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一年的福州,沒有特別高大的建筑。
要論雄偉的話,只能是前清留下來的福建布政使衙門算的上莊嚴肅穆,氣勢如虹。
作為‘中國通’岡村寧次當然明白民國的政要喜歡將辦公地點放在一個城市最重要的建筑之中,比如說前清的布政使衙門,現在的福建省政府大院。
但作為一個日本人,岡村寧次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民國人是不歡迎日本人的,要不然為什么跨過衙門口門檻的時候,讓他有種襠部受到威脅的感覺?
他還有更大的怨念,他是一個軍人,應該是指揮全軍萬馬,馳騁沙場的將軍,而不是一個往來于兩地之間,傳遞消息的小人物。這種身份上的憋屈和壓抑,讓他幾乎想要離開軍界,回家種地的打算。對于一個少佐軍銜的陸軍軍官來說,四十歲太老了一點,可憐他空有雄心壯志,卻無可奈何。
自己曾經的學生,已經是中將軍銜,雖然面臨暫時的困難,但能夠指揮的軍隊還算尚可,數量更是差不多一個師團的兵力,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岡村寧次還是及時轉變好了心態,準備將一些合理化的建議提供給孫傳芳。
日本一直在民國尋找代言人,段祺瑞的腹黑就不說了,其實日本軍界和政壇考察過很多人,比如說清宗室善耆,就是肅親王,救過刺殺失敗的汪精衛,汪精衛還對他感激不盡的清朝親王;蒙古叛匪巴布扎布,這人沒什么根基,不過是草原上的馬匪;袁世凱的心腹段芝貴,也就是段祺瑞的堂弟。這些人都曾經是日本扶持的對象,但沒有一個符合日本政壇和軍方的預期。
沒本事。到哪里都一樣。
日本這才選擇了張作霖,甚至在日本內閣之中,認為張作霖是能夠給日本帶來巨大利益的民閥。一度制定援助張作霖的國策,別意外。支持張作霖是日本在二十年代初期的國策。讓日本人放心的是,張作霖的根基在關外,他幾乎沒有入主關內的可能,而且能力也夠。可惜日本人還是想的太過天真了,張作霖是有本事的人,這毋庸置疑,但有本事人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張作霖又不是溥儀,他會乖乖的給日本人當馬前卒?他是想抽日本的血。養自己的孩子。
可日本人的野心很大,他們也不滿足于在東三省的利益。
在長江沿岸,基本上都是英國人的勢力范圍,如何能夠讓日本的影響力擴張到長江沿岸,就成了日本軍方煩惱的原因。
而孫傳芳在一兩年內可能主政一方的消息,頓時讓日本軍方覺得有機可乘。
派出一個無足輕重的岡村寧次少佐,不過是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而且此時的岡村寧次在軍界還沒什么名聲,就憑借他十五年軍銜只有上升一級,只是從大尉晉升到了少佐,而且他的晉升并非是因為有了特殊的功勞。而是他從陸軍大學畢業了,晉升少佐不過是慣例。但是讓人沮喪的是,陸軍大學畢業十年。他還是少佐,就能夠讓人多少有點猜測,這家伙是霉運罩頂。
其實岡村寧次還是有過一段時間春風得意的,當年他剛剛下部隊,就趕上了日俄戰爭,在庫頁島戰役之中…日俄戰爭之中,庫頁島是戰場嗎?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日本最后勝利了。而岡村寧次少尉也獲取了戰爭勝利帶來的福利,兩年之內。連升兩級,成為一名陸軍大尉。那時候。他不過是剛剛軍校畢業才兩年多的毛頭小子。之后,他進入陸軍士官學校。成了孫傳芳所在那個區隊的區隊長。
時過境遷,岡村寧次哀怨的想到自己還是一個無兵無權的邊緣中年軍官,而他的學生已經掌握了千軍萬馬。他很像搶過孫傳芳的指揮權,大聲的向全世界宣布:“讓我來!”
岡村寧次見到孫傳芳的時候,已經成為福州的主人的孫傳芳正在大發雷霆。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軍隊竟然開始肆無忌憚的在街上搶劫。
這樣下去,不用打仗,他也別想在福建能夠混得下去,流氓,土匪,的名頭會隨之而來。
“孫桑!”
孫傳芳眉頭一緊,岡村寧次略帶口音的中文流利之極,但多少有點外鄉人的干巴。
一句問候的話,聽著像是罵人的:“孫子!”
“岡村君,您來了,情況如何?”
孫傳芳一邊對岡村寧次打招呼,扭頭傳達了一個命令:“警衛營緊急集合,將在街上搶劫的士兵抓起來已正軍法。”
面對暴怒的孫傳芳,岡村寧次的氣勢太過虛弱,有種隨時隨地被狂風刮倒的趨勢。雖說日本因為人種的原因,普遍身高都不高,尤其是在和歐洲人站在一起的時候,自信心很受打擊。
但是,岡村寧次在身材矮小的日本人中,也算不上身材挺拔的一小撮人。
他是一個早產兒(這是一個憂傷的故事)…
身體羸弱,看上去病怏怏的岡村寧次,在軍隊中的日子很不好過,就算是日本的將軍們也希望提拔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部下,雖說是矮子里面拔高個的自欺欺人。但沒有一個將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病秧子。
其實岡村寧次很想反駁,他并不是瘦,而是精干,身上不長肉,但是筋骨好…可惜這種鬼話沒人相信。
兩人的交談是密談,孫傳芳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攙和到他和日本人之間的聯系中來。當然,在指揮部內出現一個日本軍官,倒是不用太擔心。在原本布政使大人享用的花廳里,兩人靠的非常近,幾乎像是密謀一樣的低聲言語。
孫傳芳時而皺眉,時而擔憂。
而岡村寧次卻表現的很從容:“從請報上看,王永泉將軍隊退守長樂之后,很可能人已經到了寧波。”
“寧波,他去寧波干什么?”
孫傳芳很快反應過來,他失言了。王永泉是福建的軍務幫辦,是福建軍隊中的二把手,地位只比鎮守使稍微差一點。他去浙江,等于是表示一個信號,王永泉已經打算投靠王學謙了。
岡村寧次抬眼看了一眼孫傳芳,沒辦法,他個子不高,面對孫傳芳這位山東大漢頗有壓力。如果他面前站著的是身高一米九,如同門板一樣寬的馮玉祥的話,直接能夠隱匿在對方的陰影之中:“而且浙江已經出兵仙霞關,前線帶兵的有兩個人,鐘文龍和陳儀。”
“陳這個人破有謀略,但如果對陣你部是有操作空間的。”
說到這里,岡村寧次神秘一笑。孫傳芳知道岡村寧次是笑什么,陳儀是他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學長,比他高一期。之后還進入日本陸軍大學,被同樣陸大畢業的岡村寧次認可是當然的。尤其陳儀的妻子是陸大教官的女兒,可見在日本陸大,陳儀的才能是被非常看好的。
至于鐘文龍,沒有正經上過軍校,在岡村寧次的眼里不過是土鱉一類的角色。
但是,孫傳芳心中不解,陳儀已經在浙軍之中擔任要職,他會接受自己的招攬嗎?
恐怕很不容易,岡村寧次很討厭的話說一半就不說了,顯然他掌握的消息要比明面上的多得多。
兩人密談之后,岡村寧次正式加入孫傳芳的指揮部,他從廈門帶來了一部電臺,拿到了密碼之后,就能和在福建的日本特務聯絡,獲得最新的消息。
孫傳芳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至少不用兩眼一抹黑的和對手交戰了。
而在寧波,王永泉卻緊張的面對王庚,對方的口氣非常強硬,除了答應保護王永泉的個人財產之外,軍隊、職務、地盤都不會保留。也就說,王永泉將徹底告別軍政兩界。他已經開始后悔了,后悔來寧波。可問題是,他不來還不行。
自己的軍隊是什么樣子,他自然清楚。
自從兩年以前,李厚基在浙南慘白,王永泉的部隊也參與了那次作戰,精銳盡失,現在的大半部隊都是以俘虜身份換回來的,不僅部隊的戰斗力跌入谷底,而且還談浙軍色變。
他甚至想象不到,他指揮的部隊再次面對浙軍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
鳥獸散?
還是干脆嘩變,士兵押解他當成取悅浙軍的工具?
而近一年多的時間里,王永泉的部隊主要的任務不是建立防御陣地,也不是加緊訓練,大半的時間都是充當征稅的稅兵。少量的時候震懾一下不服管教的地主武裝,剿匪都不積極,更不要說和浙軍真刀真槍的打一場了。
至于孫傳芳?
王永泉也不是沒有想過投靠對方,也不能說是投靠,而是合作。可萬一孫傳芳的軍隊失敗了呢?到時候他怎么辦?
王永泉在京城沒有上司可以巴結,他的所有的官場關系都在福建,離開了福建他就是離開了水的魚,連活下去都不太容易,更不要說換個地方繼續當官了。
想來想去,他帶著親信保鏢來了寧波。
可到了寧波他才發現,王學謙也不需要他的‘忠誠’,當然這個‘忠誠’是打折扣的。
談判的王庚也不是一味的強硬,他收集了王永泉的主要談判條件,發電報去杭州,讓王學謙定奪。他也知道,福建早一點穩定下來,是王學謙最關心的,而王永泉的作用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