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南洋方面還是沒有確切的消息,是否過些日子我去一趟南洋…?”
陳布雷對于無法打開南洋富豪的局面還是耿耿于懷,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工作中,難以啟齒的失敗。
失敗并不少見,但幾乎是以零分成績出現,這讓陳布雷非常難受。再說,浙江軍政體系,雖然在影響力上無法和‘國黨’幾十年的黨派相比,但如果說戰爭潛力,發展潛力,綜合實力,甩開‘國黨’現有實力幾條街卻意外遭遇冷遇,這肯定是偏見!
是小民意識!
港口,輪船鳴笛,自從浙江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軍艦之后,雖然是排水量不過千噸級的驅逐艦,居住條件不好,軍艦行駛過程中的穩定性也不如客輪舒適,但王學謙還是入鄉隨俗般采用軍艦作為交通工具。安全,成了他從政之后越來越重要的出行要求,換句話來說,他怕死了。
站在艦橋上,看著漸漸遠去的港口,良久,王學謙擺擺手道:“有些事強求不來,算了。”
“可是…”
“經濟類型決定了立場,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王學謙嘆了一口氣,南洋商會,很多一部分都無法依賴民國的銷售,反而需要在南洋當地,印度,甚至歐洲和美國銷售。
這樣的商會是絕對不會和民國政壇走的太近的,如果工廠進入民國,那么對于那些出口企業來說,增加的成本是難以估量的。而有些家族,涉及的產業是有很大地域性的,比如黃家。控制了南洋大部分輸入歐洲的白糖,而種植園就在南洋,他們根本就離不開當地的產業經濟的支撐。除非改行。
這不是小皮匠改行去賣餛飩,置辦一套鍋碗瓢盆就能完事的。
所以,想明白了這些之后的王學謙,對于南洋財團的期望也就漸漸的冷了下來。
眼下最迫切的問題是整合福建的地方勢力,該打壓的就打壓。該拉攏的拉攏。期待在短期內,讓福建恢復到平靜,不然這么一個多山少地,到處是林子的省份。冷不丁的就鬧一出叛亂出來,完全是打游擊的好地方。出動大兵團作戰,浪費。小部隊,人生地不熟,起不到任何作用。對于財政上的壓力。是非常大的。鬧不好,整個浙江的經濟都要被拖累。
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最后的結果卻是還掉俘虜,不僅如此,還有槍支也會歸還一部分,這其中連贖金是多少都沒有提。
這樣的戰爭也就是在民國會出現,還有些更奇葩的地方,比如說四川的軍閥混戰,更加奇怪。交戰雙方的士兵都認識,因為投降很多次。大家都很熟悉了…很多時候敵對的作戰雙方,上午在對方陣地上槍炮齊鳴,下午交戰雙方就在一個鍋里吃飯了,比演戲都和睦,近乎兒戲。這樣的戰斗顯然違背軍事作戰的本意,但卻造就了四川軍閥在對抗外來勢力的時候,空前的團結。
但福建的戰爭對于整個民國來說意義是截然不同的,首先,福建原先的督軍李厚基是北洋軍政任命的封疆大吏,源于派系的問題。才被清理。但福建一直控制在北洋政府的手中,加上福建擁有馬尾軍港等海軍設施,對于北洋軍政府來說,是壓制南方地方政權非常有效的手段的突破點。一旦失去了福建之后。僅僅憑借江西的地理位置,根本無法彈壓整個南方的地方軍隊和勢力。
其次,從戰略上擁有了福建,對于北洋軍政府來說,就擁有了對南部廣東的戰略進攻的準備。憑借福建這塊跳板,壓迫‘國黨’勢力在華南無法北上的意圖。在關鍵時候。甚至可以擔任進攻的突出箭頭。
而這個角色,江西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辦到的。
福建的地理位置,早就了一條南北通向的走廊,而東邊是海,西邊是茫茫大山。防御容易,進攻效果突出。雖說江西也多山,但贛江是南北流向的河流,一旦粵軍北上很容易被利用。而且西部的羅霄山脈和湖南的阻隔,也僅僅是中部而已。加上浙江、江蘇、安徽都有通道進入江西,別看江西處于地圖上的中部,其實更多的時候成了戰略上的突出部分,是一塊死地。
所以江西是四戰之地,而福建卻成了戰略上的一塊飛地。
但也要分情況,并不是在任何人手中,福建就成為戰略上的飛地。這塊地在北洋軍政府手中是飛地,可是在王學謙手中,福建就成了一個狗窩,并不是王學謙嫌棄福建人口少,經濟不富裕,是民國中沒有太多出彩的省份。
而是因為‘國黨’,‘國黨’的根基在廣東,這是毋庸置疑的。加上廣西內部李宗仁等人的崛起,‘國黨’在兩廣地區的影響力驚人。南下進攻,對于浙軍來說,戰區地理復雜,加上戰爭潛力明顯不足,肯定會成為兩敗俱傷的局面。
再說了,就算浙軍拿下了廣東的控制權。接下來,王學謙就要獨立面對北洋軍隊了。吳佩孚不是李厚基,是個隨便就能拿捏的主。
只能和‘國黨’維持眼下的局面。
其實,‘國黨’也不是全無作用,孫大先生在戰略眼光,執政能力上,或許沒有太多的可圈可點的地方。主要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站到那個高度,展現自己心中的報復。在作為一個長期在野黨,一度還以‘亂黨’身份潛伏神州十多年的地下組織,搞串聯,是孫大先生最拿手的手段。來曾經‘國黨’的頭號仇敵段祺瑞都能和‘國黨’握手言和,叫上東北的張作霖,似乎民國上下,除了坐在總統位子上的曹錕和其代表的直系軍閥,任何一個地方勢力都能成為‘國黨’的朋友。
雖說這種朋友是帶著很大疑問的,缺乏同甘共苦基礎的,很可能在利益面前第一個出賣自己人的盟友。
但孫大先生還是完成了一個奇跡,政治盟友遍天下的戰略布局,襲擾了多少無知青年的熱血之心。
更讓他心頭不舒服的是,王學謙竟然成了‘國黨’占據廣東之后,東北部防御的外部力量。別以為‘國黨’在上海能夠做到天衣無縫,不少核心成員北上的原因根本就不用細想就能明白其中的關鍵,肯定是俄國。而廣東內部的粵軍本來就效忠孫大先生的不少。看來陳炯明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似乎也看出王學謙對于拿下福建的興致不高,陳布雷的內心卻表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地盤大了,不好嗎?
“先生。難道發生讓您不快的事了嗎?如果和大總統府談判不合心意,我們完全可以選擇其他的辦法。”
陳布雷的話中意思很明確,就是收編。收編了北洋的精銳第二師,讓曹錕有苦說不出。
王學謙搖頭否決道:“不妥。”
“是擔心孫傳芳抵擋情緒大嗎?”陳布雷對孫傳芳了解很少,不過單從福州的戰役來看。他并不覺得孫傳芳這個人有多么出奇的地方。憑借手中精銳上萬的軍隊,竟然投降了。
王學謙卻是看出來孫傳芳的狡猾:“你還是小看了孫傳芳,如果他執意堅守,憑借第二師的戰斗力,就算是內外交困,守住福州一個月是沒有什么大問題的。我敢肯定一開始他就存著談判的念頭,只是戰事一再失利,讓他失去了談判的籌碼。”
“可他為什么投降了呢?”
“投降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如果曹錕不來談判,說不定孫傳芳會立刻投靠浙軍。而我不得不收編這支軍隊。這是源于第二師不俗的戰斗力決定的,分拆會引起更大的反彈,遣散的危害更大。會成為福建,乃至整個浙江的不安定因素。”王學謙心中暗自警覺,他自認做不到信任孫傳芳這一點。因為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危險了。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陳布雷不解,一開始也困惑了很久王學謙。從孫傳芳入閩之后的表現來看,一直在做一件事,恢復民心。恢復誰的民心,不是李厚基的。而是他孫傳芳的。
如果按照這個態勢下去,孫傳芳根本就不需要外部力量的干預,就能完成福建的統治易手。李厚基和孫傳芳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在個人節操上。孫傳芳有著太多性格上的優勢了。首先,他不會貪墨軍餉,更不會插手地方財政,中飽私囊。這在‘國黨’高官中也是不多見的。
其次就是剿撫并用,實際上,福建南部讓李厚基焦頭爛額的叛亂。自從孫傳芳入閩之后,就很快平息了。
平息的原因是這些地方勢力的戰斗力并來就不強,根本無法和孫傳芳的第二師一較長短。如果循序漸進的話,用不了兩年時間,孫傳芳根本就不需要外部勢力的支持就能拿下福建的控制權,徹底架空李厚基,并且驅趕不得人心的前督軍,自己順勢而上…
可奇怪的是,孫傳芳竟然在計劃中,不僅僅是架空李厚基。他還一再的向江西督軍陳光遠求援,請求江西境內的精銳第十二師入閩。這不是給自己找對頭嗎?
可王學謙后來一想,不對勁,應該是孫傳芳別有用心。這個用心很可能是吞掉第十二師,短期內迅速膨脹孫傳芳自身的勢力,擁有爭霸東南的實力。
這個推斷一旦實現,就讓王學謙嚇出了一聲冷汗。
因為不僅如此,孫傳芳身后還站著日本人的支持,據說在福州前線抓到了一個日本間諜,日本籍的軍官。雖說其貌不揚,但足以說明,孫傳芳的背后有日本軍方的投資。
一旦讓孫傳芳站穩了腳跟,那么到時候孫傳芳就會成為第二個張作霖,不同的是,一個在東北,一個在東南。
東北的張作霖有日本在朝鮮的殖民地制約,而孫傳芳同樣有日本海軍在臺島的遙控。局面如果變幻成這樣,到時候王學謙想要解決浙江的安全問題,就要破費周折了。
說不定那天,他的督軍府就來了一個身高一米五的鬼子軍官,仰著腦袋,趾高氣揚地宣讀‘帝國的不滿’。雖然畫面沒有任何危險,但毒蛇個頭普遍不大,可要命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
福州。
臨時戰俘營。
說是戰俘營,也不妥當。總之按照孫傳芳的說法,是雙方彼此放下芥蒂。解決原本政治上的分歧。對于這個說法,王庚并不想多解釋。站在他的立場,他能夠打下福州已經謝天謝地了。尤其要感謝的就是不要命的巴頓。
不過,讓他頭痛的是。美國人的性格太過跳躍,讓王庚原本性格中頑固的一面,也無法阻止美國佬腦洞大開的行為。因為軍官和士兵是被分開關押的,其實也不算關押,就是限制了部分行動自由。收繳武器之外,士兵還是居住在本來的營房里。
吃飯睡覺,什么都不耽誤。
不過軍官就不一樣了,住在條件不錯的小樓里,外出是不被允許的。但伙食和娛樂一樣都不少。這種行為在不少浙軍軍官眼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連孫傳芳都有點暈頭轉向,不會是王學謙這位爺,錢多的沒出糟蹋,連俘虜飯都有七碟八碗的,這那里是看押啊!簡直就是當大爺供起來了。
不過這種好心情,并沒有延續很長時間。第二天,孫傳芳就知道了原來那個要求王庚給予第二師軍官紳士待遇的美國佬,就是炸掉他炮團的罪魁禍首。
巴頓走在營地里,總是覺得后背陰冷陰冷的,似乎有人正不會好意的盯著他。
原本對看押戰俘這種工作,巴頓是說一百個不愿意。他準備胡亂編排一個理由,干脆先去廈門,然后乘船去夏威夷算了。可要是有人還不服?他覺得自己有留下來的必要。
打仗就別指望了。
比騎馬?
第二師內部總共也沒有幾匹像樣的戰馬,馬匹倒是不少,都是炮兵用的。
比射擊?
這個俘虜軍官是否還有機會磨槍?
比美式足球?
這里又不是西點軍校。沒人會陪他一起玩。
最后,巴頓選擇了一項運動,當然是自己的強項,拳擊。沒想到。孫傳芳派出了一個手下警衛連長,竟然讓巴頓吃癟了。這讓巴頓非常那惱火,連老同學溫應星也不打算見面了,直接走人。
反倒是布萊德利傻眼了,難不成讓他負責?
他敢負責嗎?美國內部的政治,軍方已經處于絕對弱勢的境地。尤其是陸軍。軍費裝備上沒法和海軍相比,軍隊數量一直被裁減,要是讓政客抓住他的小辮子,破壞美國外交的原則,他這軍官也就當到頭了。想來想去,他也有了走的心思,不過好脾氣的布萊德利還是決定等到王學謙抵達福州之后再提出離開。
這不,剛見面,布雷德利就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歉意十足的對王學謙開口:“抱歉,先生,領事館方面對巴頓的作法非常不滿,您知道的,我們在軍校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出現在戰場上,恐怕要說抱歉了。”
布雷德利不好說的是,巴頓的背后有太多的人會保他了,可是相對于出身高貴的巴頓,他布萊德利的前程就暗淡無關了一些。至少相比巴頓本來就是社會名流的一員,他還需要自己在軍隊的打拼。
王學謙也不準備一直用美國教官,如果這樣下去,浙軍軍校就要變樣了。
點頭認同道:“有什么打算?”
“回國述職,但愿有殖民地的職位能夠適合我。”布雷德利眨巴了一下湛藍的眼珠子,有些擔憂前程。
王學謙接過陳布雷從公文包里拿出來的一個信封,很普通,順手交給了布萊德利道:“或許這封信會對你有些幫助。”
“感謝您的信任和幫助。”布雷德利將信件放在了兜里,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深怕被領事館的人盯上,毀了他的軍旅生涯。
臨走,他還好心的提醒了一下王學謙:“戰俘營有一個單獨的院子,關押了喬治抓到的一個日本人間諜,叫岡村寧次,個頭還沒有桌子高,很奇怪的一個家伙。”
“你說誰?”
“岡村寧次!”布雷德利撇撇嘴,渾然不在意道:“不入流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