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信理想,相信正義存在,相信勇者必能戰勝邪惡——這些中二理論的話,戰爭就不會存在,因為疫病、饑荒、天災、暴力而受傷、死去的人們也不會出現。
正因為這個世界丑陋又美麗,創造世界的神才不斷編寫生命贊歌的同時,亦贈予人們痛苦的試煉和抉擇,用從天而降的血肉橫飛給世界增添些許刺激。
當然,神喜歡怎樣不是人類能揣測的,要考慮的事情只有一個,怎樣的抉擇才最有價值,最能達成目的。
李林的觀點和他身為一個陣營領導者的身份完全符合,充斥著一貫高效、正確和殘忍。
“你不想當勇者嗎如果是勇者的話,毫無疑問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吧。”
沒錯。
懲罰壞人,伸張正義。
拯救世界,拯救多數人的幸福。
在犧牲和救贖等價交換的天平上,以最小的個體犧牲換取最大的集體幸福。
用一個千人唾罵、萬人憎惡的殺人魔性命,換來一個國家乃至無數人感謝的微笑——對立志幫助世間所有人的少年來說,還有比這更符合要求的機遇,更具誘惑力的犒賞嗎 少年堅定的搖搖頭,低聲說道:
“我不想以‘正義化身’自居,傲慢的看待別人的性命。”
變得和養父一樣,為了正確,為了“革新”毫不在意的消費其他人的生命——僅僅是想象就讓羅蘭感到害怕。
“她已經無法行動了吧,接下來把她交給政府,由法律和那些被害者來裁定她的罪,讓她為自己的行為贖罪,這有什么不好的!”
一點都不好。
v.e公司。教會,大主教、國王陛下——查理曼境內外的幾個勢力絕不愿意看到這廝活著走上法庭,把他們那點小秘密給泄露出去。
更重要的是,作為李林計劃中即將展開的與黎大主教的談判中,一個死掉的“杰克”是不可或缺的伴手禮。
至于失去孩子的家庭。在惶恐不安中度過每一天的大眾,一場羞辱性的世紀大審判肯定能滿足他們的心理需求,但考慮到社會地位和影響力,誰在乎他們反正能給他們一個“杰克”被殺掉的結果,再把剝光衣服涂上柏油的尸體掛到城墻上讓他們發泄一番就能令他們心滿意足。
在利益和正義的名義之下,杰克必須死。
這些不能和大好人、處男、未熟勇者羅蘭去說,需要一些…更能被接受的說辭。
“真是遺憾,不過她好像不太領情呢。”
嘲弄似的笑容,瞥向搖椅晃站起來女性。
“殺…殺了你,解剖你…艾緹恩努,我要救艾緹恩努…”
原本深藍的外套沾染上各種臟污變成漆黑,不斷變換的側臉完全扭曲。混亂無聯系的詞匯無法區分究竟是那個人格在說話。
“接連遭受打擊,精神界限徹底崩潰,三重人格攪合在一起了吧。”
回應魔女的笑言似地,歪著脖子,以奇怪姿勢站立起來的古琳達機械的重復著那言語。
猥褻、嚴肅、珍重——三重情感不斷交錯的奇異面孔,正如莎樂美所說,三個人格已經攪拌在一起,無法區分彼此了。
“她早就停不下來了,更不要說現在收手,就算這樣,你也還要救贖這種毫無價值的家伙嗎”
魔女冷笑著站起身,背后閃亮起瑪那凝聚的光之漩渦。
15個拳頭大的金色漩渦衍生出術式回路,沿著清晰的設計和描繪,閃爍耀眼光輝的血紅之槍仿佛責重生一般從金光漩渦中淬煉出形體,所有武器的尖端都指向了勉強站立著的古琳達。
(又變成金皮卡了…)
“算了…你不動手的話,就讓我來解決這個廢物吧,我也早就想找個雜種試一下這一招了。”
悠長的手揚起。深紅之槍仿佛即將撲出撕咬獵物的獵犬一般顫抖起來。
“朗基努斯——”
“等等!”
羅蘭張開雙手,阻攔在長槍群和古琳達之間。
“走開,混蛋。否則我就用朗基努斯把你做成串燒,然后弄點醬料生吃掉。”
“至少,至少讓她見見她的孩子。艾緹恩努吧”
“艾緹恩努”
莎樂美好像想到了什么,放聲嗤笑道。
“你說的——是這個嗎”
延長的魔發從一旁卷住一團包袱似地東西放在羅蘭腳下,接著從云層間撒下的月光,包袱缺口的東西露了出來。
腦袋嗡的一聲變得刷白,思維停滯,感覺停擺。
他曾親眼目睹過地獄,亦目睹過最凄慘的風景。
“艾緹恩努!艾緹恩努!你怎么在這里!”
背后傳來興奮又緊張的呼喚,可是沒得到任何回應。
只能感到被恐懼和絕望抓緊心臟的痛楚,視線也無法從包袱移開,背后的一聲聲呼喚像是不斷加碼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起來。
不知該說是神跡,還是命運的嘲弄,就在此時,古琳達的人格重新統一成“母親”,熱切的呼喚起來。
“艾緹恩努!艾緹恩努!不要怕,媽媽這就過來了。”
“你…”
喉嚨被扼住一般,根本吐不出話語。
古琳達有歡喜又焦急的拖著肢體,一步步向包袱移動,但到了現在,也沒有哪怕一聲回答。
包袱里的——是一具高度腐敗,露出森森白骨的幼兒尸骸,幾縷干枯的亞麻發絲隨風搖曳。
“媽媽這就過來,今晚、今晚就能把你治好,你又可以出去玩了,可以游泳,可以爬山,可以交朋友了!!”
古琳達伸出雙手。跌跌撞撞的腳步好幾次險些摔倒,滿臉的慈愛溫和得讓人不忍再看。
羅蘭伸出手想要扶住她,但好幾次伸出去的手像是被那慈愛的聲音扎到一般,重新縮了回來。
做什么都沒用,古琳達·諾姆老早瘋了。在她把人格分裂之前,心就已經崩潰了。
從尸骸的腐爛程度能判斷的出來,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年以上,也就是“開膛手杰克”出現之前的一段時間。在愛子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古琳達瘋了,拒絕相信艾緹恩努已死的事實。眼睛里只存留愛子被病魔折磨的身影,對周圍的一切都拒絕予以正視。將人格一分為三,以治療兒子為理由,犯下不計其數的罪業。
“住手…”
少年咬緊嘴唇,把臉別開呻吟著。
“艾緹恩努,過來。媽媽給你做好吃的點心…”
古琳達毫不理會,繼續拖行前進。
她的眼里沒有羅蘭,沒有莎樂美,只有一個男孩的幻影。
“停下!停下來!!你的兒子早就死了啊啊啊啊!!!!”
凄慘的、悲憤的嘶吼撕裂夜空。
發出仿佛泣血的悲鳴,羅蘭感到心被刺了一個大窟窿,古琳達的心情他不是不能了解,想要保護至親至愛。痛徹心扉的心情——羅蘭感同身受地明白。
正因為產生共鳴,并且一度和古琳達精神交集,所以要讓他否定那份母愛,不啻于否定自己一直以來的理念。可也因為這份共鳴,羅蘭十分清楚,莎樂美那句“停不下來了”是什么意思。
不能正視真相的古琳達絕對無法停止繼續殺害孩童,只要眼睛里艾緹恩努痛苦憔悴的幻影還存在一天,她就會繼續殺人魔的生活。
“艾緹恩努死了,老早就死了!你只是在追逐幻影!毫無意義的白費力氣!!!!!!!!”
“啊啊啊…”
古琳達顫抖起來,雙手想要舉起堵住耳朵。粉碎的骨頭和癱瘓的神經卻無法支撐著完成這個動作。
“你不過是在自我滿足!!!”
說出李林式的指責,羅蘭自己也被刺傷。
古琳達是在自我滿足,那么自己又如何想要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盡可能的救贖、幫助別人,這難道就不是自我滿足的愚行了嗎和古琳達的行為又有什么區別 “你…住嘴!!!”
扭轉身子,像守護巢穴和幼子的母獸一般狂吼,古琳達張開嘴——以這僅剩的武器拼上僅剩的力氣撲向羅蘭,被那股無畏的氣勢所震懾,羅蘭甚至忘記了要躲避,眼看就要被咬住咽喉。
呯咚——
地面上傳來金屬貫穿悶響,被那個聲音所吸引,羅蘭和古琳達一起望向聲源,雙雙倒吸一口冷氣。
深紅色的長槍——朗基努斯深深貫穿了尸骸的頭顱,刺進地下。
因為炮彈般的強烈沖擊,一聲輕描淡寫的響聲過后,整個頭顱炸裂,碎片飛濺開來。
抬頭望去,莎樂美不屑的冷笑著。
“艾緹…恩努”
無法理解眼前之事,古琳達困惑的嘟噥了一聲,接著癲癇發作似地顫抖起來。
“艾緹恩努努努努努努努努努!!!!!!!!!!!”
咆哮瞬間炸裂,母親崩潰般的癱倒在第,哭喊著不斷用頭撞擊地面,不一會兒,大團鮮血染紅了地面。
“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艾緹恩努!”
古琳達用臉磨蹭著地面,試圖將四散的碎片重新堆攏,拼接起來。但這種事就算她雙手完好也不可能做到,此刻更不用提。
羅蘭噙著淚,移開目光,他對此無能為了,也不愿再看下去。
就在這一瞬間。
“艾緹…呃!”
噗嗤一聲,利器貫穿了古琳達的咽喉,那是一把插在地上的手術刀,古琳達利用最后一點點體力讓那把刀從脊柱后面鉆出來。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
吐著血泡的嘴里發出不成聲的歌詞,鮮血和羅蘭熟悉的搖籃曲一道流下,聲音漸漸低落,變成嗚咽,最終消失在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曙光之下。
“艾緹恩努…一定…一定很喜歡你的歌,所以…所以…”
肩膀止不住顫抖,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涌出,哽咽的喉嚨發出嘶啞的囁嚅。
那或許是推諉,或許是小小的祈愿,也或者只是少年對她們母子單純的祝福,羅蘭慟哭著。
沒有不會結束的夜晚,也沒有不會醒來的噩夢,日出的時刻終于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