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就一個山東警察廳,還能管到第五師的頭上?”
王登科趾高氣揚的語氣讓毛鴻升有種和對方不在一個平面的錯覺,難道自己除了江山土話、官話之外,還掌握了一門外語…剛才自己所有的話都是用外語說的?
不能夠啊!
自己小學沒畢業,中途輟學…
裝個文化人都夠嗆,哪里會什么外語?
唯一的解釋就是,王登科根本就不知道保密局的存在。
撩起膀子,一副不死不休的咬牙切齒,毛鴻升就嫌棄門檻太矮,恨不得站在桌子上:“我這暴脾氣!”
讓他這么憤怒的原因只有一個,他裝B…失敗了…
按照他原先的劇本,不敢是這樣的,當王登科聽到‘保密局’三個字,頓時大驚失色,做狗腿狀…
而且,毛鴻升認為王登科是多半知道保密局的,就算不知道保密局,難道會連‘閩浙巡閱使’都不知道嗎?這在前朝,那是閩浙總督,是八大封疆大臣之一啊!(而且還不是墊底的,墊底的是陜甘總督,清朝的時候那地方光打仗就打了幾十年,更不要說鬧饑荒,流寇這些了,天災加上,讓陜甘成了清朝封疆大吏的一個大坑…)
這貨明顯是在裝傻充愣,難道連浙江警察廳和山東警察廳都分不清楚嗎?
要說山東警察廳,確實不敢管到第五師的頭上。
以往,第五師的師長就是山東督軍,是兼差。警察廳有多大的膽子,會去找大帥的晦氣?
可浙江警察廳不一樣,王登科可是浙江人,這貨總該有家人吧?家里的長輩還在老家吧。
王學謙是做不出伙計鄉里的事來。
戴笠恐怕也做不出。
可毛鴻升覺得自己收拾王登科剛剛好,但是這貨就是不配合他,讓他如何能不怒?
他原本的想法并不是要威脅王登科,只是扯虎皮拉大旗,要讓王登科明白他們不是可以隨便吆來喝去的江湖人,也是有根基,有后臺的主。自己家的大老板是東南王,可要比第五師的根基深厚多了。他來,是給第五師上下七千官兵送一條出路,而不是來受氣的。
這也是秉承了毛人鳳要求的有理有利有節的辦事原則。
毛鴻升不僅要表明身份,還要給鄭寶信一個證明,讓王登科明白,這位也不再是沒有根基的江湖人了,也有了靠山。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王登科一個裝傻充愣,就讓毛鴻升的計劃付諸東流。年輕人,容易動肝火,這不,王登科看戲似的,不為所動。可毛鴻升就倒霉了,這里可是王登科的府邸,19團本來就駐扎在泰安,等于王登科的大本營,院子里的衛兵就有十來個,足夠讓毛鴻升喝一壺的了。
看著被衛兵制服的毛鴻升,王登科一陣后悔。
他從毛鴻升說起‘王督’,并問了余姚王氏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跟腳。
猜到是一會事,可是不明所以是另外一回事。浙江和山東不僅僅隔著一條長江,還有一條淮河呢。這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省份。他猜不透王學謙為什么會派人來山東?
而且目標就是很不得意的第五師。
這里面肯定有他不為所知的內幕,王登科在軍界十多年,已經是官場老油子了,他想要‘詐’一下毛鴻升,沒想到最后鬧僵了。而且什么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詐’出來,這讓他非常惱火。
“哈哈…”
“玩笑,開個玩笑。”
“你們都下去!”
“毛老弟不是當哥哥的故意和你過不去,只不過你也知道,空口無憑,難以讓人信服!”
王登科變臉的速度極快,仿佛干才劍拔弩張的那位第五師的團座大人,變成了一個好說話的飯館掌柜的 這樣的轉變讓毛鴻升非常不適應,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衰而竭’,在毛鴻升認清了這地盤沒有他囂張的份的那一刻,他好不容易提起來的氣勢就弱了下去。口氣也不那么強硬:“現在你相信我的身份了吧?”
“還是不信!”
王登科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毛鴻升徹底無語,這家伙年紀不算大,可為什么就這么固執呢?
隨后他開始解釋起來:“你一個來歷不明的身份,就算是江山老鄉,我也無法相信你能代表些什么?就算你是浙江派來的,可你如何保證自己是王督的特使?口口聲聲說是王督的差遣,可你如何證明?再說,鄭寶信,這個人也是你們的人吧?”
毛鴻升點頭不語。
王登科冷笑道:“他的身份不用我給你解釋吧,運河上的青幫小頭目,說是水匪都已經是抬舉他了。就你們兩個人的組合,真的很不像一方大佬派遣來的特使,反倒是和江湖騙子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兩個人的出現不足以讓我重視…”
說完,王登科還嘟噥道:“真不知道老李這貨怎么讓這傻子給混進來的!”
老李就是王登科家的門房。
見毛鴻升一臉的古怪,王登科的心里就更有底了,他可不是官場的新人,怎么也不懂。王學謙是很厲害,身份很高。可是身份這么高的人,怎么可能派一個什么也不懂的新人來和第五師聯絡?
這本來就不合理,而王登科通過對方的表現能夠斷定,毛鴻升不過是一條不入流的小雜魚而已,所以他說話根本就不用顧忌對方的感受,反正好聽的也好,難聽的也罷,都得受著:“換一句來說,你說的話,王督能認嗎?”
毛鴻升是什么身份,他進入保密局,連戴老板都不常見,至于如同神靈一樣高遠的王學謙…
他根本就沒有見到過。
更不要說他說的話,王學謙會認了,王學謙連有沒有他這個人都不知道,會認,才真是見鬼了。
別說他了,就算是他叔毛人鳳,也不見得王學謙有印象,要不是戴笠多事,毛人鳳晉升副局長都是沒影子的事。所以,事實被王登科掰開了之后,毛鴻升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是…
可他又很不甘心,說好的氣勢如虹呢?
當王登科說出:“我也看出來了,你不過是個打前站的,讓能主事的來說話。這兩天我休假,不會出門。”
興沖沖的出門,灰溜溜的回來。
毛人鳳反倒是沒有感覺到意外,反而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們的身份真的很難證明,第五師已經窮的連大功率發報機都沒有,根本就不可能和浙江電文往來。
再說,電文也有假的時候。
而且用密碼,就要放開保密局的密碼,真要這么做戴笠哪里就交代不過去。
可要是用名碼,山東往來浙江只要發一份電文,全國都知道了,那時候第五師還能有好嗎?
再說,王學謙也不會去背這個黑鍋,堂而皇之地撬直系的墻角,曹錕還在臺上呢?吳佩孚麾下的三十萬大軍還好好的,找這麻煩,不是和找死沒有什么區別嗎?
反正民國雖然有電臺,而且督軍們都已經用的很溜了,可電臺作用除了作戰聯系,內部傳遞之外,對于督軍們的作用只有一個——吼一嗓子!
比如說,陳炯明在發動廣州兵變,趕走了孫大先生之后,就通電全國,‘國黨’絕對沒有北伐的意思,要‘聯省自治’。陳大帥當時就用電臺向全國人名保證,廣州要和平,不要戰爭!
當然,之后孫大先生重返廣州之后,陳大帥也發了一份電文:下野!
而能夠接收到電文的,除了各地電報局之外,還有各方督軍的電臺,最次一級的也是師一級的司令部通訊電臺。所以,通電,在民國是高端到令人發指的消息傳播方式。
只有軍隊高層,外國機構才能收到。
而傳遞的好處就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絕對不會知道。
普通老百姓根本就不清楚哪些大帥們到底在玩什么?
毛人鳳也清楚電臺聯絡有失機密,明碼不可能,密碼的話,開放誰家的呢?
挖墻腳這樣的事,還是需要人出面。
還好,王登科的表現讓毛人鳳看到了對方的意圖,不是不想聯絡,而是身份。身份這個東西真沒辦法解決,至少他和毛鴻升的身份就是如此,他們的證件都不會隨身帶,保密局內部成員,如果是暗探的話,大部分都是單線聯系,不認憑證,只認人。
而像他這樣的行動隊,倒是有憑證,保密局內部的證件,只有編號,沒有職務。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在憑證丟失之后,也不容易讓外人知道其真正職務。
可也有一點不好,這樣的身份和‘國黨’的證件一樣,幾乎沒有什么用。
毛人鳳就堅信,這個晚上王登科肯定不會在家睡大覺,一定會將情況上報上去,只要上報了,不管第五師的高級將領最后作何打算的,站在毛人鳳的立場上,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九成。
接下來的事,只有一小部分是他能夠參與的。
他還沒有自大到,以為憑借自己一個副局長的身份,就能夠拉攏曾經的山東之主,第五師。
毛鴻升還在喋喋不休,不外乎說一些王登科不識抬舉的話,不知道保密局的厲害之類的,要是一個外鄉人,他也無可奈何不是?
可問題是王登科是老鄉啊!
怎么就一點都不給面子 毛人鳳沉下臉呵斥道:“面子,你的面子值多少錢?”
毛鴻升愕然,他還真的仔細算了算,要是以前在老家,他的面子估計能賒一塊肉,兩斤左右的正好,再多的話就不太可能了,這還是看在街坊的熟人的面子上。真要不知好歹,開口就要三十斤一壇子的紹興老酒,估計迎接他的不是笑臉,而是棍子了。
“可他別忘了,這老家伙的家里人還在江山呢?”毛鴻升覺得被侮辱了。
毛人鳳站起來,眼神柔和的看著侄子,下手卻一點都沒有遲緩,食指彎曲,大拇指抵住,揮動手臂的幅度剛剛好,聲音清脆,這招是他成名絕技,爆栗。
在華夏的傳統教育里,孩子上學挨打是常事,而且家長還會在送孩子到學校第一天,對老師恭敬道:“不聽話,老師您盡管打!”
毛人鳳自從當了孩子王之后,自然也是此中好手。而對付侄子,更加沒有心里壓力了。
“哎呦!”
“叔,又咋了?”
毛鴻升想著威脅王登科家人的念頭真要不得,就算是王登科百般看不上浙軍,也不能做這么沒品的事。
在民國,一個有追求的政客,還是要一點名聲的,不能不管不顧。
毛人鳳扭頭對鄭老大說到:“你派人去通知一下王團長,就說明天我登門到訪。”
“好。我現在去”
“晚一點吧!”毛人鳳凝神道:“他現在恐怕不在家里,而是在上司哪里。”
如果是保密局出馬,王登科覺得自己夠分量了,可背后站著一個王學謙,閩浙巡閱使,王登科就是再傻也該明白,對方的目標不會是他一個北洋系中不入流的小團長。而是已經陷入絕境的第五師。
命名屬于直系,可是大老板曹錕看不上,二老板吳佩孚嫌棄,要什么沒什么,從北洋最強的主力師之一,已經淪落成為地方部隊。說不定那天,被撤銷番號也不是不可能。
而萬一今年的直奉大戰之中,奉軍贏了呢?
段祺瑞可比曹錕更加不待見第五師…
愁啊!
曾經的山東霸主,已經淪落成為看北洋大佬茍延殘喘過日子的地步,要是第五師這個時候再沒有想法,覆滅也是咎由自取。
鄭士琦,現為第五師師長,甚至在濟南城大亂的時候,連驅趕齊燮元的念頭都不敢有,就可見第五師的實力已經到了什么地步?當年,他可是連對‘反袁稱帝’都敢起兵的主啊!要是他有硬吃齊燮元的實力,他會拱手讓出山東的控制權嗎?
在鄭老大送信回來不久,毛人鳳落腳的房子周圍都多了一些巡邏的小隊。
毛鴻升緊張不已。
但毛人鳳反而松了一口氣,如今泰安城不是王登科一個團長能夠說了算的了地方,而軍隊的巡邏隊在周圍出現,并不是為了控制毛人鳳等人的自由,而是一種保護。
第二天午后,毛人鳳帶著侄子,在鄭寶信的帶領下去了王登科的家中。
仆人恭敬地帶毛人鳳進入書房,還沒等落座,王登科就開口道:“你的身份不夠。”
毛人鳳微微吃驚,他沒想到第五師已經急切成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