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第一印象是根深蒂固的,很難扭轉的,可他越想越不對勁,感覺好像缺少了一點什么。
很快,他從地圖上找到了一段鐵路,這段鐵路修建的時間很長,工期也拖延了很久,而且并不為人們所熟悉。但這條鐵路在設計之初并非是一條區域的小鐵路,而是一條干線鐵路——隴海線。
這條鐵路并不是建造難度最大的,也不是最長的,但卻是華夏歷史上一條建造時間最長的鐵路,從1905年開工,歷經清末、民國、知道新中國才建成通車的鐵路。東起連云港,西至蘭州,是一條溝通東部沿海和西部內陸的重要鐵路干線。
而在開工近二十后,這條鐵路還未見雛形,只是在河南和江蘇零零散散的建造了幾段鐵路。
連云港到徐州的鐵路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計算一下,盧永祥頓時被自己得出的結果嚇傻了,只要不到四個小時,浙軍就能夠從連云港抵達徐州前線…
這是什么概念,上午請求支援,中午兵從天降。這足夠顛覆盧永祥多年一來的作戰經驗。士兵在行軍過程中并沒有消耗過多的體力,一旦投戰場就能第一時間組織有效的防御和進攻。這樣絕對是對手最難發現和防備的。
而連云港并不是沿海的一個大城市,甚至連港口的條件也相對簡陋之極。
這倒不是因為民國政府不重視,而是由于連云港外面的海面所造成的。到處都是沉積下來的淤泥,原本這片區域是淮河的出海口,之后黃河奪淮入海之后,又成了黃河的如海口,等到把這片海底糟蹋的差不多了,黃河又一次改道了。
這直接導致了一個結果,淮河沒有了入海口。
就像是一個被搶走了家園的苦主一樣,淮河不僅僅是失去入海口,而且連豐水期的泄洪都非常困難。只能從運河入長江,對于一條季節性水系來說,這簡直就是災難。
而對于連云港這座城市,或者原先蘇北緊靠淮河如海口的城市來說,黃河的肆虐奪走了這些城市在航運上的優勢。連云港就是其中之一。
正因為缺乏戰略上的重要地位,連云港這座城市就算是通了一條鐵路,擁有一個需要疏通的港口,都不會是盧永祥作戰中會重點關注的區域。因為不是戰略要地,或許他會在逃跑的時候想過連云港的作用。
相比運河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運河而不是海洋。因為盧永祥沒有海軍,就算是逃到了連云港,除了跳海,什么也做不成。
可王學謙讓盧筱嘉帶來的消息也好,最終的解釋也罷,都讓盧永祥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戰局。
從一開始的認為王學謙想要一舉吃掉齊燮元的主力,隨后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就算是王學謙吃掉了齊燮元的主力,山東和閩浙中間還隔著一個江蘇呢?就算是江蘇也是王學謙的,這么狹長的地盤,四個沿海的城市都連成一線,成了處處要防御,處處是突破點的局面。別說是王學謙那么點兵力了,就是再多五倍,也不見得能夠輕易守得住。
這不是說多了一個省的地盤,軍隊多兩三個師就能搞的定的。
不懂大局的人才會覺得地盤越多越好,可守不住的地盤也好嗎?不停的消耗不菲的軍費和拖住數量龐大的駐軍數量,卻處處擔心不已。這樣的地盤盧永祥都是不敢要的,更何況王學謙了,他就不信對方不會看不清這一點。
王學謙要是連這點淺顯的道理沒有看透,他就壓根坐不穩當督軍的位置。
不同于浙江、福建的防御,從外進入福建,除去少數的幾個海上的登陸位置之外,只有三條路通向外面。一條是福建南部和廣東的道路,很難走…;另外一條是福建從南平散關進入江西的道路,也很難走;最后一條就是仙霞關,是福建進入浙江的道路。用一句毫不夸張的話來說,三個訓練有素的團,就能夠守住一個省。
可山東呢,運河以西是山東最富饒的區域,可是一片平原,無險可守。
運河以東是一條狹長的南北通道,再往東就是尼山和蒙山山脈,大軍難以開進,根本無法運送重武器。往北是黃河,一到冬天黃河封凍之后,任何地方都可以過境,軍隊再多,也很難防御的鐵通一樣。如果拿下山東,還會引起北方直系的不滿,大兵壓境的情況下,盧永祥很糾結的想到如果讓自己護住山東,至少需要六個師以上的兵力…
這是一個山東全省的賦稅都難以承擔的軍隊數量,王學謙會覺得山東是一塊香饃饃嗎?或許對于王學謙來說,軍費并不是大問題,但訓練合格的士兵沒有一兩年能成功嗎?而那個對手會大方的給王學謙一兩年的時間發展?
山東太復雜了,就算是送給盧永祥,他也不要,更何況是王學謙了。
所以,他很納悶的感覺到,王學謙對于進入山東境內是沒有多少興趣的。這不是過家家,一旦浙軍入魯,那將是一個多大的包袱啊!王學謙開口要連云港暫時的控制權,更多的是因為信不過盧永祥。這個結果讓盧永祥很憂傷,他沒打算吃了王學謙的參戰部隊啊!當然,王學謙參戰的結果他也了解了,就是在關鍵時刻,也就是盧永祥在前線潰敗之時,給盧永祥護住一條退路而已。
因為浙江有海軍,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盧永祥甚至在心底里打賭,就算是他的軍隊在前線全線潰敗,王學謙的增援部隊也不會出現在戰場上,拉他一把。
哎,說好的盟友的利益息息相關呢?
都是臭。
不過就算是王學謙下了這個讓盧永祥非常不舒服的決定,他也不會覺得王學謙背信棄義。雖然他期待的浙軍參戰似乎破滅了,但至少王學謙還守住了底線,至少沒有準備在他戰敗的同時往自己的后背插刀子。這在民國的盟友關系之中,已經算是親如兄弟了。
山東的局勢正朝著戰爭的道路越來越近,這讓在燕京的曹錕非常開心,之前的曹錕雖然手握重兵,但絕對沒有可能憑借一句話就讓兩個地方勢力以死相拼,畢竟他那時候是直隸總督,最多也就是五省巡閱使之類的官職,他管不到長江邊上的省份。
這次的山東局勢變幻,讓他有種大權在握,天下盡在其掌握之中的豪放感。
而在燕京東城的一處宅院里,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這座宅院和周圍的建筑有什么不同的特點。只有進入了院子之后才能從一些小飾品和擺設中看出主人似乎不是民國人。
“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老人在仆人的攙扶下,從榻上坐了起來,后背依靠著靠墊,臉色有些病態的潮紅。老人吃力地呼吸著病室內渾濁的空氣,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仆人將窗戶打開。
屋外的陽光散落在房間內的地上,讓老人似乎感覺好了一些。不過,斑駁的老人斑和骨瘦如柴的身體讓人不知不覺地想到一個詞語,風燭殘年。
老人正是長期擔任日本派遣民國的最高軍事顧問,青木宣純。這個在清朝時期就長期擔任日本在華情報工作的老人似乎終于要結束他這一生的情報工作。隨著院子里傳來低聲的詢問聲,青木宣純知道有人來探望他了。
他并不感激這種探望,就像是一只掉落了牙齒的雄獅一樣,感受到生命的終點將要降臨的時候,他其實并不想要見任何人,哪怕來著是多么的恭敬和仰慕他。
“青木閣下,感覺好了一些嗎?”
“坂西將軍,你來了。”
“請一定不要這么說,在任何時候,我都是您的學生。”
來的是坂西利八郎,相比青木宣純來說,他要年輕的多,但其實坂西利八郎也已經上了年紀快六十了。坂西利八郎故意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步態穩健地來到了青木宣純的身邊,這讓青木宣純感覺很不舒服,他不希望自己病態的一面讓部下看到。
即便坂西利八郎已經名義上承擔了他的接班人的工作,可兩人的關系其實說不上親密無間。
坂西利八郎沉吟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閣下,我已經詢問過軍部的意見,荒木大將希望你回到本土療養,畢竟本土的醫療設置要比這里好很多。”
“松井石根有消息傳遞來嗎?”
青木宣純并沒有順著坂西利八郎的話接著應承下去,反而問了一個時下民國最關心的焦點問題,山東。
坂西利八郎遲疑的開口:“有一些消息,他認為帝國在適當的時候干預會獲得不錯的效果。”
“怎么,你看好他的計劃?”
青木宣純并沒有因為荒木大將被坂西利八郎搬出來,而表現出妥協的語氣,反而是一口質問的語氣讓坂西利八郎有點狼狽。心中暗罵:這個老家伙,都快要病死了,還這么咄咄逼人。
青木宣純根本就沒有看坂西利八郎眼神中的不耐煩,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坂西君,你難道還沒有看出松井石根身上的缺點嗎?他的這種做法是冒險的,缺乏深思熟慮的,作為一個指揮官必要的冒險精神是需要的,可是作為一個情報指揮人員,這樣的缺點會被無限放大,最后釀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或者是累了,青木宣純委婉的道歉,可依然在聽著耳中,毫無誠意:“抱歉,我太激動了。不過我并不看好所謂的軍事行動。”
這個時期的日本軍隊,尤其是陸軍,其實并沒有那么多狂妄的思想泛濫,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覺也沒有那么好。
遠的不說,最近幾年之中日本和希望列強的幾次軍事對抗,都并不理想。
一戰時期,日本出兵青島,和德國軍隊和警察打了一場,占據絕對優勢的日本軍隊贏了,但是只有陸軍內部才知道,贏的這場戰爭是多么的可笑。而最直接的較量在俄國的遠東,俄國政變之后政局動蕩,叛亂和外敵威脅俄國在西方的主要疆域,以至于不得不放棄遠東的利益。日本聽信了英國人的挑唆出兵遠東,一開始當然很不錯,十萬大軍打的俄國在遠東的一萬多軍隊人仰馬翻,戰爭從一開始打響之后就以節節勝利宣告著一切。
可很不幸的是,俄國在解決了西方的威脅之后,轉過頭來抽調兵力補充遠東。
那一次,日本參謀本部很乖巧地宣稱,因為外交上的溝通,日本將從遠東地區撤兵。
可內行人都知道,日本在俄軍的進攻之下輸的很慘。
就算是輸給俄國人,對于日本軍方來說也不是無法接收的事實。俄國軍隊的裝備已經超過日本陸軍太多,都是一戰時期最新的裝備。這一點連日本軍方都承認。
但假如,日本軍隊進入民國的山東,一方面要承受外交上的巨大壓力,而另外一方面,萬一日本出兵的軍隊沒有打贏呢?或者說一個一流列強在陸地上和一個三流國家的軍隊打了一個半斤八兩,這樣的局面是任何一個軍方人員都無法承擔的責任。
而這恰恰是青木宣純擔心的最大原因::“坂西君,你知道為什么我看好岡村寧次而不喜歡松井石根嗎?”
“他們都是優秀的軍人。”坂西利八郎也知道根源,只是固執的堅持而已。
青木宣純冷笑道:“岡村寧次是一個懂得利用外部一切力量的人,他表面上給人猶豫的感覺,并不可信。尤其是他是一個善于用語言來說服反對他的任何人,認同他的觀念。而松井石根不一樣,他是一個官老爺,他會在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是,他是在位帝國工作,任何和他有關的人都必須無條件的服從。”
“好吧,商會那邊我會親自去協調,不過這次山東的局面如果運作的好,確實是一大勝利。”坂西利八郎興奮道,這才是他認同松井石根的原因,日本在東三省,確切的說是在張作霖身上投入了太多的資源。可以說將所有的寶都壓在了張作霖的身上,這讓在民國擔任情報工作的負責人都深感壓力強大。
如果有一個點能夠扭轉這個局面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
而松井石根是坂西利八郎的及時雨。
不過兩位高高在上的情報投資想不到的是,在上海的松井石根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手握重權,一言九鼎的樣子,反而很不幸的被商會的人堵在了住處。
而領頭的已經不是很好說話的長庭野夫了,而是一個中年矮胖子,雖然松井石根的身高也夠嗆,但他還是忍不住對視線中那個同胞恨地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