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從門口回來,低聲在王學謙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這種場面讓約瑟夫雅克緊張的不由雙腳離地,有種蜷縮在一起的本能,他還以為自己要被綁架了。在紐約,遇到這樣的情況,富豪在飯店里吃飯,然后門口突然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堵住了…
百分之百就綁票。
所以,幾個人之中,約瑟夫雅克是最為緊張的。反倒是王學謙的臉上顯出過人的平靜,先是問了一句胖老板:“你說這些人是來集會的?”
說話間,掏出一張二十美元的紙幣,胖老板緊張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他終于能夠不花一分本錢的做大生意了。再說,集會的這群人租用他的啤酒館,更多是為了集會演講和發傳單。其實也算不上租用,因為這群人窮的連清場的租金都出不起。
倒是帶動了一些啤酒館的生意,總的來說,對于胖老板來說算是雙贏。
胖老板舔了舔嘴唇,并不急著回答王學謙問題,反而反問了一句:“慷慨的先生,二十美元是問幾個問題的價錢?”
“三個!”
在座的,就算是保鏢,也不見得看得上二十美元。像是皮維等人,都是在黑水公司里可以拿幾份工資,收入甚至不會低于華爾街上的那些普通經理人。
胖老板這才笑嘻嘻的將二十美元放在鼻子下嗅了一會兒,然后仔細查看,真假。最后才滿意的放在貼身的胸口兜里,臉上堆起一團扭曲的。但還算仔細能夠分辨出來的笑容來:“慷慨的先生,您不用擔心這些人,別看來的人多,沒有人有武器,也不鬧事。都是兜里沒幾個錢的普通人。現在的德國就是這樣,有些工廠開工了,但是只上半天班,男人們兜里連喝杯啤酒的錢都沒有,卻整日無所事事…”
胖的人,或許沒有運動天賦。但是一般對于不需要出汗,不需要挪地方的群體活動,都有著一種驚人的熱情。
從風土人情,說到德國的男人,女人;似乎壓根就沒有閉嘴的意思。要不是王學謙幾次打斷,恐怕就算涌入啤酒館的集會結束了,胖老板也說不到將他啤酒館當成集會地點的人。
“不用擔心,他們就只有一百多人,出來羅姆那個家伙喜歡惹事之外,其他人都是臺上那位的仰慕者,幾乎沒有威脅…”
胖老板最后提醒了一句:“但是最好不要和他們爭辯,這會引來大麻煩的。”
“放心吧!我們沒打算惹事!”
胖老板這才挪動他的兩條粗腿。嘟噥著:“你們可是我的客人,我得警告他們一些,不要打擾到你們的用餐。我這里來幾個正經客人可不容易…”
顯然。胖老板對集會的那群人頗為反感,因為這幫家伙,計算是喝啤酒,也會吝嗇到幾個人喝一杯啤酒。
當然,他的杯子也足夠大。
該知道的消息,都清楚了。啤酒館有后門。但是王學謙他們出不去,因為后門是一條河。如果王學謙等人打算下水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可這個決定比和集會者干一架,都要冒險。不看看外面有多冷?
其次。集會者都是克制的德國人,可能會喧鬧,但是絕對不會主動對陌生人發動攻擊。
最后,這是一個政治小團體,人數還在發展,但現狀不太理想。主要是缺乏資金運作,長期沒有豪爽的資助者,讓他們看到有崛起的希望。在德國,戰爭不僅僅將德國的經濟給擊垮了,普通的德國人還開始反思起來,多少還帶有仇視英法的情緒。
人一旦有時間,去想事,就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
不僅僅是巴伐利亞地區,德國其他的區域都如同雨后春筍般的崛起了無數的政治團體。
基本上,這樣的政治團體最后的結局都是一群精力過剩,口袋空空的男人們的一時腦袋發熱的產物,更不用說產生政治影響力了。
王學謙和約瑟夫合計了一下,決定留下來,離開的話,太引人注目了,會被第一時間關注,政治集會,最怕的就是被有身份的人盯上。顯然在現場,王學謙等人扮演的角色,不是普通的市民,就孔武有力的保鏢,兩個看似領頭人一樣的組合,很容易被人當成不懷好意和別有用心的人。
當然,臺上那位也不可能是‘喜劇演員’了。
在美國,卓別林是一個非常善于宣揚自己的人,愛炫耀,甚至出口狂言,是個爭議人物。卓別林的出名,一開始并非他的出名,而是他對自己的一次包裝和宣揚。
一百萬美元的天價合同,這在百老匯都是絕無僅有的。但是一個英國喜劇演員辦到了。
之后,才有更多的人關注卓別林的電影。
但是在東部,尤其是大城市,去劇場看舞臺劇還是主流,電影還無法成為主流社會的新寵。原因有很多,畫面感太弱,無法和舞臺效果相比;默片時代,沒有聲音的戲劇是讓人無法忍受的;還有票價便宜到讓有錢人感覺跌份…
可是還是有眾多的美國人記住了這個打理了‘衛生胡子’,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珠子,走路一瘸一拐,帶著高禮帽,穿著一身略顯小的禮服的家伙,為還這個人的表演捧腹大笑。
而讓美國人記住卓別林的,并記憶尤深的是他在前年的一部電影《從軍記》,用一個喜劇演員的夸張,調侃了歐洲的那場戰爭。
在電影中,卓別林無所不用極其,不得體的軍裝,死魚眼目光,面部表情過于呆板的僵尸臉,還有在戰場上干巴僵硬的肢體。很不幸的是,和舞臺上哪位準備演講的退役軍人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處,也難怪約瑟夫會錯認了。
慕尼黑!
啤酒館!
集會!
王學謙在心里有了懷疑,這多巧合。難道不會真的是他?可王學謙的判斷,卻被約瑟夫一句‘喜劇演員’給徹底顛覆了,以至于在他的印象中,留著衛生胡子,穿著就軍裝的家伙。就像是卓別林的模仿者。可實際上,卓別林的影響力絕對不會來到德國。
好萊塢大片甚至連在美國東部都不太賣得動。
更不要說遙遠的歐洲了,可問題是,王學謙看誰都像是拙劣的,卓別林模仿者,而且穿著軍裝。留著紋身胡子的德國退役軍人還真的很多。不能說主流裝扮吧,看真要是有心在街頭尋找的話,絕對不會徒勞無功。
王學謙是擔心他和約瑟夫等人的身份,給臺上的那位準備演講的小政治家帶來‘警覺’。
雖然對方的年紀不小了。
可是讓他想不到的是,臺上的那個正在籌備演講的人。看著不斷涌入的集會者,很快就目光在王學謙等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心中嘟噥了一句:“看起來像有錢人?”
有錢人來廉價啤酒館吃飯,雖說不懂什么東方的諺語和故事,不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事出反常必有妖’之類的話,但是他知道一個道理,來大生意了。
如果酒館的幫老板知道在他的酒館里。還有一個認同者,真不知道該是什么樣的表情。
因為對于生意人來說‘客戶’是私有財產之一,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和大部分歐戰之后。戰敗德國轄區內的政黨一樣,一開始,根本就沒有政黨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有些人好嘴禿嚕一下,圖個痛快。當然這種不花錢。卻能迎來共鳴的集會也好,演講也罷。都是一個不錯的消遣方式。
放‘嘴炮’不僅能夠排擠內心的壓抑,釋放心情。還能獲得周圍的認同感,增加人的自信等等,好處很多。當然,這會讓巡警感覺很麻煩,因為集會就預示著可能會有酒水,還可能會有鬧事者…
畢竟,去戲院看戲,是要一筆不菲的支出,雖然街頭的政治演講內容單調了一些,演講者的水平也是良莠不齊,缺乏普遍的吸引力。可如果是當年的燕京城,道光皇帝承認了對英國的戰爭已經失敗,并在南京簽署了大清第一個條約之后。在燕京,甭管是干什么,就是街頭趕車的苦力,也有資格站在路中央,干嚎那么一嗓子,日他先人的英國佬…
這種行為并不是引起街頭巡捕的警覺,因為不是罵皇帝,不算是大不敬。
再說英國佬是確實可恨,大清國沒招惹他,竟然派兵來打,算是什么道理。關鍵是大清國還打敗了。
雖說解釋起來頗為牽強,但理還是這么一個理。
由于遭受了史上最嚴厲的糧食禁運,德國的普通老百姓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過飽飯了。
國內糧食配給制,完全不能符合普通人的需求。加上戰敗之后的德國,德意志銀行都被英國和法國聯合監管,德國更是失去了從其他國家進口糧食的可能。
無法滿足最基本的社會需求,普通民眾的心頭本來就像是堆放著一堆,又一堆的干柴,只要一個火星子,就能撩撥起對英國人的仇恨。
但也僅此而已,大多數沒有贊助的組織、社團,絕大部分都缺乏長期的資金支持,都因為無法油印報紙,發傳單,組織更大規模的集會,影響力僅限于街區,甚至是單一的一個特定場所,比如說啤酒館。當然,酒館中說胡話的主居多,誰知道,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
或許是因為臺下有金主坐著,在演講的時候,臺上的那位明顯的表現出讓人感覺神經質的亢奮,這種亢奮無法感染像約瑟夫這樣的美國人,但是卻讓臺下聽演講的集會者連連叫好。
現場叫囂著:“要給英國人一點顏色看看!”
“德國需要生存空間!”
之類的口號。雖說沒有交談,此時臺上演講的那位的容貌和后世流傳的照片有點不太一樣,主要是臉型過于消瘦,反而襯托出眼神更加的犀利。帶著一種讓人膽戰心驚的侵略感。王學謙幾乎在心里認定,臺上的那位的身份。
只不過,他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接觸這位未來二十多年,叱咤風云的大人物。
當然。要是比身份的話,此時王學謙的身份簡直不是臺上那位能的,說一句毫不夸張的話,就算是想要碾死對方,王學謙也只要動一動嘴皮子。幾乎處于半癱瘓的德國,誰會去關心一個整天靠著演講。游說街頭的小人物的死活?
可這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隨后被王學謙給否定了。
小胡子的作用,不言而喻,他在歐洲呼風喚雨的時候,一舉奠定了之后的世界格局。要是讓這個將歐洲攪的天翻地覆的歷史人物消失的話。說不定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了。
別忘了,中日之戰。
民國還有日本這個鄰居虎視眈眈,如果沒有德國,也就沒有同盟國,沒有盟軍。如果鬼子一門心思賴在民國不走了,對于民國的抗戰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再說了,德國不能短時間內崛起,就不可能開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歐洲戰場。英國的實力就不會迅速衰弱,美國一門心思搞自己的孤立主義,到時候有‘干爹’的小日本。還不在亞洲橫著走?
弄死小胡子,只能讓民國倒霉,除此之外,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好處。
放下心頭的殺機,王學謙抬頭看了一眼演講臺上,情緒飽滿。每一個揮手和舉拳的動作,都已經有了一個執政黨人的風采。可以說。兩年的政黨生涯,讓小胡子的政治眼光和個人自信已經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記下來。就該讓巴伐利亞,乃至整個德國為之嚇一跳了。
至于約瑟夫,已經累的不停的打哈氣,枯燥的政治演講就已經夠折磨人了,加上他一個外國人,對于德國只停留在問候等少數詞匯中,對于演講者的表演,絲毫無法體會其中的精彩。
反倒是瓊斯,表現的更加關注一些,盯著小胡子看著,雖然不是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但也是沉思多于好奇。
演講結束之后,小胡子抱著一個募捐箱,走向了集會人群,人們都站起來,恭維演講的生動之處。
并能夠聽到硬幣在募捐箱里發出碰撞的叮當聲。
等到小胡子帶著嚴肅的表情走到王學謙的面前的時候,身上帶著旅行支票本的約瑟夫拿了出來,遞給王學謙。
運通公司簽發的面額為五百美元的旅行支票,在歐洲大銀行都能夠兌付,總共是十張。
不過識貨的人不多,大家都看著王學謙好奇,但是當王學謙將支票本塞在募捐箱里的時候,邊上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甚至有人驚叫道:“5000美元!”
這時候小胡子才驚覺,原來王學謙出手是如此的大方,覺得不說幾句對不起王學謙給的錢。當然,在沒有因為發動政變失敗而大出風頭的小胡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價值。
“自由德意志感謝您的慷慨支持,先生,我想問一句,您是否準備在慕尼黑多住一些日子?”小胡子開口道,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臉上僵硬的如同是凍住了似的,不過語氣中帶著顫音,顯然內心是火熱的。
王學謙一開始警覺,是因為小胡子的問話,讓他覺得可能有打劫的嫌疑。
不過小胡子很快就開口解釋了這個疑惑:“先生,是這樣的,我叫魯道夫,除了一個演講者的身份之外,還有其他的身份。其實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一直以買畫為生,我想明天…哦,不今天晚上就創作一幅畫,送給您,作為回禮,希望你不要拒絕。當然,也可以送到您入住的酒店,這是一樣的。”
狂妄,自大,戰爭狂…
種種印象中,小胡子是絕對不會因為心存感激,而會開口送禮的家伙。
可沒想到,五千美元送出去,小胡子良心發現,決定回禮,這可是破天荒的事,王學謙想都沒想,點頭應允道:“好吧,我在慕尼黑還會住一段時間,到時候我親自來取。”
“后天,后天是我們的大集會,請務必參加。”小胡子認真道,表情干巴巴的,但是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狂熱,奇怪的是,看不到貪婪。看來這家伙還是小人物的時候,就并不在意金錢的魅力,更重要的是,對政治的向往。
可以說,這是一個生活在自我空間里的,狂熱的政客,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