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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5章 【骯臟】

  好吧,張大帥這軍事會議,絕對開不下去了。

  原本以為是外人尋釁滋事,沒想到最后落在了自己家的倒霉孩子的頭上。當爹的,盼著自己的孩子好,這是人之常情。可就算是犯錯了,自己家的孩子還是好孩子,這也是人之常情。

  張作霖宣布會議結束的那一刻非常的失落,他說什么也不會想到,自己這板子會落在了自己家的‘小六子’頭上,打的下去嗎?別看張作霖對部下心腹說:“將來,漢卿還是沒有本事,這奉軍的家就不給他當。”

  可真要打的時候,他舍不得啊!

  這個兒子,他是疼的沒法再疼了。張學良又犯錯了,張作霖這個當爹的攔下了,這還怎么打板子?

  大帥府外,汽車啟動的聲音此起彼伏,站在帥府的臺階上,常蔭槐的形象富態,但是一雙眼神總是陰惻惻的,很討人嫌。這時候他皮笑肉不笑的對張作相冷眼旁觀,后者冷哼一聲低頭上了汽車。

  奉軍內部的派系爭斗由來已久,不過最近幾年,這種爭斗越來越明顯而已。張作霖的種種舉動表明,這位老帥是準備將自己的位子讓張學良繼承的,他也是在這么做準備。支持張學良的自然不用多說,而反對的也不在少數。

  這兩人,其實心知肚明,張學良想要繼承奉軍大帥的位子,還需要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而且,期間不能犯錯,至少要少犯錯。

  而子承父業,在民國政壇是非常禁忌的事。連袁世凱稱帝這場鬧劇之外,在民國,還沒有一個政治派系的領軍人物,有將自己的兒子扶上馬的打算或者行動。很多政治派系的首腦,根本就沒有將兒子作為政治延續的打算。甚至不允許進入政壇。比如說段祺瑞、曹錕、馮國璋…

  這些人都沒有兒子進入政壇的打算,甚至刻意壓制。

  因為這些人知道,政壇的險惡,沒有皇帝的政壇,更加的險惡。

  不看到張學良的奉軍高層,自然有他們的道理。老一輩白手起家,自然有其一套掌控能力,但是張學良沒嘗過創業的艱苦。反而從一個侄子輩,在將來的某一天,成為他們的主子。這不是家國天下嗎?是皇權的變通?

  很少有人會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發生。

  張作相也好,常蔭槐也罷,他們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決定了自己的政治態度。可他們畢竟不是派系的首腦,不過是被卷入漩渦的參與者,雙方的爭斗也不會在明面上白熱化。至少在張作霖當政期間,不會如此。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張作霖身上的氣勢一下子消失不見,背微微的駝了起來,看上去非常疲倦,但是語氣卻很平靜:“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航校的教官!”

  張作霖這才明白,根結出在哪里,不然真的有點死不瞑目的感覺:“教官!算了。”

  張作霖在半年多前任命張學良為奉軍空軍總司令,這本來是準備給自己兒子增加政治籌碼的決定。但是奉軍的航校和空軍上馬的太過倉促,以至于直奉大戰開始了,空軍培養的飛行員還沒有完成地面訓練的科目。上天,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可是戰場需要,加上有飛機,沒有理由讓直系的飛機在奉軍頭頂耀武揚威。

  空軍投入戰場,也是必然的結果。可是飛行員的人選就成了航校的教官,其中大部分為日本教官。

  張學良不怕張作霖砸暴跳如雷,就怕這樣不冷不熱的樣子。知子莫如父,可是兒子對于老子的熟悉,一點都不比這句話蘊含的文字更少一些。

  讓張學良詫異的是,張作霖并沒有發作起來。而是長嘆一口氣,整個人的銳意消息的無隱無蹤,卻給人一種落寞的頹喪:“這都是我們的底子太薄的緣故,錯不在你。”

  奉軍建立航校,發展空軍。

  這是楊宇霆力排眾議而建立的,目的很簡單,擁有了空軍,就有了對敵后的襲擾,破壞交通線的可能。這是增加奉軍攻擊手段的方式,奉軍之中的飛機,有少量是從浙江購買的。這讓日本軍部如同嗅到了臭肉的蒼蠅一般,嗡嗡而來。

  拍著胸口保證,日本軍隊優秀的飛行員給幫助奉軍建立一支強大的空軍。

  可實際上,日本海軍的航空兵還剛剛建立不久,飛行員的素質普遍不高,就算是這樣,日本海軍也派遣了十多人的一支飛行員隊伍,加入東北航校,為奉軍訓練航空兵。可是到了東三省,這幫自以為獲得民國航空業核心機密的日本軍人鼻子都快氣歪了。

  你妹,都是英國貨,讓他們怎么去刺探浙江航空業?

  牛皮說的震天響,雖然覺得被欺騙了,但是這些日本飛行員還是留了下來。加入東三省的航空學校。原本建立才沒多久的航空學校是不準備參戰的。畢竟,空軍還是沒影子的框架而已。可是直系的飛機在頭頂鬧騰,這讓張作霖很生氣。

  大帥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張作霖一聲命令,將奉軍的空軍送上了戰場,可問題來了,自己的飛行員都沒有訓練完成,怎么打仗?不得已之下,張學良不得不讓日本飛行員上飛機,還不敢給自己的老子說明情況。原本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可沒想到一家遠在數千里之外的上海報紙,竟然將這隱秘給捅出來了。這絕對是要捅破天的節奏啊!

  也難怪張作霖緊急召開大帥府會議,將在東三省的奉軍高層都召集了起來,最后的結局…卻很悲催,自己的兒子是罪魁禍首。當然,張學良肯定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一定有人泄露了奉軍的機密。

  好吧,奉軍如果有機密的話。

  別的奉軍高層可以離開,但楊宇霆還是被張作霖留了下來:“小六子,這事不怨你,好在鄰葛及時發現,你跟我一起去見一見,看他怎么看吧?還有,他說話的時候,你最好不要插話,鄰葛最恨有人打斷他說話,用他的話來說,打斷他說話的思路。”

  作為父親,張作霖對兒子的關愛已經到了無可復加的地步,張學良當然清楚。可是面對楊宇霆,他真的敬重不起來。

  連張作霖都有時候因為一些小事被楊宇霆呵斥,更何況是他這個當兒子了。

  楊宇霆就是這樣的脾氣,他壓根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否做的過分,此時張作霖推開書房的門,楊宇霆連站起來的舉動都沒有,只是點了點頭:“我剛才仔細思量了一下,有一個問題問大帥。”

  “哦,但說無妨。”張作霖坐在他習慣的位子上,瞄了一眼煙盒,有點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沒辦法,他煙癮很重,平日里幾乎不怎么離手。可是楊宇霆卻不抽煙,而且任何人在他面前抽煙,都不給面子,立刻奪走,掐滅。連張大帥的待遇也一樣。可這會兒,楊宇霆卻難得表現出了一點大度,至少要讓張作霖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保持一個當父親的尊嚴。

  “少帥,你去開一下窗戶。”楊宇霆語氣生硬地說:“大帥自便。”

  張學良是滿滿的不樂意,如同一個使喚的仆人一樣被楊宇霆指使,他可是這座大帥府的小主人啊!

  窗戶打開之后,張作霖飛快地找了一個容易散發煙味的位子,點上香煙,開始吞云吐霧。雖有,感覺思維清晰不少,才開口道:“鄰葛,你剛才說什么?”

  不得已,楊宇霆自能復述一遍。

  張作霖聽了個大概之后,想了想才說到:“段祺瑞是盟友,皖系雖然敗于直系,但是在民國的勢力根深蒂固,這天下,他可以和我分,至于旁人,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實力了。”

  “大帥,你說話可不那么爽快。”楊宇霆打斷道。

  張作霖哈哈笑道:“皖系名存實亡,不過段祺瑞在民國的聲望還是有一些,沒有他的加入,奉軍是眾矢之的,根本就無法在中原站穩腳跟。至于浙軍…王學謙是個好對手,但是我們之間相隔了一個中原,而且浙軍才區區五萬人馬,不是奉軍的對手。”

  “不能輕視。”楊宇霆雖然不敢認同張作霖的話,但是對于王學謙一直沒有擴軍也是不大看得起,認為王學謙在發展經濟賺錢方面是把好手,可要說戰略眼光,還差一點。

  不過,就算是五萬浙軍,用多少奉軍能夠軍力相當,這一點讓他無法判斷。沒有打過,雙方的實力如何,真的無法說清楚。

  張學良原本松散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來,父親張作霖的話,如同是警鐘一般,讓他幡然醒悟。

  什么和皖系,浙軍、‘國黨’合作,共同反直。

  其實都是假的,張作霖內心深處的想法就是,如果單獨憑借奉軍的底蘊,就是打下來了燕京城,入關也不過是一句空話。他根本就沒有底氣坐穩燕京的位子,而段祺瑞在北洋的關系網卻能夠讓他解決這份后顧之憂。但是其他兩個成員,是沒有資格分潤直奉大戰之后,如果奉軍戰勝曹錕的軍事紅利的。

  這一點,別說王學謙了,連孫大先生都沒有指望過。

  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條件,合作是表面的,‘國黨’方面還表現出一種積極的態度,至少派了幾個人來奉軍之中。可是浙軍呢?王學謙本人卻連‘直奉大戰’都不關心,問都沒有問過。聯盟不過是一個口頭協議一般草率的東西。

  而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恰恰給楊宇霆找到癥結理清了思路。王學謙在直奉大戰快要出現結果的時候,想要脫離聯盟。

  得到這個答案并不難,楊宇霆只要了解張作霖心中所想就足夠了。當然就算是聯盟緊密,這也是在將曹錕推下政壇之前的緊密,之后…奉軍也不愿意在民國內還有一直龐大的力量,足以威脅自身安全的力量的存在。

  隨著直系戰敗,聯盟自然會破裂。可張作霖卻是有怒氣沒地方撒:“王學謙做事太不地道,曹錕還在燕京當著他的大總統,他就想著撕破臉皮,搞臭我奉軍,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

  “反正死的又不是浙軍!”楊宇霆冷聲道。

  這話很傷感情,立刻將張作霖滿肚子的牢騷都憋了回去,直奉大戰,說白了就是曹錕和張作霖的事,和浙軍有關系嗎?

  楊宇霆繼續說:“其實我們也有問題,在之前通過徐樹錚和段祺瑞已經有過溝通,但是和浙軍完全沒有過類似的溝通,‘國黨’也被排除在外,難免會有別的想法出現。”

  分蛋糕沒有機會參加,王學謙還把張作霖當盟友,除非他傻了。

  書房里,三個人頓時面色古怪了起來。良久,楊宇霆說出了他的分析結果:“浙軍估計要對江蘇下手了。”

  “對江蘇?皖系?”

  張作霖頓感內傷深重,一口老血卡在喉嚨后面,差點忍不住噴出來,他在政壇也不是新人了,勾心斗角的事情做了一次又一次。賣隊友,以前也經常做,沒有心里壓力。

  自然明白楊宇霆剛才的分析是最有可能的結果,而浙軍是想要對皖系下手,可是理由不夠充分。因為皖系已經名存實亡,吞并江蘇是踢寡婦門,踹絕戶墳的做法,很不道德的。

  而奉軍作為名副其實的盟主…背這個黑鍋剛剛好。只要奉軍有問題,張作霖就有問題,張作霖有問題,那么段祺瑞也有問題,用蛇鼠一窩這個成語來形容來描述最是恰當不過。張作霖賣國,段祺瑞賣國,沒有理由段祺瑞的小弟盧永祥是個民族主義者,浙軍領袖王學謙為了國家的利益,為了民族的利益,站在一個愛國者的立場上,代表正義要滅了盧永祥,這話這么理解起來,就一下子通順了。

  老張想明白這些不容易,可當他終于明白個中癥結,他的臉有點黑…

  不僅張作霖如此,連張學良一樣,他們這對父子怎么說呢,年輕的時候都是能當明星的美男子,張作霖的長相也頗為秀氣,算是北人南相。出身在白山黑水之間,卻有著江南的靈氣。

  略顯稚氣未除的張學良心中哀嘆:“政治太骯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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