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著干嘛!去召集人,保護好先生。”
芮慶榮不明白,為什么王學謙竟然會像是一個沖動的小年輕一樣犯險,但是王學謙去了,他也不能不去。
扶著帽子追了上去,臨走,芮慶榮瞪眼囑咐手下周傳根,而擔任王學謙保鏢的鐘文豹等人更是著急起來,這年頭,找一個好老板不容易,找一個有事沒事就喜歡發紅包的老板,更不容易。
“大哥,等等我…”
“讓兄弟都帶上家伙,必要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先生。”鐘文豹見芮慶榮小跑著,感情警察局的大局長,在街頭跑起來,和在街面上的小巡警一個樣。
都是撅著屁股,扶著帽子,就是手里少了一個哭喪棒,脖子上少了一只哨子。
但是鐘文豹已經沒心思嘲笑芮慶榮這個官迷的丑態,反而緊跟著王學謙的背影,追了上去。
“跟上,快跟上!”
芮慶榮撐著膝蓋,他是跑不動,想要勸解王學謙先去汽車上,乘車走,畢竟穩當一點,但是被王學謙呵斥了一陣,再看看路上的情況,確實不適合開車。
路上都是黑壓壓的人群,想要跑的快一點,都要左右躲閃行人,這樣的路況怎么適合開汽車?
但是芮慶榮跑了一陣,就發現王學謙和鐘文豹等人,都消失在了視線中,而且上下喘的厲害,只能招呼更多的手下,去到處找人。
可眼下的情況,就是找到人,芮慶榮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禱,千萬不要出事。
他是沒有根基的人,好不容易攀上一顆大樹,一顆讓他這輩子都能遮風避雨的大樹,他都不敢想象。要是王學謙倒下了,他的警察局長的位置還能保得住嗎?
沒有官位,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生意,也都要倒臺。最后的結果還是他回到原來的地方,去黃金榮的公館當一個不入流的小頭目。這種生活或許在他以前,也不覺得委屈,甚至還有些得意。但是當過大局長,享受過前呼后擁的恭維,讓他再回到過去,他想想都覺得是噩夢。
芮慶榮終于在路上。看到了顧竹軒。這位北方大漢,個子很高,锃光瓦亮的大光頭在太陽底下直反光,一眼就認出來了。
“阿四!”
顧竹軒在上海灘混跡了這么多年,自從開始門戶之后,就很少有人敢在大街上叫他阿四,雖然他叫顧阿四,這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的一個稱呼。
顧竹軒瞪眼回頭,一雙豹子眼炯炯有神。很快就鎖定了芮慶榮的方向,定睛一瞧,原來是芮慶榮。眼神頓時柔和了很多,兩部并一步的走到了芮慶榮的面前。還有心調侃道:“我說大局長,你也有心情在馬路上發汗呢?瞧著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火氣太旺。在瀉火呢?”
“我沒工夫和你扯皮,我告訴你,馬上叫上你的人。去蘇州河橋那邊,保護一個人。”芮慶榮一臉好臉色都不給對方,直接用命令的口氣說道,其實他也沒多想這些,人在緊急的時候,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都是本能。
“保護人?這不是你們警察的事情嗎?我可是幫派的人,要說綁一個人…”顧竹軒受不了芮慶榮這種居高臨下和他說話的口氣,實際上,他個子要比芮慶榮高得多,加上芮慶榮還撐著膝蓋說話,從海拔上看,他可是居高臨下。但芮慶榮命令的口氣,讓他非常不爽。大家又不是上下關系,顧竹軒也不跟著芮慶榮混飯吃,憑什么就使喚人?
芮慶榮抬頭,臉色有些煞白道:“顧阿四啊!顧阿四!說你什么好,先生在前面。”
“先生,哪個先生?顧竹軒納悶道。
他也覺得,今天這種場面,王學謙是不會出面的,也就他們這些跑腿的人,在街頭忙活一陣。
但芮慶榮說話的口氣,顧竹軒知道,是真急了,不然也不會對他急赤白臉的發號施令。
“裝傻不是,先生,王先生。”芮慶榮叫嚷道。
顧竹軒頓時愣住了,喃喃道:“他?他怎么會來…”
“兄弟,爺爺哎,算哥求求你了好不好,你就別琢磨他這么高貴的身份會湊這個熱鬧了。我把手上能夠召集的人都派出去了,你看著辦吧?”芮慶榮想到斧頭幫的人多,說不定能幫上忙。
想著試試運氣,看能不能在街頭碰上王亞樵,讓他幫忙去找王學謙。
顧竹軒早就想要可王學謙靠上關系,看看芮慶榮,才多久的時間,地盤,地盤有了;官也不小了;還據說在股市上撈了一筆上百萬的款子,有這么多錢,他這輩子都能躺在金子上睡覺了。
而王學謙也答應過幫他留意合適的產業,他相信,王學謙看生意的眼光,絕對不是他這個從拉黃包車起家的窮小子能相提并論的。
給他指的路,肯定是一條坦途。
已經把王學謙當成財神爺的顧竹軒氣的大罵道:“芮慶榮,你怎么沒跟上,哎,關鍵時候拉稀…”
“兄弟們,抄家伙,跟我上。”
顧竹軒大吼一聲,街面上的行人都差異的看著他,但是至少有四五十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從衣服下面,路邊的攤販的案板下,提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叫嚷著沖了上去。
芮慶榮伸出手,想要攔,卻發現已經攔不住了,只能懊惱的跺腳,大罵顧竹軒頭腦簡單。
真要是動家伙,他手下的警察手里都拿著槍呢?總比大刀片子管用吧?
無奈之下,芮慶榮只能是一步深一步淺的往蘇州河公共租界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喘,一邊還念叨著,關二爺保佑。念叨了幾句,才發現,關二爺是動刀子,動刀子就有血光之災,不吉利。這才換了一句說辭,變成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雖然聽著像是山里的小廟里,求子的婦人說的話,但也好歹是個神靈,說不定管用呢?
王學謙在人群中,尋找著他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關鍵人物,但每一個人都是大有影響力的人物,只有找到這些人,他才有可能制止這場沖擊租界的游行。
雖然,王學謙也知道,革命,運動,每一步都伴隨著前輩留下的鮮血,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他并不希望因為他的發起,變成一場流血事件。因為,每一個人的背后,都是一個家庭。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流血并不可怕,沒有了敢于面對流血的血性,才是一個民族最悲觀的時候。
但是對于一個家庭,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而且還可能是唯一的希望。因為參加游行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人。
越是靠近租界的道理,街道上的人就越稠密,一時間,王學謙也難以分辨,幾米外的人是誰,而且他的前后左右都沾滿了人。
但是這不妨礙他看到高高的蘇州河大橋上,公用租借的英國巡捕正荷槍實彈的全副武裝,一個西人巡捕拿著擴音喇叭,似乎在警告些什么,但是距離太遠,王學謙也聽不清楚。
正當王學謙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看到,橋頭上的英國巡捕舉起了長槍。
這一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甚至有些怨恨遠在廣州的孫先生,要不是他多事,這場游行怎么可能會進入到這個地步?
王學謙巨臂高呼,大家隱蔽,英國人要開槍了…
注意危險。
但是讓他失望的是,所有人的眼神都散發著仇恨的目光,但是對英國人的槍口,卻毫無反應,手中揮舞的旗幟和標語,喊的震天響,卻沒有一個人尋找隱蔽物。
當王學謙感覺身體好像被抽空里一樣,目光永遠都定格在英國人開槍的那一刻,他的雙臂卻被人夾住了,死命的護著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往街道拐角處的圍墻跑去。
“你們怎么敢!”
“這幫混蛋,禽獸…”
王學謙的實現一直定格在第一個倒下的青年的臉上,雖然很遠,視線很模糊,他卻能夠看到對方臉上甚至洋溢著不屑的輕蔑和從容。這一刻,他的內心被深深的震撼了,也許,英雄不是一般人,但一般人卻能夠做出英雄般的事跡。
這就是人,一個有良知的人,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能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流血。
用純潔的鮮血來喚醒沉睡的同胞,該醒了,再不醒來,子孫后代都要沒有希望了。
這一刻,王學謙身體里流淌的尊嚴,似乎被驚醒了,被喚醒了,而喚醒這一切的代價,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
或許,在此之前,他身體里流淌的是一個投機者,左右逢源的基因。但這一刻,這些東西都被徹底排除出了體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仇恨,這不該是一個商人,一個政客該有的性格,但絕對是一個爺們不可缺少的血性。
感覺身體茫然的被人拖拽,在街道上飛奔,但他的拳頭已經捏緊了。
只要拐過前面的一個街口,鐘文豹也知道他可以松一口氣了,但是胸口卻和王學謙一樣,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著,有種想要把這個萬惡的世界焚毀。
突然,王學謙好像聽到有人喊了一句,危險。
就感覺腳踝好像被人絆了一下,王學謙很不雅的倒在了馬路上。隨后發生的事情,連王學謙都感覺懵了,就感覺后背有人護著,但是很快,他好像有種被壓在五行山下的猴子一樣,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