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學生來說,午餐雖然不及早餐和晚餐那么豐盛,菜式相對單調,但自由放松的氣氛卻是后兩者是無法比擬的,無拘無束的午餐時間總是充滿了歡笑。
但現在,某個班級里洋溢的氣氛卻異常緊張。
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盡量遠離講臺,并且用課桌或其它什么來充當掩體,淑女們躲在更靠后的位置,在她們前方是充當盾牌的大無畏男生們。
每個人都繃緊了臉,呼吸急促不安,額角滲出汗水,眼睛緊盯著一個小心翼翼靠近講臺的身影。
那位全身被鐵甲覆蓋的勇士一步步接近講臺,每一步都透露出十足的謹慎,當他走到距離講臺只剩一步,雙手緩緩舉起時,所有人不約而同戴上號稱看太陽一整天都沒事的墨鏡和據說連危險種噴出的毒霧都能防住的口罩,同時壓低身子。
如果有防衛軍的官兵目睹此情此景,他們會認為這是一個勇敢的工兵在進行排爆作業,然后會本能的尋找掩蔽物,同時默默為這位在“拆彈部隊”服役的弟兄祈禱,希望母神保佑他不會死于炸彈爆炸或毒氣。
但事實上,擺在講臺上的并非沒有爆炸的毒氣炮彈,也不是每個步兵都不愿遇上的反步兵地雷,更不是用5枚大口徑炮彈串聯起來,足以把整棟教學樓瞬間拆除的IED,而是一個小小的、用黑天鵝絨布包裹起來的四方形物體…也就是俗稱為便當的飯盒。
在場的每個學生,包括顫抖著解開包袱的那位都清楚這是便當,不是炸彈、毒氣、地雷或別的什么能在瞬間造成大量傷亡的玩意兒,但在他們心中,全世界所有血腥、恐怖、惡毒的東西綁在一起,其威力也不及這個便當盒的萬一。
那是更加純粹的、單方面行使毀滅的恐怖存在。
喪服一樣漆黑的外包裝已經解除完畢,那個恐怖至極的存在,與世間的間隔只剩下薄薄的盒蓋而已。
母神保佑——
不知是誰帶的頭,學生們一起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穿鎧甲的勇士將又冷又硬的唾沫吞進肚子里,伴隨著越來越粗重的呼吸,搭在盒蓋上的手慢慢用力——
“怎么了?你們在搞什么?”
吉爾·德·萊斯男爵一如既往的推開教室門,接到“你們班正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的通知后,好不容易從加尼葉歌劇院的別離(?)中恢復過來的班主任迅速趕到教室,打開緊閉的房門——
“老師,別…!!”
“我的眼睛!!!”
學生們的警告未能說完。男爵剛從某位“魔女”的“整容之插”下恢復的雙眼再次遭遇重創,在男爵捂著眼睛倒下的那一刻,“我的氪金眼鏡!”、“口罩沒用了!”、“救命,我不能呼吸了…”的慘叫和玻璃碎裂跌落地面的脆響,人體在地面打滾掙扎的沉悶聲音、使魔和飛獸垂死掙扎般的悲鳴響成一片…
作為歷史悠久的貴族學校,國立魔法校園應對突發事件的效率可謂高效。
不到一刻鐘時間。教學大樓和附近的區域已經被徹底封鎖,每隔五碼就有一位全副武裝的近衛軍士兵,牽著馴化危險種“炎犬”的雙人小組四處巡邏,槍法精良的火槍手占領所有制高點,所有通道都布置了一門6磅炮,在外圍還有騎著奔龍負責警戒的龍騎士,獅鷲騎士們在學院的天空不停地繞圈子。
“看起來像生物研究所發生…危險物質泄漏。”
放下醫務室的窗簾布。蜚蠊最終還是沒把“生化危機”這個詞說出來,盡管兩者毫無可比性,但處置方式卻驚人的相似。唯一的區別是這里沒人穿防護服帶防毒面具,也沒有坦克、裝甲車和MDS…
“不是像,就是一回事。”
躺在床上的羅蘭用僅剩的那點力氣反駁,聲音就像蚊子一樣微弱。
“那家伙的料理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物質,沒有之一。”
同樣躺在病房里的同學們對此表示高度認同,但他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他們并沒有把那盒鬼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兒吃下去。但僅僅是沖擊的余波就讓他們深刻體會到“究極的黑暗料理”是怎么回事——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甚至無需直接接觸就能讓受害者眼瞎舌爛。
眼角余光瞥向一旁,此次“殺人料理泄漏事件”最大、最直接受害者的慘狀印上蜚蠊的視網膜。
可憐的吉爾.德.萊斯男爵到現在都還沒清醒,只見他身體蜷成一團,佝僂的手腳顫抖個不停,臉孔浮現一層詭異的青色,半閉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鼓起。腫脹的石頭伸出嘴巴外面,白沫從嘴角不斷溢出。
“真像一只青蛙。”
負責送便當的殺手評論到,絲毫不顧他人的感受。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人吃了那種東西還能活下來,從這一層意義上來說。少爺你更不像人啊。”
“輪不到你來說。”
僅僅略微提高音量就幾乎耗盡了力氣,缺乏力氣抑制的肚子馬上穿出一陣嘰里咕嚕的聲音,原本就虛弱的臉孔皺成了一團。
盡管從小就接觸過某人的黑暗料理,培養出了一定的免疫力,但這一次…出乎意料的厲害。如果真的按照蜘蛛提議的那樣,丟在戰場上的話,恐怕真的會讓交戰雙方撤軍。
當然,那是在前線還有人能活下來的前提之下。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請你立即回去吧。”
羅蘭有氣無力的說著。蜚蠊的任務是監視他吃完便當,只要他還在這里,羅蘭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可怕的食物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至少在這段時間內,他希望自己能好過一點。
“如您所愿。”
出乎意料,蜚蠊干凈利落的一鞠躬,退出了房間。
看著消失在門外的背影,羅蘭皺了皺眉。
可疑。
這并不是指蜚蠊的行為可疑,清楚某個人扭曲人格的真面目后。他的任何行為在旁人看來都會變得可疑。更何況蜚蠊還是個以殺人取樂的危險份子,保持對他的懷疑才是正確的保命之道。
但比起蜚蠊的行為,讓這個殺手來負責送料理本身更顯得可疑。
也許那份料理真的很危險,非要身手高超、辦事牢靠的人來負責運輸,不過有必要讓一個人格缺陷和暴力傾向非常嚴重的家伙來做這件事嗎?
更何況從早上開始,學校周圍的空氣就有些不對,一些陌生的氣息在校園周圍出沒徘徊。然后又很快消失。
看起來,在“陪同王女前往前線”的消息流出后,有些人似乎有所動作。這倒也不足為奇,原本刺探消息就是政治的一部分,像財團這樣的龐然大物,稍有什么風吹草動。更是會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問題是,蒼蠅似乎有點多。
即便這確實是一件大事,但直接派遣間諜的做法也未免太露骨,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明顯是菜鳥和業余的家伙。
“究竟是誰…”
正想著,腹腔再度傳來一陣轟鳴,在腸子仿佛被刀尖挑著絞成一團的劇痛中,羅蘭不得不中斷了思考。
“那個…料理白癡!!”
像毛毛蟲一樣蜷縮起來的少年。不服輸似得抱怨著。
“哎呀,全部吃下去了?看樣子我的料理技術有進步嘛。”
帶著燦爛的笑容,李林的雙手輕輕一擰,巨白猿的頭蓋骨“滋啪”一聲分成上下兩截,將灰白色的腦髓取出之后,黑暗料理的頂級大人隨手一丟,站起來足足有5公尺高的極地危險種像垃圾一樣飛了出去,準確落入寫有“廚余垃圾”的綠色大桶里。
蜚蠊死盯著鞋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和平日里饒舌的樣子判若兩人。
理所當然。
比起最終做出來的黑暗料理,李林制作黑暗料理的廚房才算對得起“驚悚”這種榮譽稱號,就算是最殘酷暴虐的殺手,參觀了執政官私人廚房后也會變得如同綿羊般溫順。
解剖室?
標本室?
屠宰場?
進入廚房后,第一印象往往是這些。放在角落里的籠子,里面裝著瑟瑟發抖的動物。丟在垃圾桶里的羽毛、骨頭、鱗片,砧板和角落里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血水,盤子上還在跳動的內臟,懸浮在玻璃罐里的各種器官…看上去確實讓人聯想到前面三類場所。但接下里,人們對這里的感官就會上升到兇殺現場了。
墻壁上的白瓷磚粘著大片大片呈噴濺狀分布的血污,腸子和不知名的內臟碎塊黏在墻壁上,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的吊燈忽明忽暗,一個身穿滿身血污的白袍,手里拿著一個腦子的家伙走來走去,墻上掛著電鋸、斧頭、大刀、狼牙棒、手術器械,沸騰的鍋里生出一只像是手的爪子…
不管是誰來看,只要頭腦還算正常,都不會認為這種地方是廚房,說是殺人魔的工作間倒是比較有說服力。
“對了,學校附近的蒼蠅怎么樣了?”
利落的用太平斧將猴腦切片,隨手啟動火焰術式,猶如火焰噴射器全力噴射一般的烈焰炙烤著鍋底,人造黃油和午餐肉油脂在鍋里翻騰,一片片猴腦落入油鍋發出“嘩啦啦”的尖叫。
給羅蘭的晚餐主菜是牛腦漢堡,但李林別出心裁地用巨白猿的腦來替代,除了油脂還準備了不少可疑的佐料,快被怪味熏暈過去的蜚蠊急忙回答到:
“都在監控之下,沒有任何問題。”
“保持監視,有異常情況的話,立即報告。如果對方主動出手,立即全力殲滅,不用留活口。”
“遵命。”
伴隨李林點頭的動作,殺手欠了欠身,飛快地退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通訊終端再次亮起,空氣中投射出一張精明的面孔。
維爾納·貝斯特,史塔西的法律專家,法學博士,占領政策研究小組成員。
和其他國家的同行們不同,史塔西對成員的學歷相當重視,尤其是學習法律的專業人才,擁有相關法學學位的史塔西成員俯首皆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方面是業務需求,另一方面也是為未來某個時候進行占領做準備。畢竟不可能事事都靠軍隊,有些事情由法律專家和秘密警察來辦更適合。
這群專家長期研究各國占領政策的利弊,對各地的風土人情都有一定程度的研究,但說到底也都是紙上談兵,只是在老舊的文字記錄上下功夫而已,難免會發生和當今時代脫節的狀況。眼下正好有個難得的活體樣本供他們研究,執政官自然不希望手下們錯過千載難逢的良機。
“聽好了,給我盯好王冠領發生的每一件事,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也別錯過。”
用力攪動滿是油脂、腦髓、辣椒粉的鍋子,李林歌唱般說道。
“好好珍惜,這可是難得的愚蠢占領政策樣本,不是什么時候都能遇上的,不謝謝王太子殿下可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