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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報紙上,一個巨大的標題。

  ‘《巴黎和約》簽署之日華國代表團未出席。’

  心中從未勾起的那層傷痛,再一次暴露在了陽光之下,生活在新世紀的人,是無法感受到百年屈辱所代表的含義。在物欲橫流的時代里,標榜一個成功人士的標準已經在潛移默化中默默的被篡改,仁人志士的時代早已遠去。

  為民族獨立而讀書。

  為國家富強而奮斗。

  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王學謙的內心深處早就變成了房子,車子和票子。

  墮落不是罪,但毫無知覺的墮落未免可悲。

  王學謙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發現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心底不斷呼喚,回去,回到四分五裂的祖國,將自己微薄的力量全部貢獻出來。

  當年輕人身體血管內的血沸騰起來之后,會把一個人完全變成另外一幅樣子。平時的溫文爾雅早就不見了,臉漲的通紅,身體內不斷聚集的腎上腺激素堪比最有效的強行針。重生以來,王學謙一度失望,墮落,甚至絕望過。

  認為腦袋里的那點知識,除了混吃等死之外,很少有其他哪怕一點點有用的東西。

  茫然不知所措的頹廢青年,一下子竟然想到了救國于危難之間,救百姓于水生火熱。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在王學謙的心底升起,這還是我嗎?

  引史闊論,煽動不明真相的網名,這種事情在王學謙混跡論壇的時候沒少做,充其量不過是無聊時的無病呻吟。可真的落入民族危難,國祚式微,需要大好青年為過奮斗乃至流血犧牲的時候,王學謙心底里卻打起鼓來。

  “難道說,我還真是那種平時放放地圖炮,關鍵時候就拉稀的慫貨。”

  “啊!呸…呸…呸,說什么呢?”

  僅有的那點自尊讓王學謙忍不住反駁,可心氣卻已然不那么高了。

  從軍?

  在動亂的年代里,軍人無疑有另外一個名詞,那就是‘炮灰’。死而復生的人更加惜命,王學謙也不例外。他也很質疑,當兵的苦,他是否能夠承受的過來。

  從商?

  需要一筆不菲的本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良好的項目。至于在繁榮時期的美國股市狠撈一把的想法,對于金融知識匱乏,尤其是對金融歷史知識的匱乏,讓他悔恨不已。當年要是在論壇上,將大把的時間花在吐槽一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多看一些經濟方面的資料,現在也不會舉步維艱了。

  在困惑和無奈中,王學謙機械的整理著導師帶回來的資料,心思卻全飛到了九霄云外。

  沒過多久史瓦西教授出現了,換上干凈體面的衣服后,老教授看上去容光煥發,整齊的頭發背梳在腦后,西褲皮鞋西裝馬甲,帶著一股淵博的儒雅,史瓦西教授邁著同他年齡不合的輕松的步伐,腳步如飛的走進了資料室。

  史瓦西感受不到王學謙身上的變化,以至于要將學業放棄的想法,臉上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從西裝馬甲的兜里拿出一把煙草,漫不經心的按在煙斗里,掏出火柴,嗤啦一聲,火藥味和古巴煙草的味道混合在空氣里,刺激著敏感的鼻腔。

  導師不起眼的一個小動作,給王學謙深深地上了一課。

  以貌取人,以衣取人。很容易把人帶上誤區,史瓦西還是那個糟老頭子,喜歡在兜里揣上一把古巴煙草,弄得渾身都是一股子煙販子的酸臭味。

  王學謙堅定的認為,只要兩個小時,史瓦西身上的味道會回歸到歷史平均水平。

  “這一次漫長的旅途之后,您并沒有絲毫的疲倦,反而容光煥發。我想您一定是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王學謙內心是想和史瓦西保持距離,但語氣卻顯的很親近。

  瓦西里年紀也不小了,可就是孩童一般的心境,見不得有人夸。對于年近花甲的老人來說,說他年輕,沒幾個人會不高興的。瓦西里心情大好,上來就要擁抱。

  “教授,您還沒有說好消息呢?”

  成功轉移了目標的王學謙漸感悶熱,額頭上亮晶晶的,配合他臉上虛假卻很難被人識破的笑容,成功躲過一劫,瓦西里卻毫不在意,開懷大笑道:“你肯定想不到,普林斯頓在天文領域成功取代芝加哥大學的時間指日可待。還記得你在圣誕節后交給我的一份報告嗎?”

  “報告?”王學謙大為緊張,好在心里的話沒有當場驚叫出來,沒有引起瓦西里的懷疑。不過他可想不起來,那份報告的內容是什么?再說了,即便他想起來了,也搞不明白天文學中的幾乎跟哲學一樣,正著讀和反著讀都沒多大區別的研究內容。

  王學謙忙急中生智道:“瓦西里教授,當初我給你的那份報告…有的地方…是缺乏觀察依據的,是很不成熟的一種猜測…”

  編了一段是是而非的話,王學謙自己都快要放棄了。

  史瓦西教授卻一把接過話茬,神秘的笑道:“王,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難道你就沒有哪怕一丁點自信,自己能夠在天體演化這一領域大放異彩嗎?如果還以為你是一個東方人,會受到主流社會的排斥,那么我告訴你,科學是科學,政治是政治,讓那些政客的言論見鬼去吧。”

  王學謙驚愕不已,老瓦吃錯藥了?不過他還是謹慎了一些:“教授,我堅信我的研究是站得住腳的,這些都是通過細微的觀察和嚴謹的推論而得出的結果,可是…”

  “沒有可是…”

  老頭子固執起來,完全不能用道理來說服。

  史瓦西就是這種狀況,他還指望著能夠在新一期的天文周刊上見到王學謙的學術論文,然后在作者一欄下,醒目的地方,還有他史瓦西的大名,指導教授的簽字,最好還有普林斯頓大學的字樣。

  史瓦西的想法放在任何地方,都是為王學謙好,可是他卻清楚王學謙早就對做學問失望透頂,如果能夠不勞而獲,輕易獲得一個博士的頭銜,這也不錯。

  至少,回國之后能在大學之中獲得一個職位。

  史瓦西濃密的胡子下,鼓動一番之后,吐出一團煙霧:“你是我最看重的學生,也是最優秀的學生。”

  說完,頓了一頓,想是要突出這話的重要性,大而有神的眼珠盯著王學謙,后者頭皮一陣風發麻,心說:“這可如何是好,還賴上小爺了。”在普林斯頓的研究生院里,誰都知道,史瓦西的學生就一個,來自中國王學謙,屬于蝎子粑粑獨一份。

  沒了王學謙這個學生,史瓦西教授在學校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關鍵是,知識分子有一種執拗,能夠入眼的人可真不多。

  就像史瓦西一樣,他教授的專業頗為冷門,報考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天文學家更喜歡用自己的名字來尋找那些隱藏在宇宙深處的行星和恒星,很少能夠涉及到宇宙本源這方面的研究上。

  一來,千頭萬緒,很難有所啟示。二來,需要大倍數的望眼鏡,非數十萬美元不能建成的大型觀測站,還不能只有一個,需要在同經緯度上同時觀測,光設備投入,這等于是一個天文數字。所以,西方國家在天文學領域采取多國合作,各個天文臺之間互相交流頻繁。

  “教授我準備回國了。”

  宛如一道驚雷,在兩人之間炸開。史瓦西教授的臉突然沉了下來,上一秒還停留在臉上的笑容,忽然之間變成了怒氣,失聲吼道:“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見鬼,你馬上就要進入收獲的季節,告訴我,這不過是一個低俗的笑話。該死的,今天可不是愚人節。”

  王學謙將早就準備好的報紙翻開,將報道《巴黎和會》的消息指了出來,沉聲道:“我的祖國正在遭受著不公正的待遇,英法竟然無視盟約,將我國青島遞交給日本。在夜里,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耳畔似乎傳來祖國母親的低聲哭泣,那一刻,我生不如死…”

  說道煽動之處,王學謙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觀察了一番史瓦西教授,老頭子嘴唇抖動著,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突然之間的變故給驚住了。

  這段話,王學謙可是在心里想了很久,每一個字都是他深思熟慮的產物。

  為的就是感人淚下。

  要的就是真情流露。

  憑借多年的忽悠經驗,王學謙猜測多半史瓦西教授的心境肯定有所波動,就差最后一步,看似艱難的抬起右手,手指拖住額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對于老外來說,嬉笑怒罵真情流露才是真性情,當低沉的歌聲從王學謙的口中傳出:“…再也忍不住這滿腔的怨恨,我們期待著這一聲怒吼,怒吼驚起這不幸的一群,被壓迫者一起揮動拳頭…”

  略帶嘶啞的嗓音,難掩悲壯的詞曲。

  王學謙不怕史瓦西教授不上當,反正聽著有那么點意思,能糊弄老頭就夠了。

  《五月的鮮花》這首歌中有著對侵略者的仇恨,有著對祖國的熱愛,歌詞帶著不甘的反抗。

  透過指縫,王學謙偷偷觀察著史瓦西教授的表情。在他看來,老瓦還是不錯的,從短暫的交往中,也能感受到老瓦是個熱心腸。這種人最容易被感動,要不是老瓦的氣場太強,讓王學謙不得不出此下策,說不定在美國混跡也不錯。

  副歌部分已經快要唱完,王學謙心中不由大急,難道預料出錯了?

  擁有情緒感染力的歌曲,如果唱了一遍又一遍,很快就會失去其初時給人的震撼。

  “不要再唱了。”史瓦西突然抱住了王學謙,眼淚嘩嘩的,口中喃喃的說:“孩子,你對祖國的愛,深深感動了我。但是你要明白,一旦上了戰場,你將面臨生與死的抉擇…”

  王學謙心中大汗,可又不敢開口解釋:“我可沒想去當兵,更沒打算當炮灰。哥不過是想回國,差一點路費,需要一個贊助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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