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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日里的十七個瞬間(八)

  “…如你所料,已經接觸上了。”

  德基爾發出低語,一旁想起了口哨聲,沃爾格雷沃快活地把腳擱上桌子。

  英俊的臉孔,輕浮的動作和神情,搭配上華麗的衣裝給人以呂德斯街頭紈绔子弟的印象,唯獨那雙偶爾滑過冷酷、堅毅的眼睛顯露出些許真實本性。

  那是猛禽類的眼睛,自高處俯瞰獵場,以利爪捕殺獵物。

  如今塔爾斯到處都是他和德基爾的使魔,利用幻影術式扭曲光線的使魔們正是用來監視獵場的眼睛,杰勒斯和姬艾爾接觸的情形盡收眼底。

  “要去增援嗎?或者阻止他比較好?”

  “維持現狀就好。”

  “可以嗎?”

  杰勒斯的特殊能力是“讀心”,在收集情報和一對一的戰斗中確實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視情況面對復數對手也能發揮相當作用。可接下來的局面已經不是靠一個人單打獨斗就能解決的,事實上,德基爾對杰勒斯以當.前.的.狀.態能否打贏姬艾爾圣女也持保留意見。

  姬艾爾雖貴為教會圣女,一介宗教偶像。但其實力卻被諸國認可,史塔西的報告上指出公開發表的情報中圣女的實力為七翼上級魔法師左右的水準,但實際上可能達到八方中級,甚至是準九環級實力。

  面對這么一個披著花季少女皮的“怪物”,杰勒斯的鞭子和讀心術還能順利發揮嗎?萬一…

  “別太小看杰勒斯。雖然那貨小心眼。喜歡打小報告,喜歡想些有的沒的,喜歡鞭子和sm。還是個叫人懷疑他是否不舉的童貞混蛋、控制狂、虐待狂。但實力可是還是有的。”

  “這可難說。”

  德基爾搖搖頭,繼續說到:

  “我當然清楚杰勒斯的能耐。不過,正因為他自己和周遭都認可他的實力,所以他才會迫不及待地對圣女采取行動,以此證明自己很優秀。不過那個再怎么說也是教會的圣女,表面上看著弱不禁風,三兩下就能搞定似的。可事情真會這么順利嗎?人類往往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做出反擊——這一點,我可是已經深刻理解了。”

  “誠然。太過大意的話,是有可能被反咬一口的。”

  沃爾格雷沃揮揮手,制止了想要說什么的德基爾。

  “既然如此,我們給杰勒斯個機會。讓他去試試如何?贏了當然最好,我們做點錦上添花的輔助,任務也算是順利完成,輸了我們亦無任何損失,由我們替他善后的話,他欠我們的就更多了。”

  沃爾格雷沃的語氣平淡,仿佛在閑聊天氣,讓人完全無法想象他口中的善后也包括殺死全部村民這個選項。

  冷酷、殘忍、幾乎不帶一絲感彩,不分敵人、友軍、平民。一概加以算計利用,歌唱般輕松寫意地推導計劃發展。

  正是靠著這這種特質,才能在七原罪中脫穎而出。成為首席。就領導者氣度而言,其他成員實在差太多了。

  “不過,他可能贏不了吧。以當前姿態的話。”

  德基爾的臉上滑過一道復雜的神色。

  “…這就有待觀察了。”

  沃爾格雷沃揚起嘴角,愉悅地說到:

  “讀心這種能力,可不光光是用于情報收集和猜拳一樣的單挑。相反,混入人群之后。這種能力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發揮…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這個村子很快就要變成人間地獄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無論如何也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假設這個秘密被知曉了。是否能輕而易舉地控制這個人,甚至決定他的生死呢?

  如果有個人,他對某個人抱有強烈的恨意,但受到法律、道德、倫理等社會體系和價值觀念的束縛,即使恨不得殺死對方,卻只能選擇一直默默忍耐,裝成好像什么事都沒有,每天帶著豁達樂觀的假面具生活。

  要是能洞悉假面下的真實心思,那么只要一句微不足道的話語,也足以讓他脫離理性,動手行兇吧。

  如果有個人,他有某種異常的癖好或取向,平時一本正經,仿佛社會道德模范的化身,將興趣僅限制在嗜好的范圍內,用二次元幻想或者二次元成人向作品來滿足自己,不然就是借此忍下來,從而達成社會生活和性癖的平衡。

  要是了解他的癖好,只要設置一個簡單的圈套,就能誘導他剝下理性的偽裝,服從本能和了吧。

  以上理論固然正確,但要調查清楚一個人的全部秘密,必然需要充足的社會資源及時間,通常只有相當規模的阻止或抱有某種執著的個人才有能力去做這類調查,一般個人是無力做這件事的。

  可要是能跳脫這些條條框框的限制,直接從對方的內心把所有秘密竊取出來,那又如何呢?

  那將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之人,所謂純潔的人,這世上從未存在過。就算真的有,只怕那也無法稱之為人類。每個人都擁有不愿被他人發覺的陰暗面,想要在群體中生活,只能帶上面具隱藏真實的自我,這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沒錯,人類是不戴上面具就活不下去的愚蠢生物。

  只要給他們一個契機扯掉面具,當每個人直面自己和他人內心的魑魅魍魎,所有的信任、倫理道德、法律秩序蕩然無存時,那一定是個能令心情無比愉悅的地獄吧。比起通過肢解人體、觸摸內臟來感受生命之類的,還是這種地獄更能叫人理解“人性”和“生命”的真諦。

  (‘種子已經散播出去。舞臺也已經準備完畢,接下來只要藏身幕后,等待精彩的舞臺劇開場就行了…想不到這時候最美味的獵物自己湊上來了。)

  打量著月色下的姬艾爾。杰勒斯的瞳孔縮小了一點。

  不把羅蘭和姬艾爾這樣的麻煩人物卷進去——這是杰勒斯計劃的前提之一,至少曾經是。

  他很清楚把這些人卷進去的話,自己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不過,狀況自己撞上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這個女人也很有意思呢,該怎么料理她才好?利用信仰和邏輯的矛盾,使其理念崩潰。然后洗腦嗎?還是從人際關系入手,讓她對周圍疑神疑鬼。陷入被害妄想發狂呢?不管哪一種,感覺都不壞。)

  戴上溫文爾雅的假面,隱藏起嗜虐的本性,杰勒斯躬身行禮。

  “沒想到圣女殿下會特意到這種偏僻鄉下來散步。未能及時做出安排,實在惶恐。”

  “哪里,只是一時興起,偷偷跑出來欣賞鄉間夜色。給總督府添麻煩的我才該道歉。”

  “未能為圣女殿下和總督準備舒適的會談場所,讓圣下和侍奉的主人不得不委身簡陋的鄉下旅舍,此等失態,實乃在下失職。”

  “哪里,對侍奉的主人寸步不離,隱身暗中守護——像杰勒斯先生這樣忠誠的屬下。總裁先生應該對您的表現非常滿意才是。”

  “吾等的榮譽乃是忠誠。”

  無可挑剔的忠犬模樣,只要咬定自己是忠于職守,就連姬艾爾也無話可說。至于效忠的對象是哪一位。那就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了。

  一個滑頭的小人。

  任何人對杰勒斯的第一印象恐怕都是這一個,這種惡劣的開端恐怕只會讓交涉決裂,但得出這個結論的瞬間,他們便掉進了杰勒斯的心理陷阱。

  ——逆轉移。

  催眠治療之類的心理醫學領域內,所謂“轉移”是指患者把治療師當成一位對自己很重要的人,進而會像對那個人一樣。對治療師產生強烈的好感或敵意,而因為接受了患者轉移過來的感情。治療師隨后也會不由自主地產生與之相呼應的感情,這就是“逆轉移”。

  舉例來說,患者將治療師當成自己厭惡的父親說話時,治療師也在扮演患者父親的角色,雙方在互動中被卷入轉移的感情中不能自拔。

  杰勒斯是故意裝成“勢利小人”的。

  偽裝成容易被利用擺布的角色,促使對方放下心防,接近之后將感情轉移,從而實施角色逆轉,將控制與被控制的角色互換。

  一般人很快就會落入圈套,姬艾爾看上去似乎也陷入其中,很快就會成為杰勒斯的棋子…

  (不知道是誰說的‘漂亮女人會騙人,看起來沒說錯啊。)

  杰勒斯暗暗咂嘴。

  表面上裝成輕浮的女人,心里卻在考慮測試財團內上下級關系的信任度,借鑒組織模式用于未來的教會組織改革,順帶看看能不能給埋下個楔子,同時保持著充足的警惕心。

  身為一介女流,心思的縝密,思維的宏觀,絲毫不輸男性的接觸政治家。

  這個女人,不簡單。

  杰勒斯給姬艾爾打完分數,尖刻的問題立即刺了過來。

  “說起來,這個村子最近發生了一些怪事,杰勒斯先生知道嗎?啊,對了,您是特區總督府的秘書,沒什么事情是您不知道的呢。”

  “您太過獎了。身為小小的秘書,在下只知道權限范圍內之事。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哦,是嗎?最近一批販運違禁品的不法之徒在塔爾斯村憑空消失了,這件事您不知道?”

  “這個村莊處于提坦斯憲兵但管理之下,依照邊防地區治安事宜劃歸駐軍管理的原則。我們只有在提坦斯遞交正式報告后,才能根據事態的等級決定是否介入…圣女殿下可能會覺得這很官僚吧,但我查理曼自有國情在此,還望見諒。”

  “這條走私通道一直存在,卻沒有被處理,這也是貴國國情?”

  “誠然。我國內政讓您見笑了,還請見諒。”

  完美的官僚主義做派,雖然叫人生氣。但就占領區的實際情況來說,杰勒斯的回答沒什么問題。

  如今可不是教會什么事都能插上一杠子的年代,在這個帝國主義盛行的年代,又是武夫當國如日中天的查理曼。那些個傭兵自重的軍頭對教會早就沒什么尊崇之心,加上為了實現“舉國一體、軍隊至上”的意圖,對教會影響力更是大加排斥。只是礙于輿論和民眾濃厚的宗教情節,遲遲未能動手罷了。但也只是“未能”而已。按照提坦斯實際最高指揮官賈米托夫全國總指揮的話來說,只要提坦斯有那個想法。隨時隨地“都能像踩死一只蛤蟆一樣,把教會踩死在軍靴之下。”

  這么一群膽大妄為,連本國政府的政令都不放在眼里的瘋子丘八,讓他們秉公守法。在駐扎地依法辦事,發生治安問題走司法程序?先不論這些家伙到底有沒有法律概念,也不去管這些違禁品生意是不是他們搞得。真要發生什么治安事件,恐怕這些腦袋里都是肌肉的家伙一定是二話不說,用手槍和刺刀,而不是嘴巴來解決問題。

  能用子彈解決問題,干嘛用腦子?恐怕這是絕大多數提坦斯官兵的心聲。于是他們處理事情的流程也都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如果有卡斯蒂利亞人拿著武器——不管那是火槍還是棍棒菜刀——出現在提坦斯面前,一律視為反抗分子,可以立即進行“預防性逮捕”或者“預防性槍斃”。如果他逃跑。那他就一定是反抗分子,可以直接干掉他。如果那個人站在原地,那么他就是訓練有素的反抗分子。必須立刻干掉他。然后把這個可憐蟲的家人、親戚、鄰居通通送進“戰略村”。在那里,在看守的熱情照顧下,這些人很快會通過焚尸爐的煙囪前往天國團聚。

  事實上,姬艾爾在塔爾斯周邊的提坦斯轄區親眼目睹過這幫禽獸是如何審理案件的。

  軍營里的雞舍少了一只雞,然后有人在村口的大道邊上發現了死掉的雞。駐軍司令——一個一級突擊隊中隊長帶隊把全村人趕到教堂前列隊,緊接著就是提坦斯式風格的審案。

  一種極其簡單的方式。

  “開槍。干掉一個壞家伙,干掉一個壞家伙。干掉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壞家伙,再向他們提問。如果沒人回答就繼續開槍,直到把所有壞家伙干掉。”

  這是那位駐軍司令的原話,他也確實是這么干的。

  簡單、粗暴,且“卓有成效”。

  在干掉差不多10個或者更多人后,一個孩子站了出來,指認地上的一具尸體就是偷雞賊。

  壞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好人得以繼續生存,“英明神武”的提坦斯軍人又解決了一樁案件,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有這群王八蛋駐扎的地方,順利推行行政命令什么的,根本不用想。

  可是——

  “以財團的影響力,也不能讓軍人們配合一下嗎?”

  各種勢力之中,唯獨財團是不一樣的。

  原本提坦斯起家的家底就是財團提供的,早期軍官的養成、軍制編成、裝備生產等諸多事宜背后都有財團的身影。也正是靠著這層關系,地獄一樣的占領區里還能硬生生劃出一個薩爾巴杜特區。在這個特區里將大部分愚蠢的占領政策修正過來,給卡斯蒂利亞人和查理曼人都留下一個希望的窗口,給白熱化的王位爭奪戰留下些許變數。

  影響力如此巨大的財團,居然不能置喙提坦斯的違法行為,這已經不是可疑,根本是裸的縱容。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難道穩定的商業氛圍不是財團想要的么?

  其實只要姬艾爾對財團的本性有更深入一點的了解的話,她是絕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不談財團背后的營運目的,單就壟斷資本的逐利天性來說,不論戰亂還是和平,對他們來說都一樣,都蘊藏著無限商機和利潤。在某些情況下,戰爭還能賺得更多。

  比如卡斯蒂利亞的低端武器市場。面對那些希望得到武器、卻囊中羞澀的客戶們,通情達理的經銷商會告訴他們:“我的槍是論公斤賣的,雖然是二手貨,但還是很好用,你要多少公斤?”

  所以和財團沒有直接利益沖突的黑幫、山賊、海盜喜歡這種生意,暴動的農民和抵抗組織有時也是如此。而在政府、警察、軍隊這樣的社會秩序維持者看來,這根本就是動亂的根源,他們會竭盡全力阻止。為了繼續此類生意,財團當然不會給提坦斯找不痛快,還會想法設法把駐軍也拖下水,參與到其中去。

  再考慮一下財團背后的那個陣營,他們長久以來的戰略方方針極其利益所在,他們更是會不遺余力地加劇動蕩和災難。

  清楚知道財團背后站的是什么人的圣女殿下真的不應該問這種問題才對。

  正當姬艾爾再度準備開口說些什么,在那同時,村子各處傳來凄厲的悲鳴聲,短短數秒時間,火光、男女老少的哭喊尖叫響成一片,令人不禁覺得自己猶如身處地獄。

  (總算是開始了——)

  眼中映出自己播下的種子所綻放出的花朵,聆聽著陰森可怖的哀嚎,杰勒斯在心底里發出迷醉的歡呼。

  那是宛如沉醉在殺戮一般,極度傲慢又愉悅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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