向聆聽者的精神發出咆哮。
“然而,神卻為我們而降臨。”
聲嘶力竭的呼喊后,所有人面閉上了嘴,一起沉入巨大化的黑影——連帶著地面上的草木、石塊、金屬——立足于黑影之上的一切都仿佛陷入無底沼澤一般,緩緩沉入那片黑暗之中。
異變發生前,羅蘭已經指揮著少女們倒車后退,由此免于被卷入。站在平整的暗黑之譚邊緣,看著吞噬一切的深淵,少女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到底是什么?
正后怕和困惑著,漆黑的表面泛起一陣漣漪,一只眼球浮現出來。
形狀,極其普通。
和人類一樣,再普通不過的眼睛。
不過,那不是人類的眼睛。
由的拼湊在一起,凝固起來一般,令人作嘔的東西,不可能是人的眼睛。
那只眼睛和羅蘭對視著,更多的漣漪泛起,同樣污濁的眼睛一一浮起,與立足深淵邊沿的少女們對視。
然后,以眼球為中心,漣漪急速擴大,異形的影子從黑暗平面剝離,輕輕晃動著站起來,輕薄的二次元平面體迅速膨脹,展現出立體三次元的形態。
被冠以“神敵”之名,有著“獸”的別稱,眼前之物的形貌卻和野獸相去甚遠,更近似昆蟲;比起生物,更近乎用瘋狂拼錯起來的機械。
表面沒有鱗片或獸毛,光滑的外骨骼覆蓋全身,陽光下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大大小小的眼球鑲嵌在外殼上,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四條刀刃大足撐起20公尺高的巨軀,背、肩、腰、腹等處有12條稍小刃狀肢來回揮舞,細看那些節肢末端,其形狀與斷頭臺的刀刃分毫不差。
斷頭臺組成的四足獸——這究竟是對生命的諷刺,還是格利特那恐怖嗜好的具現化。
“圣少女喲…”
影之獸笑了。
“來接受斬首之刑吧…留下箴言的你,一定會更美…”
獸用全身發出鋼鐵摩擦般的謳歌,高高舉起斷頭臺,如同暴風般撲了過來。
開火的命令、不同方向的射擊、獸的嘶鳴、少女們的怒吼——同時發生,重疊在一起。
“去死!去死!去死!惡心的蟲子!”
“吃老娘的槍子兒吧!”
“來世吐著血給我道歉,這個變態!!”
槍炮轟鳴,氣勢十足的怒罵和一堆各種口徑的彈藥一起在格利特全身上下鑿洞。經過軍營生活和戰場磨礪的少女們早已出現喜歡用管子而不是嘴巴解決問題的傾向,格利特那些發言早就讓她們反感度爆表,只是精神上被壓制,無法扣動扳機。等他變化結束,精神威壓一解除,她們立即毫不猶豫地用子彈大餐來回敬格利特。
每一件能正常工作的武器都在開火,見識過“重組”這一犯規能力后,沒有誰再把“節約彈藥”擺在必須遵守的事項欄上。要么集中火力將怪物轟到連渣都不剩,要么被斷頭臺斬下首級,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沐浴著槍林彈雨,四足獸漸漸失去形體輪廓,動作也逐漸遲緩下來,一發50㎜炮彈扯斷右前足之后,滿身瘡痍的巨軀再也無法支撐,一身凄厲的尖叫后,四足獸頹然傾覆,沖擊的轟鳴和揚起的沙塵席卷戰場,質量感十足的沖擊令戰車都在原地跳了一下,槍炮聲一時間也停了下來。
“干…干掉他了嗎?”
拭去額頭的汗水,只穿著一件短袖背心,臉上滿是煙塵油污的格洛莉婭喘著氣問到,嘴里滿是胃酸的臭味。
防衛軍的武器除了性能優良,還以人性化出名,抽煙裝置和恒溫控制裝置都是戰車上的標配,防止彈藥因車內溫度過高自爆的同時也為車組成員降溫,但連續高強度作戰早已讓上述設備失去意義。由于沒有虎ii那樣的半自動裝彈機,裝填工作完全靠人力完成,50㎜炮彈不算重,卻也是個2公斤左右的鐵疙瘩,反復裝填作業后,裝填手必然出現疲勞現象。而持續開火產生煙霧的速度大于抽煙裝置的工作效率,使得車內空氣質量持續惡化,在一個密閉的鐵罐頭里持續吸著硝煙干體力活,沒吐到暈死已經是身體強壯的證明。
狀態有些糟糕,不過以這么一點代價換取擊潰七原罪之一,那可是便宜到不行。
——勝利的代價,從來都不便宜。
“開玩笑吧…”
兜蟲的嘴依然是微笑的模樣,從喉間滾出的卻在不斷發顫,嘴唇也抖個不停。
其他人也是一副難以置信或倒吸涼氣的表情。
眼球——
不計其數的污濁眼球浮在漆黑平面上,一頭又一頭四足獸出現在羅蘭和少女們的面前。
“諸位——”
摩擦著斷頭臺,獸群一起殷勤的笑出聲。
“洗干凈脖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