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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留下來的理由】

  時隔不到一個月,卻讓顧維鈞的心中有種超乎尋常的感覺,這次他來上海,他的這次到來,好像并不是太受歡迎。

  尤其是王學謙,見面的那一刻,他能感覺出來,對方似乎非常謹慎。

  “少川兄,這次來上海是度假?可惜,這段時間,上海可不是一個度假的好地方。”和王學謙一樣,顧維鈞是南方人。面對燕京冬季的寒冷和干燥,身體上或多或少的會出現一些不適和異樣。

  “這個?”顧維鈞聽到這些話,眉頭不由的皺起來。

  他當然不是來上海度假的,但同時,他的出現也屬于私人性質,因為作為一個外交官,他并沒有獲得國家層面的支持,可以說,他最多也就是和外交總長顏惠慶兩人之間商量之后,就來到了上海。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燕京,國家政府已經陷于癱瘓的境地。

  作為總統,徐世昌的政令只能在總統府之內管用,而在燕京城內,只有一個城防司令王懷慶怎么斗得過手握重兵的吳佩孚?

  在直系之內,由于馮玉祥和徐世昌過多的接觸,已經被吳佩孚調去了陜西,對付皖系在北方的最后一個督軍,陳樹藩。皖系在北方的最后一個據點,也在內憂外患之中,風雨飄擺,在燕京方面堅信,要不了多久,陜西也被直系控制。

  總理靳云鵬,也不是能管事的人,畢竟大權都在曹錕手里,他也不會過多的干涉外交上的事。

  尤其是,對于民國的政要來說,和外國人有關的事情都是馬蜂窩,誰也不愿意去招惹。

  這樣一來,顧維鈞來上海,只能是以私人的名義。

  但他能說成自己是來旅游的嗎?實際上。顧維鈞也是看到了上海的糜爛局勢,深怕這種局勢影響到整個國家的安定,這才從燕京趕來上海,想著是否有辦法化解彼此之間的矛盾。

  另外,他也堅信,罷市,罷工,最后出面的只能是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對話。

  要讓英國人向一群工人低頭,按照顧維鈞常年在歐洲的外交官經歷,還有對英國人的了解。這個固執的民族,絕對不會低頭。因為,丟不起這個臉。

  王學謙見顧維鈞所有所思的樣子,心知肚明,不經意的看向了黃蕙蘭,后者對于王公館家中的擺設,布局,家具的式樣和設計,都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王學謙笑著對黃蕙蘭說道:“嫂子。聽說你想要在上海置業?”

  對于華夏的印象,黃蕙蘭在回國之前非常模糊,即便是她父親,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畢竟在國外不是一代人了。對于祖國的種種,只留下了華人永遠也無法忘懷的祠堂和宗族之外,已經所剩無幾。

  燕京雖然是國都,王城。但是對于習慣了現代化生活的黃蕙蘭來說。剛剛通上點燈的燕京城,絕對是一個蠻荒之地。沒有自來水,也沒有煤氣。一到做飯的時候,總覺得煙熏火燎,感覺后院都要燒起來一樣。雖然她很少踏足廚房。最糟糕的是,連衛生間都沒有。

  而上海和天津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上海,城市建設幾乎和世界上其他大都市一樣。

  摩登、時尚、便捷的現代設施隨處可見。

  這就更加深了她在上海置業的想法,只是一直以來沒有碰到合適的房子,讓她困惑不已。

  說起房子,黃蕙蘭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國內最適合現代人生活的就是上海了,可是在租界內,卻很少有人賣現成的房子。就是有現成的房子,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太偏僻。”

  王學謙會心一笑,一指管家伍德說道:“如果嫂子有心在上海置業,不放讓我的管家帶你去參觀一下周圍,他應該給你不少有用的建議。”

  顧維鈞心知肚明,王學謙這是要支開他的妻子。但也是他最想做的事,畢竟他和王學謙接下來聊的事,可不適合家里人,尤其是女人參與。

  “走,去書房聊。”

  王學謙帶著顧維鈞上了二樓的書房,雖然在東西方,房屋的建造和室內的裝潢都有著太多的詫異。但對于房子的主人來說,不管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書房永遠是一座房子最重要的地方。

  很多主人的習慣和性格,也能從書房的布局之中,看到一些端倪。

  顧維鈞走進書房的那一刻,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不同于樓下客廳的歐式家具和布局,整棟房子在外觀上也能看到歐洲復古建筑的痕跡,但是在書房內,卻是完完全全的中式布局。

  揚州的雕漆屏風,圈椅,茶桌,甚至在靠窗的茶幾上,放著一個棋盤。上面還錯落有致的散落著一些黑白的棋子。

  看來,王學謙從骨子里都是一個崇尚東方文化的人,甚至在美國生活了十來年,卻還是沒有被西方文化同化。

  “子高,我想知道,在上海的罷工和罷市,你參與了多少?”顧維鈞并沒有選擇迂回路線,反而直截了當的問道。這樣一來,卻讓王學謙、衛挺生多少顯得有些不適應,兩人面面相覷的看了一眼。

  不過,隨后王學謙的開口,讓顧維鈞心中的擔憂不由的提升了好幾個等級:“少川兄,證券交易所也在罷市行列中,您覺得我們會陷入多少呢?”

  面對不準備配合的王學謙,顧維鈞只能寄希望于衛挺生,看向了在一邊準備和稀泥的衛挺生。

  發現房間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衛挺生卻還裝模作樣的在研究桌子上的殘局。

  “這個嘛!”衛挺生見多不過去了,其實他也是贊同罷市的,因為英國人的‘內四條’出臺之后,各行各業都將受到影響。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外國銀行和做貿易為主的洋行。作為一個眼界開闊的經濟學學者,他當然明白,這是英國人針對民族工業的一次壓制。當然不會妥協:“少川兄,這個主要是上海工商業界對租界當局的新稅收政策的反對,并不存在于政治上的矛盾。”

  “可是你們知道嗎?正因為上海的罷工和罷市。讓政府非常被動。”顧維鈞在燕京的時候,就整天應付英國公使咄咄逼人的通牒也好,質問也罷。總是,燕京的外交部已經處于相當被動的局面,可是話鋒一轉,他也知道,民族感情是這次事件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當然,在蘇州河發生的慘案,我們都不愿意看到的。”

  在場的三個人都是聰明人,衛挺生能夠聽出來。顧維鈞可能是因為迫于燕京外交部方面的壓力,才來的上海。

  這個可能,王學謙也聽出來了。

  當然,曹錕是絕對不會去和英國人交涉的,更不會有任何表態。在直系和皖系的領軍人物之中,曹錕絕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除了他心中的權力之外,不管是公開或者私下,曹錕都是個怕麻煩的人。

  尤其是這個麻煩還是和英國人有關。

  在軍閥之中。曹錕雖然在外界傳言,他是因為受到了英美的支持,才在戰爭中獲得了最后的勝利。但實際上,曹錕和英國人的關系。并不融洽。原因就是,曹錕并不是一個合作的人。

  反而喜歡在背后搞一些小動作。

  這不同于段祺瑞的雄才偉略,同樣和日本人接觸。段祺瑞的做法,足以用梟雄形容。就說他賣南滿鐵路來說。當時皖系坐鎮的燕京政府,國庫連一只耗子都養不活,上下官員的工資都只能打白條。

  段祺瑞就從日本人哪里貸款。其中貸來的款,小部分用來緩解政府經費不足的危機。

  主要的貸款卻用來組建他的安和邊防軍。雖然賣掉了東北的利益,在民族立場上,有賣國的嫌疑。但是站在一個政客的立場上,他此舉不僅讓瀕臨崩潰的政府恢復了運作,還增強了自身的實力,讓在軍中并不占有絕對優勢的‘皖系’一夜之間強大起來,為統一全國做準備。當然,出賣東北的部分鐵路權,還從戰略上牽制了越來越強大的張作霖。

  至于段祺瑞的想法,更是實際。

  這能夠從他和馮國璋的對話中得出結論,當初馮國璋對段祺瑞心安理得拿著日本人的錢,買軍火,擴充軍隊的做法,非常質疑。

  但是段祺瑞的回答,卻讓馮國璋埡口無語。

  “要是民國強大起來,日本人的錢還用還?”言下之意,要是讓他統一了國家,他不僅會賴掉向日本的借款,要是實力足夠的話,不介意從日本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就像是當初的甲午一樣,只不過調轉個個而已。

  或許是一個軍閥的無奈,段祺瑞最終也沒有能夠完成統一南北的夢想。

  但曹錕的性格,在面對外交事務的時候,表現的絕對不合作的態度,讓很多駐民國的外國公使非常頭痛。

  他一不借款,二不向列強要求援助,完全像是一個封閉的家長,只關注自己家里的一畝三分地。

  所以,顧維鈞來上海,絕對不可能獲得曹錕的支持。甚至連表態都不會有,而王學謙還明白了,連名義上的國家領袖徐世昌也沒有政府層面上的任命,那么顧維鈞來上海只能是外交部內部的決定,或者說私人的行程。

  從這一點來說,王學謙是不愿意顧維鈞牽涉進入和英國人斗爭中來。

  畢竟眼下的斗爭形勢,完全已經變樣了。上海的工商界是被逼無奈的選擇,而最起勁的是廣州的臨時大總統府。原因的話,王學謙也能猜測一二。

  孫先生的‘國黨’想要在廣東組建軍隊,但是沒錢,連政府都運作不下去,還談什么組建軍隊?

  而商團和‘國黨’之間的關系,也非常微妙。合作,但是互相提防的前提下,‘國黨’想要在廣東籌措經費,只能動其他腦筋。

  那么‘鹽稅’和‘關稅’就成了‘國黨’最垂涎不已的兩座金山。

  所以,鬧得最兇的已經不是上海工商界,也不是陳教授領導的工人和學生運動,反而是本來不相干的‘國黨’。

  廣州、香港的罷工,就是‘國黨’的手筆,甚至通過‘國黨’在南洋的眾多關系,新加坡的罷工似乎也是‘國黨’在主導。相比起義來說。罷工的投入是最小的,但效果好的,讓初嘗其中滋味的孫先生欲罷不能。

  王學謙深知此種的關系復雜,但顧維鈞卻不知道。

  顧維鈞甚至還覺得,憑借他對王學謙的提攜之恩,他能夠說服王學謙懸崖勒馬。

  可恕不知,想要消弭這次反英運動,王學謙即便在其中有著很重要的影響力,但是眼見利益將要獲得的情況下,誰也無法憑借一句話。讓這場風波徹底擺平。

  而將這次運動平息下來的關鍵突破口,只能是英國人。只有英國人低頭了,談判開啟了,最后談判的結果能夠讓各方都滿意,才能平息這場轟轟隆隆的運動。

  當然,如果已經進入了談判的時期,那么顧維鈞的出現,對王學謙來說,無疑是多了一個優秀的談判代表。也不用親力親為和英國人去扯皮了。

  所以,當他聽到顧維鈞的語氣中,有意讓他平息工潮的時候。王學謙選擇了反對。此刻的王學謙并不愿意顧維鈞過早的介入此事,所以說話的口氣。就會讓人感覺太過僵硬:“少川兄是受到了靳總理的委派?還是徐總統的任命?”

  “難道你是受到了政府的委任?”顧維鈞也不客氣起來。在他看來,王學謙也是亂命。

  可他卻真的小看了王學謙,或者說小看了曹錕對于錢的渴望。

  別看曹錕和列強刻意的保持距離,但是他并不排斥錢。尤其是像鹽稅這樣的一筆足以改變直系和奉系之間實力對比的巨款,所表現出的狂熱。

  不僅王學謙和曹錕聯系上了,而且連盧永祥這個和直系站在對立面的皖系督軍。也和曹錕聯系上了。

  讓顧維鈞詫異不已的是,王學謙竟然點頭了。

  “你們不會是?”

  “曹銳已經來上海了,作為南北聯絡人,現在談判的時機還未出現,所以…少川兄,對不住了,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曹銳,字健亭。是曹錕的四弟,熟悉曹家幾兄弟分工的人都知道,曹銳的身份,不僅僅是曹錕的四弟,還是曹家的錢袋子。王學謙說出來一個讓顧維鈞全身發冷的消息。

  原來,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這些,他頓時有些臉色發白。回飯店的路上,顧維鈞若有所思的想著和王學謙之間的談話,結果讓他心灰意冷。原本以為,王學謙能夠成為他在政治上的助理,有意的提攜了一二。

  可沒想到的是,王學謙似乎根本就不用他的提攜,就能夠混得比他好得多。

  原來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可是當顧維鈞心灰意冷,其實他心里已經了決斷,準備離開的那一刻,王學謙卻突然開口挽留他,讓他在上海住一段時間。

  沒有任何理由,但是顧維鈞聽出來了對方的意思,英國人不會放任罷工一直下去。只要罷工的工人保護好機器和設備,英國人就沒有理由對那些不去工廠上班的工人采取任何辦法。

  罷市就更簡單了,不營業,不繳稅,拒絕一切租界方面的合作。

  要不了多久,英國人就會因為損失越來越大,而放棄這種對立情緒,迫切的希望通過談判來恢復正常的租界次序。

  顧維鈞扭頭看向黃蕙蘭,說:“你很喜歡上海?”

  “沒錯,相比起來的話,上海的吸引力比倫敦要大的多。達令,我們在上海多住一段時間吧?”黃蕙蘭滿心歡喜的說道。

  “留下來,住一段時間?”顧維鈞這句話仿佛是自己在對自己說,可是卻讓黃蕙蘭卻高興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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