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府,多大的門檻啊!
平時來的人,不是求上門來的,就是督軍府的屬下,陸翰雖然不過是一個參議,位高,卻無權。但熟悉督軍府的人都知道,這個人在盧永祥身邊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平ri里,陸翰也不會為了一個小輩,而站在門口迎人。
他的身份,在督軍府中,可比盧永祥的管家的衛隊長要重要的多。
作為一個謀士,陸翰并不是一個只會夸下海口的人,對人、對事,都是有一套自己的處理辦法。他就是想看看,王學謙一個毛頭小子,到底是因為家世的原因,能呼風喚雨呢?還是真的是手底下有兩把刷子。
至于段祺瑞將浙江的鐵路賤賣給王學謙,在他看來,根本就不算本事。
條件苛刻,而且王學謙付出的錢,對于整個滬杭甬鐵路來說,價格也不算低的離譜。再說了,段系正在危難時刻,正需要錢,按照段祺瑞的xing格,簽署一條鐵路的轉讓協議,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還是從國有轉讓給民族資本,說白了,也不算是賣國,要是說好聽點,還能和振興民族工業搭邊。
“陸參議,您可是浙江穩定的大功臣啊!家父常說,浙江商業的穩定和繁榮,陸參議勞苦功高,當然也有盧督的知人善用。”不過是平常之極的客氣話,王學謙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文人嘛?
最喜歡聽的,就是造福一方,這是千百年來,儒教思想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為官一方,造福百姓,是一個官員和幕僚最得意的事。只有在這個目標破滅,或者不干涉的情況下,才會想到撈錢。
前者,可以名垂千史;后者,發家致富。兩不耽誤。
“謬贊了!”明知道不過是場面話,但好話誰不想聽?
陸翰也是滿面chun風,盡顯幕僚,文人的xing格。唯一讓他不解的是,盧筱嘉前后截然不同的態度。
但總不能讓客人在門口就這么傻站著,陸翰把人讓進去,也沒開中門。當然王學謙也不奢望,他會讓盧永祥如此重視,總不能幾個月前還默默無聞的年輕人,一下子讓一方土皇帝的督軍,大開中門,倒履相迎吧?
盧家是山東人,其實北洋時期的軍官,不少都是山東人。這和袁世凱有一些關系,上行下效,早期北洋的新軍在山東征兵最多。
即便是華燈初上,已經是吃飯的飯點,但盧永祥卻還是固執的先擺茶,想要探探虛實。
畢竟在飯桌上,很多話容易糊弄過去。
“賢侄,段總長已經發電報給我,你盡可放心,在浙江建設鐵路,地方上不支持,就找督軍府來。這可是振興地方的大好事,盧某舔為浙江督軍,對于地方實業是非常關注的。”先是說了一通官場話,他其實并不看好王學謙一個人真的能夠將浙江南北鐵路都建起來。
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關鍵是,洋人怎么看?
盧筱嘉見王學謙像是渾然不知的坐在太師椅上,低頭吹著茶葉,只是在笑,心急的插話道:“父親,來之前,探勘鐵路大橋的兩位留美博士,就被綁架,雖然后來很快被解決了。但是孩兒非常擔心,倒時候少不得宵小窺視…”
盧永祥不悅的看了一眼大兒子,心說:“這小子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幫著外人說話?”
他也看出來了,盧筱嘉肯定是得了好處。
在這方面,盧永祥并不像是段祺瑞那樣死板,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再說,自己雖然沒有貪財的惡名,但也不拒絕送上門的好處。可問題是,鐵路公司勘探的專家被綁架,這事可大可小,這小子到底想要說什么?
啪嗒…盧永祥面sè如墨一般yin沉,怒道:“竟然有這等事?查,一定要一查到底!”
扭頭對幕僚陸翰說:“陸翰你馬上讓督軍府行文,發放到余杭,讓jing察局全部出動,必要的時候…讓駐守在杭州的第4師出面,我就不信了,這朗朗乾坤,還有人膽敢在光天化ri之下做出如此讓人不齒的事來?”
雖說是查案,但盧永祥在不經意間,有點秀肌肉的意思。
“大帥,請聽在下一言。綁架不過是誤會,已經解決了。而滬杭甬鐵路南段全面籌建還剛剛開始,要是鬧的滿城風雨,對鐵路籌備也頗為不利,為今之計,要是鐵路籌備方能夠組建護路隊,就好了。”王學謙放下茶杯,說話間顯然已經不相信督軍府有能力,或者說盧永祥根本就沒心思想要幫著王學謙,把鐵路建起來。
說白了,沒好處的事,誰干啊!
浙江的地面,還真邪門了,打仗了,想要讓鄉紳捐錢吧,沒人搭理他也就算了。可是收稅的時候,卻是越大的產業,就越難收到稅,反倒是平頭老百姓不敢糊弄督軍府。
按照盧永祥的理解,鐵路是個掙錢的買賣,但是跟他一分錢的關系都沒有。他招來王學謙,可不是談論鐵路,更不是讓王學謙組建私人武裝。他是想著弄些軍火來,充實他的嫡系部隊。
盧永祥雖然不著急,但不代表盧筱嘉不著急啊!
要是他收了王學謙的錢,也就罷了,可他收到的不是錢,而是鐵路公司未上市的股份,等著就是鐵路能夠順順利利的上市,然后他一下子作用數萬好處。
一萬股鐵路股,在王學謙的保證下,至少價值5萬大洋。
這筆錢要想收買盧永祥難點,或者說,盧永祥多半看不上這點小錢。但盧筱嘉來錢的門路太少,很多都是浙江地面上不入流的商戶的孝敬。大商戶,根本就看不上這么一個公子哥,再說了,商會都是英國撐腰,盧永祥膽子再大,也不敢跟英國人叫板吧?
盧筱嘉湊近了腦袋,由不得他不著急,在花廳里,原本是沒有他的位置,只不過賴著不走,盧永祥也想起來要趕走兒子,而陸翰是個外人,這可是督軍府,盧家內部,他也不合適開口。
而王學謙?更是求之不得了。
“父親,我覺得子高說的有道理。將來鐵路公司籌建,數千工人在建橋工地和鋪鐵軌,要是沒有武裝實力的約束,也不方便管理。那么多值錢的設備都放在工地上,要是讓人偷了搶了,這損失就大了…”
盧筱嘉正說在興頭上,可突然耳畔猶如炸雷一般的喊聲傳來,盧永祥猛地一拍桌子,怒罵道:“小混蛋,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滾回自己的房間離去!”
盧永祥生氣的是,王學謙并非是要組件什么保安隊什么的,這樣規模的武裝,根本就不用給督軍打招呼。那么答案就讓盧永祥也不免緊張起來,是想要組建軍隊的口氣啊!著他能答應?
“我…”
按照盧筱嘉原先的反應,猛的縮下腦袋,然后唯恐避之不及的慌忙逃竄,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可奇怪的是,盧筱嘉并沒有離開,而是倔強的站在靠近花廳門口邊上,腿肚子雖然在打顫,可眼神卻頗為堅定的凝視著盧永祥的怒氣。
心里頭一個勁的大罵:“怎么回事?”
其實在盧永祥讓他去杭州請王學謙的時候,已經托過底了,就是鐵路護衛隊的控制權房子王學謙的手中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談判不是這么談的,要是一開始就把底線說出來了,這談判還怎么談?
“我不走。”盧筱嘉好像是被欺騙了一樣,眼神中滿是被欺騙的憤怒。
陸翰一看情況不對,卻沒來由的肚子嘰里咕嚕的一陣叫喚,這才想起來,都已經是飯點了,其實酒菜早就準備好了。
但盧永祥還妄想用督軍的身份壓一壓王學謙,至少讓這個小子懂進退,別一出口就是獅子大開口,沒想到,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氣氛,一下子被他的‘熊兒子’給破壞了個干凈。
其實,他也從王學謙篤定的眼神中,多少有些沒底,這小家伙擁有和同齡人完全不同的定力,就這份定力,連他盧永祥在這個年紀都不曾有過的。
其實很簡單,要是他能夠在老約翰洛克菲勒、羅斯福、杜蘭特這些風云人物中不失本我的話,他也能歷練出來。
“大帥,酒席已經備好。”
“對,先喝酒。”
盧永祥走過盧筱嘉的時候,嘆了一口氣,落寞的語氣,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這一聲嘆息,似乎比打罵更加有用,盧筱嘉一下子驚醒過來,父親眼中的失望,讓他很不好受。可是一轉眼他卻忘了個干干凈凈,因為在飯桌上,他很快就發現,見多識廣的陸翰和王學謙聊的不亦樂乎。
迷迷糊糊之間,盧筱嘉眼sè朦朧的醉倒在飯桌上,后來是如何場景,他也不得所知。
不過段宏業卻表現出一副非常喜歡的樣子,聽的很認真。
讓盧永祥失望的是,王學謙很能忍,竟然在飯桌上,連一句關于鐵路公司的話都沒有說。反倒是天南地北的,好像都知道一些,和誰都能說到一塊兒,就這份能侃的勁,連盧永祥在說話的時都不由的打起了七分jing神,因為他知道,人在放松的情況下最容易說禿嚕嘴。
最后反而是盧永祥被憋得一連喝了幾杯悶酒,等到面sè微醺,有些醉態的王學謙被傭人扶下去之后,段宏業這才放下筷子,表情嚴肅的看著盧永祥,他知道這位控制浙江的督軍,心里頭永遠比眼中透出的目光要清醒的多。
“盧叔,小侄不解,您忙著將王學謙請來臨安,卻處處模棱兩可…”
言下之意就是埋怨盧永祥誠意不夠,盧永祥能聽不出來?他不過是故意裝傻而已,自嘲的笑笑:“我原本以為這王家的小子,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先糊弄一陣,再說。‘浙商’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真要放開了武裝,浙江這地面還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嗎?”
段宏業氣的差點掀桌子,他明白了,盧永祥這老小子是想著江蘇的地盤,卻不肯放棄浙江的控制權,甚至連手上一點控制權都不肯放棄…
這不是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嗎?
問題是,這碗里的,是那么容易就能吞下肚子的嗎?連一點‘甜頭’都不肯給‘浙商’,你以為對方都是傻子啊!能成為豪商的人,哪個不是jing的跟‘猴’似的,一群jiān商還能讓你一個丘八出身的給騙了?想要讓‘浙商’出錢,幫著盧永祥打下江蘇,這不是癡人說夢嗎?資助盧永祥,還不如去資助孫某人呢?至少哪位好像總是沾著大義,唯獨缺的就是錢。
段宏業很像提著盧永祥的耳朵,大吼一句:“老頭,你想的太多了。”
可惜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