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房間里盡顯奢華的家具和日用品,何阿英抱著女兒的腦袋,坐在床頭,不明白,她到底是被命運拋棄了,還是撞大運了。
女兒稚嫩的臉,輕輕摩挲著蠶絲涼被,感覺就像是夏日里的習習涼風,拂過面容一樣,享受無比。小臉上盡是享受的表情,甜甜的說:“好滑啊!”
“是啊!”
撫摸著女兒消瘦的臉龐,何阿英也有些失神了,就像是夢一樣,在張家,雖然張老爺好心收留她們母女,但是太太的臉色總不會太好看,總有些寄人籬下的惆悵。
可是王公館里,主人好像就是一個人,王學謙,聽說是一位歸國而來的學者,是有大學問的人。
而且這里的人,待人接物也不像是張家那么勢利。
房子里到處都是書,這該有多大的學問啊!
母女兩人想的很多,卻怎么也睡不著,要是張嘯林知道,他大半輩子的古籍珍藏,會便宜了王學謙,還成為他學識淵博的證據,會不會死活過來?
而在房子的另外一個房間里,王學謙叫來了伍德,或許是年少時跟著家人在上海居住過一段時間,伍德在抵達上海之后,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原本暮氣沉沉的性格,也變得爽朗多了。
笑容,能夠時常在他的臉上浮現。人也變得熱心起來,似乎重新獲得人生的真諦。
人挪活,樹挪死。
或許這句話真的管用,但王學謙在內心的感覺并非如此,在美國,他根本就不需要保鏢,因為他就是整個美國東部地下社會的后臺老板,黑水公司背靠軍方,控制著美國東部十幾個州的黑手黨。壟斷私酒生意。沒有人敢對他下手,除非不要命了。
但在遠東,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好像是去法國的時候,他才開始使用保鏢,當時因為法國大罷工,為了安全起見,才配備了保鏢。反倒是到了祖國,保鏢的數量不減反增。
讓他也頗為無奈,伍德就是這么一個不被人注意,卻一直默默跟在他身邊的保鏢。
不同于皮維。他是黑水公司中少數幾個英國人之一。
所以頗受排擠,除了他英國人讓人發指的固執之外,為他贏取了到王學謙身邊工作的機會,但在王學謙的印象中,這個英國人,不茍言笑,面目呆板的表情,是留在記憶中唯一的印象。但莫名其妙的是,伍德對一些瑣碎的事非常有耐心。
在沉默中。伍德不知道王學謙叫他來的目的,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大人物總是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古怪的性格,他不知道。王學謙是否也這一類人?
“先生,您找我?”
伍德首先打破了沉默,對于王學謙的召喚,還是顯得有些緊張。在上海灘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他,對這里一切,都有著熟悉的感覺。似乎讓他回到了少年時期一樣。
王學謙點了點頭,說:“伍德,這段時間在上海還習慣嗎?”
“感覺很不錯先生,這里更像是倫敦,城市非常寬敞,而且更讓人癡迷的是,這里擁有無與倫比的清新空氣,讓人舒心,再大的煩惱,也會風輕云淡般的消散。”伍德耷拉著眼皮,他還是有些吃不準,王學謙叫他的來意。
站在他的身份,并不需要給伍德解釋,王學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伍德,隨即又低下眼皮,似乎在看著送來的文件,顯得漫不經心:“等到時局穩定之后,我身邊的保鏢將大部分回到美國,當然,黑水公司的管理層也會有一些人過來。這完全是生意上的事,你應該知道,很多事情你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是的先生,但是我希望能夠留下來。”伍德鼓起勇氣走上前一步,對王學謙說道。
“以什么身份?難道是保鏢嗎?要知道,在民國,如果我身邊跟著英國保鏢會很礙眼。”王學謙笑道,目光盯著伍德的雙眼,這讓表情古板的伍德非常不自在。
遲疑了一下,伍德這才說道:“或許,先生。您需要一個英國管家,我能自薦嗎?”
“管家?”
伍德從王學謙的眼神之中,看到吃驚的神色,雖然很得意,因為他的這個主人可很少吃驚,而且據他觀察,更多的時候,王學謙表現的吃驚是裝出來的,這也是身邊的保鏢才有機會觀察到的。
而伍德能夠真切的感受到,王學謙而是被他的想法給驚住了。
“我能問為什么嗎?”
“我想留在上海…”伍德停頓了一下,口氣緩慢的說:“我非常喜歡這個城市,并不是我在年少的時候,在這里住過很多年。而是這個城市擁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包容,能夠讓他忘記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如果…您不答應我留下來的話,我也會想辦法留在這里。”
伍德的話意思再簡單不過,如果一定要回到美國,伍德會選擇離開黑水公司。
“你覺得你能勝任管家的工作?”聽王學謙的口氣,顯然有些輕飄飄的,似乎帶著嚴重的質疑。
在英國,管家是一份體面的工作,貴族的管家更是一個高貴的禮儀師,具有專業技能的財務管理者,還是一個細心的宴會組織者。只有具備這些才能,才能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管家。
伍德的經歷,或許距離管家的要求還很遠…
王學謙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說:“你可以去休息了。”
伍德悄然轉身,神情略帶失望,走到門口,掩門的時候,卻聽到王學謙悠悠的說了一句:“先試著做三個月。”
“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先生。”
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反應卻有些按部就班的程式化,當書房的關上之后,王學謙靠在圈椅上,逼著眼睛,揉著腦門,心說:“古板的英國人。”
伍德表現出讓人難以置信的平靜。但王學謙隨后又被書桌上堆積起來的文件折磨的死去活來,快半夜的時候,王學謙伸著懶腰,窗外還有路燈發出橙黃色的燈光,但初夏涼爽的夜風,還是讓他心曠神怡。喃喃的說了一句:“托尼這個家伙,連找一個專職秘書都這么拖拖拉拉的,不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看來我得自己找一個了。”
咚咚咚…
房門響了起來,扭頭看了一眼門口,王學謙有點奇怪,按理說不會有人在半夜里打擾他的。
“進來!”
推門而進的是一個女人,王學謙甚至有些忘記了,對,今天家里來了兩個女人,確切的說,來了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女孩。
何阿英的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有些發暗,但還是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惶恐。身上的旗袍是舊的,估計是成衣店里的舊貨,不過穿在身上還算得體。收拾的干干凈凈,恍然有種在街邊擺攤的干練。
“先生,看到您房間的燈還亮著,我就自作主張。給您下了一碗面。”何阿英怯懦的語氣,似乎讓人有種錯覺,這個女人不會是一個受氣包吧?
“我晚上是不吃夜宵的…”
還沒等王學謙說完。他的肚子竟然不爭氣的咕嚕嚕的想起來了,臉上淡定道:“放在茶幾上,你先去休息。來家里工作,前三天工錢照發,但不需要工作,其他人也是這樣。”
等人走了,王學謙才大刀闊斧的坐在沙發上,一碗青菜肉絲面,湯頭估計是匆忙熬制的,沒有大骨湯的濃郁,但對于饑腸轆轆的王學謙來說,已經是非常好的享受了。
被一群大男人斥候了近一個月,王學謙的生活質量呈直線下降,簡直就跟民工似的,大晚上的加班,只有咖啡和餅干。這讓他情何以堪?
吃飽喝足之后,才想到,家里多了一個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想到伍德剛才自薦要成為管家,竟然這么多天了,沒有一天想到給他準備宵夜的,看來還是不合格啊!而且剛才的反應也有些反常,這個晚上,王學謙是回國后睡的最安穩的一夜,至少他不會因為肚子空空而半夜醒來。
西摩路,距離他的房子不超過1000米的地方,宋公館內,宋三小姐正生著悶氣,撅著嘴巴,對早餐的食物運氣。
宋子文昨天半夜才回家,一大清早的看到妹妹氣鼓鼓的樣子,有些好笑道:“我的大小姐,誰又惹你不開心了,告訴哥,哥給你出氣!”
“就你?”
“怎么了?看不起你大哥?”宋子文心情不錯,跟小妹開起了玩笑:“哥哥現在可是美國大銀行的高級主管,在上海灘頭面的人物,多少會給一點面子。”
見妹妹不答應,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宋子文促狹的笑道:“是不是子高又惹你不高興了。”
“哪兒啊!這家伙都十多天沒見著人影了…”頓覺口誤的宋三小姐警惕的盯著宋子文那張一百年不變的公務員臉,頓時有些羞澀的不搭理人了。
宋家的這個三小姐,自小就是驕縱慣了的,平常人根本降服不了,作為大哥,宋子文也挺看好王學謙的,忍不住問道:“小妹,你對子高感覺如何?”
宋三小姐一是有點羞澀不太好說,要是真要遇上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她這個上海灘名媛還怎么出門?可另外一方面,她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對于感情,宋三小姐心頭總是迷糊的,而宋子文也對此毫無經驗,他還是老處男一枚,要變成情感導師,才就怪了。
但出于對王學謙的信任,宋子文并沒有像對其他幾個宋三小姐的最求者那樣刻薄挑剔,破天荒的鼓勵道:“子高今天在家,要是覺得待家里悶的話,去他哪里散散心也是可以的。”
“我才不去?”宋三小姐低聲反駁了一句,但是開始吃起了早點。
宋子文暗自搖頭,他這個妹妹,真的是傷透了腦筋,不好對付。說不愿意,估計等他一出門,就會跟著去王學謙家里。
不過為了妹妹的幸福,他也放下架子,厚著臉皮點播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可要上心了,子高這個家伙嬉笑怒罵,沒心沒肺的樣子,卻頗得女孩子喜歡。真要是下手慢了,估計你也要抓瞎。他可不會像你那些追求者那樣喜歡奉承,當然,他不奉承,也會有女孩子圍著他轉。”
“真的假的?”宋三小姐驚訝的睜圓了杏目,看著自己的大哥,她知道宋子文是很少說謊話的,當然宋子文的話也沒假,張彭春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估計在信里透露了一些。而且,宋子文在紐約的時候,確實也看到王學謙頗受女孩子喜歡。
“難道他還是個花心大蘿卜?”
“男未婚,女未嫁的,你這話就說的絕對了。不過傳言,子高談朋友很有一套,不少紐約的同學都會向他取經學習。”宋子文的心里是有點羨慕王學謙的,只是他這個人是打死也不會承認。憑什么王學謙的身邊就鶯歌燕舞的美女環繞,而他這輩子第一次的真愛,卻被打擊的連信心都快碎裂了一地?
“你們要多無聊,才會學這些?”宋三小姐不聽罷了,聽完之后,心里更是煩躁不安。
一推椅子,從餐桌邊上站起來,信誓旦旦的舉著 著小拳頭說道:“不行,我要當場揭露他丑惡的嘴臉。”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到宋三小姐的座駕,那輛雪佛蘭小汽車在院子里發動的聲音。
“這個當哥哥的應該多關心一下你的妹妹,這個丫頭,這些天又玩瘋了!”
對于寡母的話,宋子文是無論如何都要聽的,點頭道:“我曉得了。”
才不到一站路的距離,汽車踩一下油門,就差不多到地方了。
宋三小姐的座駕,保鏢是認識的,但當她走進王學謙的別墅的時候,確實愣住了,這就是大哥說的鶯歌燕舞,美女環繞?
就看見王學謙家里就兩個女的,一個是半老徐娘,連風韻猶存都說不上,倒是一臉的菜色,臉上還有四道猙獰的血痕,收拾的倒是挺干凈的,可對于自傲的宋三小姐,絕對無法構成威脅。
另外一個更不靠譜了,看上去就七八歲的樣子,瘦弱的小女孩,黑黑瘦瘦的…
眼神石化了很久,宋三小姐才明白,又被他的大哥欺騙了。
王學謙抬頭一看是宋家的三小姐,頓時眉開眼笑道:“稀客啊!”心中暗想,這回阮玉英的學校有著落了。他知道,宋三小姐跟很多女校的關系都不錯,也有過在學校授課的經歷。正想著找這位大小姐幫忙,沒想到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