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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章

  朱子興很不習慣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尤其讓他難受的是,似乎周圍的人都懂了,而只有他一個人在發愣。仿佛他的智商低人一等似的。

  什么二桃殺三士?

  跟著王學謙和顧維鈞站起來,準備出門。朱子興也準備回家去問問管事的賬房先生,或者問一下上學的弟弟和妹妹。

  想了想,后者還是算了,丟不起那個人。

  “你們去總商會?”

  “剛才和聶會長通過電話了,他還有宋會長在總商會等著我們。”

  雖然王學謙話里話外都沒有邀請朱子興的意思,可架不住人的臉皮厚,什么也不在乎。說起來,他以前還是很機靈的,至少和盛恩頤等人相比,他還算拿得出手。

  半個小時之后,上海總商會的樓前,一個年紀半百的老人,正焦急的等待著。

  當他看到兩輛汽車一前一后,進入總商會的大門之后,就立刻迎接上來了。

  “幾位先生,我家老爺在樓上等你們。”

  說起來,上海總商會的大門,王學謙也是第一次進。感覺上,整棟大樓方方正正的,給人一種方正嚴明的感覺。走上樓梯,進入內部,倒是別有一番洞天。磨石地面上,光滑如鏡,加上鑲嵌的繁瑣黃銅紋飾,雖沒有太多的雕飾,卻給人一種富麗堂皇的感覺。得到消息的二樓包間里,聶云臺和邊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已經走到了樓梯前,正好碰到王學謙和顧維鈞。

  原本姓宋的中年人,是覺得聶云臺有些興師動眾,不過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看在父輩的面子上,照顧一二也就算了。要不是聶家的管事通知樓上的時間晚了一些,說不定聶云臺還要下樓出門迎接。

  這已經不是家族身份能夠說明的情況的了。要不是相同地位的階層。聶云臺絕對不會如此重視。

  另外,宋漢章也非常不解的是。聶云臺故意留下了他。

  在上海總商會中,其實還下屬一些行業商會,比方說證券商會,銀行商會,鹽業商會,棉紡商會等等各行各業的商會。

  但是要說實力最大的,也就是銀行商會。

  宋漢章是銀行商會的會長,同時又是‘國行’的行長。而‘國行’和‘交通’兩大銀行。其實就是清朝時期的戶部。當初,清末的時候,戶部被中國銀行取代,行使中央銀行的職責。進入民國之后,各地興辦的鐵路越來越多,加上清朝時期建設的鐵路,已經新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團體,在北洋各個派系中,自成一系,稱為——‘交通系’。而交通銀行作為結算銀行。也成為北洋政府中,最重要的兩家結算銀行之一。作為中國銀行的行長,宋漢章在銀行界地位自然不容小覷。

  不過。他的地位相比聶云臺來說,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底蘊。

  聶家,世代官宦,還有一個世人皆知的外公——曾國藩。加上早年聶云臺的父親擔任上海道道臺,在上海的勢力根深蒂固,是宋漢章說什么也不敢得罪的。

  平日里人到中年的總是擺出一副小老頭的模樣,可在見到王學謙的那一刻,聶云臺竟然在第一時間,咧開嘴笑了起來。

  “子高。你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都找你大半個月。就是拜對真神。”

  “聶伯父,你這么說。可是棒殺小子了。給您介紹一下…”…

  王學謙開口準備介紹顧維鈞,沒想到聶云臺一眼就認出來對方的身份和來歷。擺擺手笑道:“上海的顧少川,我怎么可能不認識?”

  “宋會長,你也在上海?”

  “上海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我能不來嗎?剛才我還在納悶,是誰讓聶老弟如此看重,原來是你們兩位人中俊杰。不過我可是帶著一籮筐的疑惑,等著你們給我們兩個給我們解答啊!”

  “原來都是老相識,我就不介紹了。”

  “子高,請。”

  “會長,請。”

  “少川,聽說英國人和美國人又要談判,這次有沒有希望從日本人哪里?”

  “盡人事看天命。”

  “但愿吧!”

  朱子興很像發表幾句讓人耳目一新的話,讓人注意到自己,還站著一個大活人呢?

  可事實上,在場的其他四個人,都沒把他當回事。似乎姓宋的和姓顧的聊的挺多,畢竟他們在燕京也常見面。而聶云臺更是聊起了美國的工業。自從投資紡織行業之后,聶云臺越來越感覺到,國內的紡織廠在機器設備上受制于洋行。

  這種困境要是不解決的話,未來國內的紡織行業是無法真正的崛起。

  但是原本,聶云臺手上的經營資金就很緊張,加上棉花的采購價越來越高。

  造成成本直線上升,如果沒有貸款,機器工廠就沒辦法開辦。想來聶云臺找宋漢章也多半是想要獲得一筆貸款,來擴張他的機器工廠。只不過,看來宋漢章手中也挺困難的,他雖然是中國銀行的總經理。可是北洋政府常年入不敷出,連維持就艱難,更不要說拿出一筆數額不小的貸款,給聶云臺用了。

  和大部分官僚子弟不同的是,聶云臺年輕的時候,也在美國留學過。

  不過出于不同的目的,他去美國留學,多半是為了拓寬眼界。所以,他自從經營企業之后,更注重技術上的革新。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困惑。

  王學謙倒是沒有說一定給聶云臺貸款,只是委婉的介紹了投資銀行的總經理衛挺生。聽到這個消息,聶云臺也是沒底。但還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其實,站在王學謙的立場,他是非常認同聶云臺的主張。但是眼下不是商量貸款的事,而是有一項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們解決。很快,他的眼神放在了在房間里的桌子上,上面一摞一摞的都是燙金的請柬。不用猜。都知道這些請柬是派什么用的。

  “聶會長,這些請柬…?”王學謙有明知故問的嫌疑,但是聶云臺并不在意。反而搖了搖頭道:“英國人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我是送也不好。不送也不好,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哦?”

  宋漢章其實也是公共租界‘內四條’的受害者,或者說他是受害者領袖。畢竟英國人針對民國銀行業的手段,眾人皆知。他這個銀行公會會長,就不能熟視無睹了,出于責任,他都要站出來表示立場。

  而英國駐滬總領事館的邀請,讓他無法躲避。只能在上海總商會和聶云臺兩人琢磨,英國人的意圖。

  “子高,也是為這事而來嗎?”宋漢章抬頭道,雖然他和顧維鈞看似聊的火熱,其實他一直支著耳朵,在聽王學謙和聶云臺的聊天。

  顧維鈞笑道:“他可是拿到請柬了啊!”

  “哦!”這下,朱子興才被人注意到了,可是這樣的結果,讓給他提不起一點精神來。眾星捧月,有些難辦。但是也不能把自己貶低的太多成為一個送信的雜役吧?

  朱子興沒趣的張開大嘴。不合時宜的打了一個哈欠:“哎呀,都快九點半了,困死我了。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等到朱子興興致索然的打著哈欠,走出房間之后,聶云臺這才對宋漢章點了點頭。要是讓他知道,原來這兩人一直在防著自己的話,非氣的‘掀桌子’不可,太不把少爺當人才了。

  聶云臺拱手對王學謙和顧維鈞的方向,做了一個作揖的樣子,顯得頗為無奈道:“兩位,聶某也是兩難境地。這英國人突然如此興師動眾的宴請總商會這么多人參加宴會。可是來者不善啊!上海總商會雖然這次站在罷工和罷市一邊,但是并不是鐵板一塊。萬一英國人…”

  “聶會長是擔心英國人萬一針對工人最多的紡織行業,提出優惠政策。這次罷工和罷市將不攻自破是嗎?”王學謙頷首道。聶云臺不僅是總商會的會長,還是紡織工會的領軍人物,

  可是紡織行業的企業家,在上海說得上名字的,少說也有幾十家。他總不能替代所有人做主吧?

  更何況,一旦紡織行業成為英國人的突破口,其他行業會怎么看待紡織行業。需要依賴大量貸款的紡織行業,將成為各個行業處之而后快的罪魁禍首,奸商典范。

  加上交惡銀行業,這種后果,對于聶云臺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見聶云臺愁眉不展的苦笑,王學謙反問道:“那么聶會長是準備不赴宴?”

  “難辦啊!”聶云臺長嘆一口氣道:“英國人表面上是和談。可實際上,這是把刀架在了我們的脖子上啊!聶某人在商會會長的位置上,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可是不去?又怕英國人別出新招啊!”

  王學謙和顧維鈞相視一笑,之后開口道:“英國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內四條’針對華商的做法是不穩妥的,是造成眼下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我和少川分析,這次英國人談判的底線應該是放棄在公共租界實行‘內四條’。”

  王學謙原本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看到聶云臺聽到,英國人可能放棄‘內四條’的時候,眼眸之中的喜悅之色,難以掩蓋。頓時有些失望,聶云臺很快也覺察到了王學謙的變化。臉上也有些發燒。心想,后悔自己怎么在一個后輩面前,失了沉穩。

  “少川兄,還是你來說吧!”

  王學謙頓時失去了和聶云臺繼續談論下去的興趣,反而胸口有些煩悶不已。

  如果上海總商會的會長,都是如此淺薄的人,只看眼前的利益,那么整個商會,還有什么凝聚力可言。

  商人看重利益,但是如果商團和商會也沒有目光長遠之人,怎么跟英國人繼續斗下去。如果無法斗下去,怎么可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和話語權?將來,商會還不是成為英國人隨手可以處置的肥羊?

  成為公共租界內,納稅最多,卻最沒有地位的一群人?

  顧維鈞的耐心要比王學謙要好的多。畢竟,他在歐洲和美國的時候,整天和人周旋。要是沒有了耐心,怎么為民國謀求外交利益?

  “兩位。這次的罷工和罷市,鬧得很大。已經讓英國上層都有危機感,或許你們不知道,來上海代表英國政府談判的全權代表是英國政壇的實權派人物。不久之后,這個人應該會出任印度總督的里丁伯爵。”…

  “伯爵?世襲伯爵?”

  “沒錯。”

  宋漢章對歐洲的貴族不太了解,但是聶云臺還是有些印象的。如果說英國政府派來的人是世襲伯爵,那么按照英國的法律,這個人應該是上議院的成員。掌握英國重要決策的大人物。如果出任印度總督的話,就更不得了了。

  因為印度總督,掌管的可不僅僅是印度。而是英國在整個南亞和東亞的利益。

  這樣一個大人物抵達上海,可見英國政府對亞洲的局勢有多么擔心。

  聶云臺可不是商人世家出來的行商,他可是政治之家的弟子。肯定明白,談判規格越高,自己這邊的要價就應該水漲船高,不然肯定是虧了。躊躇的低下頭,聶云臺也在為自己的短視而懊悔,真要是這次自己去談判。還不虧到姥姥家了?事實上,要想緩和公共租界內部英國執政者和華商之間的矛盾,單方面廢除‘內四條’就可以了。根本就不用勞師動眾的派遣如此重量級的人物來遠東。進行危機公關。

  最多,讓在燕京的英國駐華公使跑一趟上海,也差不多了。

  但是這僅僅是表面上的罷工和罷市的爆發點和導火索,根本原因不會這么簡答。要不然,香港、廣州、甚至新加坡也不會被煽動著罷工和罷市。

  但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變得堅定了許多:“只要里丁伯爵的情況屬實,那么我們的要求確實低了一些。這樣,聶某人憑著在上海還有一些人脈,就是拼著將這些人脈都耗盡。瘋狂一把。子高,少川。這次談判就要辛苦二位了。不過,你們總該給我透個底。按照什么標準談?”

  顧維鈞這下可不好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王學謙的身上牽扯的勢力比他知道的更多。

  這個談判的條件,王學謙不吐口,誰也不敢托大。

  “子高,你來說吧!”

  “好,我先說一下英國人可能在談判中的底線,這也是我和少川印證之后,得出的結果。”王學謙知道,制定他談判條件,這是他絕對不能松口的,畢竟上海的事,有太多的眼睛都盯著。

  “首先,英國駐滬總領事制定的‘內四條’廢除,這根本就沒有難度,因為如果這幾條在租界實行的話,華商就根本無法安心,罷工和罷市就不會結束。所以,廢除‘內四條’英國人比我們更加急。”

  “有道理。”宋漢章點頭道,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很好理解。

  王學謙繼續說:“其次就是英國人應該會給總商會幾個名額,加入工部局。我擔心英國人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會給我們的談判增加不少麻煩。”

  聶云臺眼神一冷,嘆氣道:“真要是這樣,就要搶破頭了。”

  “租界其實和西方的城市在組成上,缺少了市議會,而工部局是一個縮小的市議會。現在華人工部局董事名額是五人,增加到七人的話,在工部局中還不到半數的票數。等于決定權還在英國人的手中,根本無法參與決策。只不過是一份英國人給予的榮譽,在租界內有一些特權。往常,總領事館,工部局會聯合指名華商董事,可萬一讓商會自己推選呢?”

  “這不會吧?”聶云臺吃驚道。

  宋漢章一開始還有些懷疑王學謙的能力,這時候在吃驚之余,也是對王學謙另眼相看,畢竟是喝過洋墨水的。對于英國人的權謀,可謂了如指掌。

  本來準備置身事外的宋漢章也加入了談話中:“如此一來,商會內部,肯定會為了這兩個毫無用處的名額,斗的死去活來。分裂到不至于,但是眼下共同進退的局面肯定會難以為繼。”

  “宋會長說的沒錯。介于這樣的擔心,我建議,商會不出面參加英國人的宴請。派出代表,直接和英國人談判。打英國人一個措手不及。”王學謙建議道。

  “另外,我們還不能忘記,英國掌管的鹽稅稽查所的問題也很大。這段時間,應該重新讓報紙上多報道。而我們的談判底線,就是讓英國人將鹽稅交還給國人,另外在租界征稅上,放棄一部分的利益。”

  “放棄租界征稅權?英國人可不會同意。但是鹽稅的問題,或許有轉機。”宋漢章沉著道:“不過,英國人處于自身的目的,不大可能交給民國政府。”

  “那么就用別的辦法代替,比方說銀行擔保結算,證券交易所售賣鹽稅債券印花,鹽商分布供銷渠道。如果英國人明知不可為,應該會答應下來。”王學謙終于說出來自己這次來意中最重要的一個信息。

  宋漢章騰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銀行擔保和結算,和鹽稅債券印花,這個條件英國人要是答應的話,未來的民國銀行業將步入一個高速發展的時期。就看哪幾家銀行能夠趕上趟了。朗聲道:“上海資本最集中的銀行業,證券業,和鹽業都被一網打盡。”

  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宋漢章也是老臉一紅,不聲不響的坐下來,這個提議,肯定是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聶兄!”宋漢章剛坐下,就殷切的看向了聶云臺。

  聶云臺愕然道:“宋會長也動心了。”

  “聶老弟說笑了。好吧,我把話放在這里,就是拼著中國銀行的總經理不干,我也給你批50萬貸款。只求聶老弟全力支持子高和少川的大動作。”宋漢章說的也太過頭了,他堂堂的中國銀行總經理,等于是清朝時期的戶部尚書,還能被50萬的一筆貸款,給革職查辦嗎?

  但是站在宋漢章的立場上,只要拿到鹽稅的結算權,即便是一部分,中國銀行也將獲得千萬級別的結算資金。這筆錢可不是存款,是可以在銀行中用一段時間的,而且細水長流,要不了幾年,中國銀行的資本就可以和外資銀行一較高下,他能不動心嗎?

  聶云臺謹慎的笑了笑:“是無息貸款?”

  宋漢章苦笑道:“你可真會伸手。”

  王學謙見總商會的兩個大佬都動心了,笑道:“如果宋會長到時候賴賬,遠東銀行給聶會長這筆無息貸款。”

  “哈哈,我差點忘記了,還有你這個金主在。”聶云臺心情大好,一來可以為國辦事,對于一個商人來說,機會難得。二來,他的企業能夠得到一筆50萬的無息貸款,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他哪里還有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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