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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刃翼(一)

  該死的鬼地方。

  被深深遮到眉際的連帽斗篷覆蓋了大半容貌,晨光下有些模糊的下巴輪廓勾勒出面具般毫無表情的的臉孔一角。這個幾乎將全身都埋進黑斗篷里的家伙似乎和這座森林存在著某種格格不入的氛圍障壁。不管是打扮還是氣質,充滿清爽陽光和空氣的晨間樹林風景和只在夜晚從事不見光工作的家伙之間互不相容到了異常扎眼的程度。

  不過這種差異強烈的氣氛適配問題與肩負的任務相比,不過是些可以踢到一邊不去理會的小事一樁罷了。

  一想到那個任務…黑斗篷下面的手立即下意識的按住腹部,胃袋里不斷累積起來的沉重感讓他感覺自己已經像是個工作過度,快要回家吃閑飯等死的老頭子了。

  ——不惜一切代價抹殺目標,與目標接觸的人物一并清除。

  那位雇主的腦子被那些還埋在地下的金子差不多都快折騰到瘋了傻了。他們這些人是一流的殺手沒錯,但絕不是什么任務達成率100%的傳奇!和不知道用了何種手法秒殺整隊殺手的家伙再次沖突?三歲小孩都知道勝負結果。

  全滅——只有全滅,除了全滅還是全滅。

  誰都不會相信靠著這十幾個身心疲憊、士氣低落的殺手刺客孤注一擲的拼死一擊就能將實體不明的強大對手放倒。哪怕是已經進了食腐野獸肚子里的前幾波同伴復活并加入戰團也做不成這種艱難的偉業,最多只會讓他們重新躺下去一次。

  如果他有機會在雇主面前不管不顧的大唱這種失敗主義論調,天可憐見,他的口才夠好又或雇主的腦子突然轉了彎,或許事情還能出現一些專輯,但現在…

  粗話俚語、戰馬嘶鳴、金屬碰撞…仿佛把世界上一切噪音從各個角落旮旯搜羅過來然后混合攪拌出來的喧嘩在黑斗篷的身后不斷膨脹起來。

  “頭兒,騎士老爺們總算是起床了。”

  比噪音響起稍微慢了一拍鉆進耳朵的是副手輕蔑的嗤笑,身上一塊塊隆起的結實肌肉點綴著長短深淺不一的疤痕,不修邊幅的絡腮胡就像是個樹叢。像山賊多于像刺客的男人看上去心情不算好,似乎對那些同伴啐上一口唾沫或用一聲響亮的口哨噓上一聲比較符合他此刻的想法和做派。

  阿讓托拉通伯爵(Argentoratum)領的騎兵與教會騎士團組成的聯合調查搜索隊——總計500騎的增援部隊,就在昨天晚上與殺手們成功合流。

  ——沒有他們粉碎不了的障礙。

  伯爵的命令書末尾一句是如此的篤定,從中不但能一窺伯爵對這些戰士的自信,隱含致命威脅的猙獰笑容同樣能被黑斗篷窺見。

  500騎騎兵的確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缺乏可用于依托周旋的堡壘和山地、森林等地形。數量對比處于絕對劣勢的目標在毫無遮掩的平原地帶遭遇這股力量絕對是噩夢一場,高速沖擊的破壞力的確能如字面所表達的意思那樣——粉碎敵人。

  不過,還是有欠考量。

  這支混合部隊在接到來自各自主人的密令后,為了能夠及時到達指定位置截殺目標,采取急行軍,騎士們因為連夜奔襲而積累了相當的疲勞和怨氣。在趕路的途中,那些常年累積起來的摩擦矛盾在兩位指揮官的竭力約束下,只是以謾罵的形式像火星一樣不斷在暗夜中閃現,并沒有發展出一場血腥的嘩變械斗。不過,如果這些騎士沒有昨晚的及時休整,而是還在繼續趕路,那兩位指揮官能否繼續維持住這種和諧氣氛…大概只有全能的瑪法才知道吧。不管怎么說,趕到森林邊緣待機的增援部隊在士氣上已經產生了相當的損耗,很難以萬全的狀態對目標發起攻擊。

  讓他們這些殺手配合騎士作戰也是個大問題,即便工作內容并無二致,行動方式卻存在巨大的差異。

  行動模式的公開性和隱蔽性所帶來的差別不只體現在著裝的鮮亮程度上,戰術、裝備、行為思想方面全都體現著兩者間的差別。讓喜歡正面交鋒、常規作戰的騎士先生們和混跡于人群、在黑夜中揮動匕首擺弄毒藥的殺手之輩相互配合協調作戰——就算召集整個查理曼王國的智者也必須耗費數年的時間與精力才能完成這項偉業的初步階段。

  在現實中,這種嘗試還沒有人做過。估計也沒有人愿意嘗試撮合這兩撥如同油和水一樣相互抵制,彼此間充斥著侮辱輕視的敵意的人群,遠離這個火藥味十足的團體才是正確的選擇。

  以上就是己方現狀的寫照——單純為了用數量優勢來壓倒、粉碎目標而聚集起來、有著各自立場和打算的人群就是這幅德行。

  目標現在的情勢又是如何呢?

  甩掉想要嘆息的沉重壓力,帽檐遮蔽下沒有焦點的渾濁白色左眼闔上眼瞼,腦海中浮現出完全不同眼前的風景,從高空俯瞰的林間景象浮現出來。

  ——悖逆瑪法信仰所獲得的力量,正協助這個男人窺探著他對手的動向。

  通過改造身體來獲得超越常人的力量這種做法在殺手中也不多見,除了瑪法圣教會宣揚的教義中有禁止信徒自殺、自殘母神所賜予之肉身的教條之外,改造手術居高不下的失敗率甚至是死亡率也是讓渴求力量、同時仔細核算代價的家伙們望而卻步的主要原因。

  黑斗篷男子接受這種可疑的肉體改造完全是出于自愿及工作需要。通過支付左眼為代價,使魔蒼鷹視線所及的一切會被傳遞進腦髓里繪成圖像。憑借這鷹眼(EagleEye)的廣泛前出搜索偵查能力,他成功地指揮著殺手們避開陷阱和哨戒,將匕首一次次成功送進獵物的心臟,幾乎從未失手。

  鷹之眼此刻的視線并非整個森林那樣廣大的范圍,林間小路上一輛顛簸個不停的馬車占據了視界的全部。

  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當然不可能有什么人來修繕道路,唯一的一條小路不過是條是靠獸踩人壓開辟出來的土路,那輛看上去有些年歲的老爺馬車在這種能把人活活顛散的道路條件下始終保持著一定的速度且沒有散架,實在讓人不禁要感慨駕車者高超的技術以及老舊馬車的倔強。

  一輛普通的行商馬車,一個唾手可得的目標。

  ——如果是業內人士看見這樣的風景多半都會嗤笑著做如此想吧?

  包括之前的自己在內,未曾體驗過實際狀況帶來的那種沉重挫折的家伙都是如此輕松懈怠。

  已經體驗了不止一次的現下,別說是輕松,就連鎮靜的余裕都未必像失去生氣的表情一樣充分。

  為了讓目標永遠閉嘴而精心抽調人手組織了兩次狙殺,結果只是把那些能干的手下送上了不歸路。交付了代價高昂的血腥學費之后,收獲了名為恐懼的種子,深深的根植于殺手們的內心深處,這些天無時無刻地折磨著他們這些注定要再次面對那個少年的人。

  “真夠輕松的啊。”

  低沉的感嘆聲里有著些許松口氣的意味,從空中的視角來測算,那輛馬車的速度與其說是在趕路,不如說純粹是在郊游更貼切。車上的幾位乘客也沒有一絲的備戰氣息,看上去似乎還在聊天,至于內容就無從得知了。

  尚未察覺到我們這邊的行動,所以沒有任何緊張感嗎?

  得出一個樂觀且安心的判斷,繃的過緊的神經多少獲得了一些舒緩,對手的遲鈍輕敵無形中讓接下來要發動的奇襲猛攻又多了三分把握。

  只是…這隱隱鼓動的憋悶焦躁是怎么回事?眼前明明是應該讓人放心的狀況才是。

  正在琢磨這忐忑難言的不安,馬車行駛到靠近森林邊緣的位置止住了移動,駕車的少年從車上跳到地面,隨手取下了額前的發帶,這個不起眼的舉動之后,從高處偷窺的那個人驚訝的張了張嘴。

  “黑色…黑色的頭發?”

  首領脫口而出的驚訝在反應慢了半拍的部下們之間引發了小小的騷動,過于罕見的事物總是會成為好奇心旺盛的智慧種族之間的話題談資,不分地域種族,多少都有這種傾向喜好。

  只是這些人不是有沒完沒了的饒舌話嘮的鄉下人或者小市民,稍微亂了片刻后就立即切換回屏息凝神的待機狀態。

  背對優秀部下們的首領再度陷入一言不發的沉默之中,面對森林方向動也不動,就像一尊被漆黑幕布遮蓋住的雕像。

  只是像雕像,區別于創造者模仿某物或者某種想法而打造擺弄出來的死物空殼,黑斗篷下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最大的明證即是斗篷下面旁人無法窺見,正在小幅抖個不停的身軀四肢。

  鷹眼視界中心的黑發少年側轉臉龐,直視著無禮窺伺的視線笑了。

  黑色的發;

  小麥色的肌膚;

  端正清秀的五官;

  赤紅的眼瞳;

  ——異常的要素凝聚撮合而成的容貌正對著自己微笑。

  ——天真無邪的連殘酷都遺忘,一如幼童折磨蟲子的純真表情。

  ——模糊惡意和善意邊界的危險之笑。

  “這家伙…”

  口中呢喃的音量無法與心中的驚駭同調。

  “在看著…我!”

  黑斗篷無法繼續發揮遮掩的作用,從帽尖到下擺都在哆嗦個不停。

  “頭兒…?”

  部下的關切太過遙遠,像是從另一個國度傳來的聲音。過于沉重的唾液難以吞咽,冰冷的汗水浸透貼身衣物,視線無法挪動一絲一毫。

  占領視界所有范圍,連邊界余光也盡數遮蔽的那個少年從中指開始依次豎起無名指和小指,隨即又收了回來。

  “連這次在內…三次…”

  抽搐的臉頰肌肉帶動下巴抖個不停,無法閉合咬緊的嘴唇里不斷漏出牙齒的撞擊聲,組織不起言語詞匯,也無法接收周圍那些部下們的聲音動作,冰冷的虛空完全將殺手頭目和周圍隔絕了。

  三根豎起的手指又曲了回去,收攏的拳頭橫在少年的胸前,內側朝外。大拇指朝著地面伸直了。

  無法理解這手勢、這動作的含義。但粘膩的惡寒遍及全身,溢出笑容的殺意化作物理性的壓力如潰堤洪水般朝四面八方擴散,棲息林中的飛禽走獸發出各種音調的恐怖尖嘯紛紛逃出了各自的居所。

  “——要來了了了了了了!!!!!!!!!!”

  全身的力氣沖進咽喉撕扯出掙扎的哀鳴,殺戮舞曲開始的前奏以這聲不似人類的狂叫為結點,鮮血淋漓的狂舞在此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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