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館的胖大廚聽到總領事閣下要求上英國菜,頓時腦袋發脹,有點凌亂,法國菜,意大利菜,甜點,美酒,廚房準備了這么多,沒有一樣是屬于英國菜的范疇。推薦去眼快看書 廚房連著問了兩遍,才確定,廚房沒有聽錯,總領事閣下要求上英國菜。
可是,全英國有身份的上等人,有一個算一個,那家人請客用英國菜招待客人的?
這不是故意讓客人不痛快嗎?
不得不說,廚房的大廚是有點機智的,認定,這可能是總領事閣下,故意和客人過不去。畢竟,領事館上下都聽說了,這次邀請了上百人的上海本地商會成員,最后還來了一個。
是來挑釁的?還是來赴約的?
一目了然,肯定是來挑釁的,而且第二次向總領事閣下確認的時候,服務生差點挨罵,杰彌遜爵士閣下時分確定的說:“要最地道的英國菜。”這就讓廚房的大廚為難了。
其實總領事館是準備宴會的,什么材料沒有準備齊?
就是現做英國菜也不會太難,開胃菜就準備一個色拉,或者培根蛋卷都可以,主菜就用烤牛排,湯的話就更容易了,蘑菇湯,簡單吃起來還非常美味。可這些都不是地地道道的英國菜。當然,這也是廚房內可以做出來的。
但是有些機智的胖大廚認為,這種現做的菜品,肯定無法滿足杰彌遜爵士閣下剛才說的‘地地道道’的范疇。最多是只能勉強合格。正在廚房里急的團團轉的大廚,在過道里看到了一個半人高的深鍋,有些好奇,揭開之后,發現是給領事館普通員工的食物。
用勺子在鍋里剜了一些。放在嘴里。
胖大廚眼前一亮,好像鍋里有羊肉,土豆,洋蔥,這些味道還都是淡的。肯定沒有加鹽。
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胖大廚立刻吩咐,把大鍋放在火上,將鍋里的菜熱一下,給端上去。
宴會廳里,杰彌遜爵士也餓了。先做好了餐前的準別,一瓶年份不算長的法國二級酒莊‘木桐酒莊’的葡萄酒,已經醒酒好了。這是法國唯一擁有一級水準的波爾多酒莊,但是被一級酒莊的行業協會排除在外的二級酒莊。原因就是,這家酒莊在1853年成為羅斯柴爾德家族的私人酒莊,但是酒莊的擁有者。是英國人,而不是法國人。
傲慢的法國人,于是認為,英國人不配享用這么好的葡萄酒。
所以,固執的把木桐酒莊的等級下降了一級。
絳紅色的葡萄酒原漿,在奧地利水晶酒杯上留下淡紅色的酒漿。香味已經在鼻尖回蕩。衛挺生就是再鄙視英國人的菜品,但是對于美酒。卻并不拒絕。
如同一個歐洲豪門出身的上等人一樣,衛挺生的任何品酒的動作都無懈可擊。
一口美酒,在舌尖回蕩的感覺,讓他頓時有種被喜悅包裹的感覺。這可比王學謙家里的葡萄酒好的太多了。
當然,自從王學謙在美國抄底,在美國大肆禁酒的大環境下,買下了一個位于長島的葡萄酒莊園之后。他家里的餐酒,就一直采用自家產的葡萄酒。
美國長島葡萄酒和波爾多木桐酒莊的差距,就像是威廉財團和羅斯柴爾德家族之間的差距,無法逾越。
正當衛挺生準備先好好吃一段。然后和眼前這個英國老潑皮好好掰扯的時候,服務生將當天的菜品送上了餐桌。不僅衛挺生傻傻的看著餐盤里,根本分不清是什么東西的食物,連杰彌遜爵士都有些發愣。這種感覺和味道,有點懷念。好像是年輕的時候去鄉下旅行,在農戶家里借宿的晚餐。可是配合美酒和周圍的環境,怎么看都不該端上臺。
“這是…(豬食),地地道道的英國菜?”
豬食,還沒有說出來,杰彌遜爵士硬是將這個詞咽到了嗓子里。他是英國的外交官,總不能在外交場合,總不能說自己國家的食物是豬食吧?
好不容易改回來,杰彌遜爵士看向衛挺生,似乎在等待客人改主意。
這樣的食物,怎么可能招待客人了呢?
就是杰彌遜爵士自己,看著盤中如同黃泥一樣的食物,饑餓感頓時消除了不少。
不過,作為客人,衛挺生沒有理由埋怨主人的招待不周。但是他也沒有胃口,只好看著杰彌遜爵士,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衛挺生只好開口道:“總領事閣下,您可能已經不太習慣本國的菜肴了…”
法國人是高傲的,這是從骨子里冒出來的優越感。
英國人也是高傲的,這是從自卑心理中冒出的講究。
在很長一段時間,英國人在歐洲人的眼中,只不過比維京人稍微好一點。曾經一個靠著海盜發家的國家,總是難以將這個國家的人和優雅,高貴等贊揚的詞語聯系到一起。
“我已經離開家鄉很久了,能夠再一次品嘗到家鄉的味道,對于我來說,是一個難以抗拒的誘惑。”顯然,杰彌遜爵士的民族自豪感模式已經啟動,衛挺生就坐在對面,他甚至趕肯定,放在杰彌遜爵士面前的就是一盤粑粑,這個看上去優雅的英國老男人也會一點不剩的吃下去。
果然,杰彌遜爵士臉色糾結的吃下第一口食物的時候,其實是準備好那種宛如生化武器般的侵襲。可是還好,除了味道膻一點,清淡一點,食物爛一點,至少還能咽得下去。
衛挺生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無辜。
原本,在餐座上,法國人喜歡高談闊論,英國人喜歡研究天氣和各地的見聞,至于國人,什么都可以談。
可就是這樣一個高規格的宴會上,兩人之間能說的話只有:“請!”
“千萬別客氣!”之類的。
但是放在餐桌上的水瓶中的水位,卻以非常快的速度下降。顯然,不喝水,就是連杰彌遜爵士都無法忍受祖國的食物過于乏味的事實。
詭異的等到吃完,兩人才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畢竟咖啡的味道,各地雖然都有些差異,但是總體來說,相差不大。
“衛先生,想必你已經看到了,上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蕭條下去,我作為英國總領事,這個城市的管理者之一,向商會提出善意的邀請。但是可惜的是,貴商會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誠意。”杰彌遜爵士開門見山道。
作為一個外交官,一樣的話,只要語氣變動一些,就能聽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不得不說,杰彌遜爵士顯然并沒有表現出他強硬的一面,反而是一種善意被誤解之后的無辜表情,讓人有種不忍心。可是要說上海商會中,最恨的英國人,杰彌遜排第二的話,根本就沒人敢排第一。
衛挺生其實也做好了功課,知道談判中不能被牽著鼻子走。雖然,他還沒有經歷過如此規格的外交談判,當然一盤英國亂燉,讓他心中頓時底氣長了不少。
至少,規格沒想想象的那么高。
作為公用租界新稅收政策的直接受害者,華商證券交易所在火爆了一陣之后,只能選擇子在法租界開始繼續經營。而在公共租界的證券交易大樓的大門,已經足足關閉了一個多月之久。
但是衛挺生知道,如果他提出證券交易所受到的損失,對方肯定會單方面給予補償,而且他甚至肯定,英國人在補償之后,肯定會很‘不小心’的把消息漏出去。
所以,衛挺生必須要繞過去證券交易所,甚至要把他的身份忘記。
把自己定位在一個普通的民國人,一個商人,就可以了。反而說的太多,會讓自己陷入談判的危機之中。
衛挺生喝了一口咖啡,卻在想著如何應付的辦法:“杰彌遜爵士閣下,上海的蕭條,原因其實你知道。是因為巡捕房的殘暴行為,激起了市民的憤怒,可以說在一個充滿憤怒的城市,蕭條不過是一個最好的結果。我甚至認為,在這里,一切不明智的行為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因為,憤怒,生命的尊嚴被踐踏的憤怒,這不該出現在陽光下。”
杰彌遜爵士并沒有因為衛挺生說起‘蘇州河慘案’而面色不愉,甚至出現反感的負面情緒。
反而上身往前傾了一些,表現出很親昵熟絡的樣子,表情誠懇道:“不幸已經發生了,但是這不是大英帝國的錯,是巡捕房的錯。但是即便和帝國沒有責任,但是作為大英帝國,還是非常有誠意解決在上海的爭端的。”
“詹姆斯少校是英國人,他是英國預備役軍官,難道他不是您任命的巡捕房總探長?”
“這個…你知道,任何一個高貴的地方,總會混入一些不太讓人喜歡的東西,比方說老鼠和蟑螂。但是領事館方面是愿意做出補償,并對死難家屬給經濟上的彌補。”
“公開道歉?”
“當然可以。”杰彌遜爵士顯得很大度。
忽然間,衛挺生感覺自己好像被杰彌遜爵士逼到了墻角一樣,在談判一開始,就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局面。而英國人表現的‘誠意’,讓他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一時間,他感覺好像掉進了陷阱一樣。英國人道歉,賠償,這點錢算什么,但是上海的罷工絕對不會這樣無疾而終。
不知不覺之間,衛挺生的后背涼颼颼的,讓他緊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