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劉主任,劉主任,他們是央紀委,找你談談。”小夏面無表情的介紹,然后沖三位央紀委專員點個頭,抽身離開。
三位央紀委的人,以中間的發福中年為首,面色沉穩,大概四五十歲模樣,眼神銳利,臉龐噙著萬古不化的寒冰,嘴中更是不帶語氣,有如機械的出示自己的證件:“我央紀委第九監察室主任,船立。”
江白羽早已做好準備,神情自然淡淡,眼皮都沒掃證件一下,轉身往屋里走,頭也不回發話:“進來吧。”
他這副做派,令得門口的三個央紀委大眼瞪小眼,媽了個巴子,見過狂的,沒見過這么狂的!他們下到地方找人談話,不是一回兩回了,雖說有那么個別剌頭比較狂妄,可像劉羽這樣,狂妄得沒譜的,他們別說沒見過,聽都沒聽過!好歹我們代表最高紀檢,你能給我們面子么?
船立本就寒成一坨鐵的臉,更為冰寒,被人這樣甩臉子,他如何不怒?不過,能在央紀委的,幾個是慫貨?不可能這么容易表現出來,目光平靜的邁入江白羽的辦公室里,身邊兩個跟著一并進來。
“坐吧,有什么要問的就問。”劉羽大喇喇坐下,指了指對面三個沙發,煙茶什么的,劉羽懶得準備,既然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劉羽裝孫子就沒必要了。
船立嘴旁肌肉抽搐了一下,到底是我們找你談話,還是你劉羽找我談話?
懷著一絲不滿,船立坐下后,雙方再度確認了一下身份。把談話前的準備工作布置妥當,船立這才發問。
“劉主任,我們接到群眾舉報,你在半年內,通過各種手段多次受賄。對此,你有什么想說的么?”劉羽不散煙,船立只能自己摸出一根點著,事實上,劉羽散煙,他也未必會接。
有什么想說的?劉羽腦子都不帶轉的。對方話音剛剛落下,他就不假思索的接了:“沒什么想說的,等他們舉報的人有證據再說。”在經濟方面,劉羽手腳向來干凈,壓根沒碰什么錢,這一點。他還真不怕人污蔑。
給劉羽理直氣壯的頂回去,船立有點被嗆到,其實有沒有人舉報劉羽受賄?那肯定是有的,但是有證據沒?沒,一個都沒!有也是拿些捕風捉影的材料,拿來參考一下可以,真拿出來當證據。那就笑掉大牙了。
這人吶,身正不怕影子斜,難怪劉羽敢在他們面前狂妄,在紀委面前,清廉的確是狂妄的資本。
“咳…如果沒有要說的,那我們進入下一個話題。”船立說道:“根據我們了解,你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這一點,你有要說的嗎?”
劉羽懶洋洋的手一伸,淡淡道:“證據。”
船立有種發飆的沖動。強忍著脾氣,繃著面皮發話:“劉羽同志,請嚴肅對待,我們是在了解情況,是在幫助你。請不要自誤!”
劉羽跟紀委打交道不是一次兩次了,對紀委的一套言論,真心有些厭煩,不要動不動就是“我們在幫你,不要自誤”,就沖你們來者不善,我老老實實才是自誤!劉羽的私生活方面,的確有問題,上次央紀委來時已經查到過,不過,沒查出所以然,被唐晨攪局,眼下這幫人又不知死活的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就不怕得罪唐部長?姚進是沒搞清楚,還是另有所圖?
劉羽目中精光一閃,淡淡道:“沒什么要說的,這是對我的污蔑,請你們務必調查清楚!”
船立不帶猶豫的,非常爽快的點頭:“嗯,我們會詳細調查,爭取還你清白。”
這么輕易就松口了?劉羽有點明白了,唐晨的事,船立應該是知情的,在私生活方面,船立大概只是詐一詐劉羽,在劉羽心虛的情況下,沒準能詐出劉羽一些東西。所以眼見沒詐出來,船立也不在這一方面多糾結。
“好吧,那么今天就談到這,有詳細情況,我們會在聯系你,記住保持二十四小時通話。”船立頷首,淡淡道。
劉羽一愣,這就談完了?不對啊,央紀委氣勢洶洶的來,沒可能就這么輕易收手吧?劉羽死活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只得目送著船立幾人離開。
“對方來得這樣兇,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放棄,但對方來了,不疼不癢問了兩個問題,就這樣走了,肯定有文章在其中。”劉羽摩挲著下巴,仔細的分析,分析了大半天,也沒能分析出所以然。
搖搖頭懶得再想,稍微休息了會,一個小時后,劉羽接到了馬望山電話,電話那頭的馬望山聲音極為凝重:“劉主任,央紀委到廳里找你了?”
劉羽輕松的點點下巴:“嗯,來過…你怎么知道的?”劉羽忽然意識到了,央紀委前腳走了才不過一個小時啊,還在酒店吃飯的馬望山,如何這么快知道消息?難道是省紀委里的消息?
馬望山松口氣之余,語速飛快:“劉主任,我們馬上回來,你不要走,還有,這消息是我在雷山的朋友傳來的。”
雷山的朋友?劉羽臉色微變,情況不對啊,這央紀委來之前沒有任何征兆,找劉羽也是一個小時以前發生的,首山都未見得能傳開,怎么雷山先知道了?這傳播的速度,是不是太廣了?或者,怎么看怎么有種事先準備好的感覺。
“好。”劉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嘴里應答道。
馬望山得了消息,吃到一半的飯放下,立即與其他三人飛快往廳里趕。
林平知目瞪口呆,吃吃道:“怪不得劉主任讓我們出來吃飯,自己卻不來,原來,他是知道有紀委要找他。”林平知腦海里立刻冒出一串疑問,難道劉羽這么做。是為了不讓自己在下屬面前被調查難看?是為了挽留面子?
唯有同為紀委的馬望山察覺到劉羽的良苦用心,狠狠錘了下大腿:“劉主任,是在保護我們啊!把我們支開,單獨面對紀委,是想一人擔下來啊。央紀委來得這樣兇,如果當時我們在場的話,很可能我們也會被央紀委問話,我們不可避免也要被卷進去。”
車廂里頓時一陣沉默,誰也沒想到央紀委突然就來了,雖然大家都有預感。劉羽的下場不會太好看,可實在來得太快。而劉羽的所作所為,也讓他們有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情,有一絲歉意,一絲慶幸,一絲兔死狐悲。一絲感動,各種情緒交織成復雜的感情。
而劉羽,在放下電話之后,沒多久,居然接到了江心月電話,電話里的江心月,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待聽到劉羽聲音,長松一口氣:“太好了…你沒事。”既然劉羽能接電話,那么就說明劉羽現在安然無恙。
可劉羽神色間有化不開的憂慮,思忖了一會,遲疑道:“心月,能告訴我,哪里得到的央紀委要來的消息么?央紀委才走一個小時,我的下屬就從雷山那邊得到消息。”
江心月嘴角噙著的微笑,漸漸凝固,神色慢慢變得凝重:“你是說。央紀委才走,雷山那邊就知情?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不奇怪,但是雷山那邊,最早也要等明天。這么早,太奇怪了。”
“你也覺得奇怪,這里面有文章,他們問了兩個問題就走了,與來勢洶洶截然不同。”劉羽思忖道。
江心月聞言,臉色真變了,姚進的為人,江心月了解一點,說好聽是雷厲風行,說難聽是霸道不講理,這才當初的中州官場是出了名的。劉羽給對方那么大一個難堪,沒理由讓紀委一晃而過。驀地,江心月腦海中一道雷電閃過,眸子里閃過一層驚疑不定的神色,心情也瞬間沉到谷底,以至于連聲音都不由自主的低沉:“劉羽,要出大事了!如果沒料錯的話,央紀委在制造聲勢!”
聲勢?劉羽稍微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神色為之一變。
央紀委高調下來,甚至很可能事前就在造勢,以至于雷山那么遠的地方都第一時間知道消息!現在劉羽的處境,是敵人環伺,央紀委高調在中州轉一圈,會是什么效果?數不完的人,會不遺余力的搜集到劉羽的材料,不管真實或者假的,但凡對劉羽不利的都會塞給央紀委,爭取將劉羽扳倒!
大概原因就是如此,央紀委其實也沒有完全把握搞垮劉羽,但央紀委知道劉羽在中州的處境,非常不好,他們只要露出一點調查劉羽的風聲,相信有的是人幫助他們推垮劉羽。
“墻倒眾人推么?”劉羽冷哼一聲,安慰那邊緊張的江心月道:“心月放心吧,我不會有事…嗯,我去京里時,齊老表過態,我不會有事。”事到如今,劉羽也只能編造一些謊言安慰江心月了。
果然,聞言江心月大松一口氣,展顏一笑,露出輕松的微笑:“早說呀你,嚇死我了,如果齊老開口,想必你就不會有事兒了。”
“呵呵,所以,你放寬心吧。”劉羽笑道。
兩人結束掉電話,在接下來半個小時,劉羽接了不下二十多個電話,從風山到雨山,從雨山到雷山,從雷山到首山,甚至連在五湖市的蔣新國都來了電話,毫不夸張的說,僅僅半天的功夫,劉羽被央紀委調查的消息就傳遍了全省,相信未來兩天內,絕大部分官場之人都將知情。
半個小時后,馬望山等人回來了,不由紛紛詢問具體情況,劉羽給他們的回答,只有一句話:“你們有事我都不會有事,瞎操什么心?”
這心,誰操都沒用,還是劉羽自個兒來操好了,沒必要讓跟前的人一同受累。
劉羽被央紀委調查,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甚囂塵上,前期風頭那么重,到處查人,現在好了,報應了,被央紀委給盯上了!而那些被劉羽整慘的,終于找到了機會,即便韓飛明還沒走,照樣有整垮劉羽的可能。
兩天后,首山某個星級賓館里,船立仰在沙發上。冷漠的臉上,此時蕩漾著一絲說不出的輕松笑意,其目光,靜靜望著兩個專員,準確說。是望著兩個專員整理半個桌子高的材料。這些材料,都是近兩天,被人以各種方法送來的。
有的是被服務員送來,有的是直接在門口撿到的,有的是同城快遞送來,更有的。是在他們上廁所時,被丟在廁所門口的,總之,材料的來源方式,各種奇葩。短短兩天功夫,央紀委就收到了不少于50多份舉報材料。其中有空穴來風,舉報劉羽大肆收受賄賂,有憑空污蔑劉羽濫用職權的,大多數都是抹黑,但也的確有一些是真憑實據,那就是劉羽多次在公開場合揍人,這是一個不小的發現。
“姓劉的在中州敵人不少啊。第一次看到央紀委下來查人,會有這么多人遞黑材料。”船立瞇著眼,呢喃道:“不過,姓劉的在中州威名很大吶,這么多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是實名舉報,足以見得中州諸多官員對劉羽的畏懼。”
“不過…”船立微微失望:“這些還不夠啊,劉羽不貪污,不腐敗,要靠這些拿下他。不容易,還需要更猛的料。”
驀地,門外傳來敲門聲,僅僅一下就沒了動靜,船立嘴角上翹:“去拿一下。看來又有人送材料了。”
一個專員立刻去開門,門外早已沒有人的蹤影,只有門口有一個黑色塑料袋。
拿進去之后,立刻拆開檢查,發現是一項揭發信,而揭發的內容就極具震撼力!劉羽在任職期間內,涉嫌殺害失蹤的熊茂然市長以及其兒子!
“船主任,這封揭發信,您過目。”專員臉色一變,神色間透露著喜色,忙將這封信遞過去。
船立漫不經心的接過,仰著脖子隨意一瞟,可這一瞟,令得他神色一變,猛地坐直身子,將揭發信捧在手心逐字逐句的看。
這封信詳細闡述了劉羽與熊茂然以及熊茂然兒子的恩怨,那是去年劉羽在禁毒委工作時期,熊茂然的兒子打傷了緝毒警員,劉羽隨后抓走了熊茂然的兒子,熊茂然與劉羽接下來發生了摩擦,而此后一月之后,這對父子不知所蹤,成為神秘謎團。揭發信上說,劉羽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不僅他有作案動機,而且身手高超,完全有能力殺害兩位被害人。
雖然這封信完全是憑空猜測,沒有半點實際的證據,但從信封內容來看,劉羽的嫌疑真的相當大!
“手頭的工作都放下,準備下,去核實信封上的內容,了解相關信息,以此為突破口!”船立瞬間精神來了,發布命令道。
對于這一切,劉羽自是不知,他在慢慢等待的同時,也在思考自己的未來。
這次十有八九是跑不掉了,劉羽這么多年,大大小小干了不少出格的事,如果認真拿出來說事,還是有一定作用的。
“呵呵,想必船立所在的賓館,最近人流量多了很多吧。”劉羽微微一笑“如果這次真下了,我干什么好呢?”雖然有過心理準備離開官場,可真快到了這一天,劉羽反而茫然,在官場呆久了,習慣了忙碌,突然要卸下所有,從此無所事事,他反而一陣迷茫,難道以后每天陪著白潔她們逍遙?想想雖然不錯,可總覺得缺少了什么。
“算了,不想了。”劉羽搖搖頭,輕聲呢喃。
“咦?不想什么呢?”脆生生的嬉笑從劉羽腦后傳來,小魚從劉羽靠著的沙發后探出腦袋,明眸皓齒的漂亮臉蛋上,掛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
劉羽沒好氣拍拍她額頭:“不想讓你留在家!上學不好好念書,考不上高中,送你去打工。”
小魚不僅沒失望,反而躍躍欲試的興奮:“好呀好呀,我好想出去看看,我還沒離開過中州呢。”
小魚性子很野呀,有冒險基因,這也是她不喜歡學習的原因之一,課堂對她而言太過枯燥。若是給一般的家長,那就是死也要讓小魚呆在學校,無論小魚多么不喜歡讀書,都必須強行讓她讀,可劉羽不得不思考下,如果小魚真的無心學習,不是不能考慮讓她放棄學業,當然,眼下肯定不能說如此話,否則小魚更無心學習了,劉羽給她一個爆栗:“想出中州,等你念好書再說!”
小魚吐了吐舌頭,悻悻的上樓去寫作業了。
有的人,想呆在中州都難啊,劉羽自嘲一笑…
第四天,消失了四天沒動靜的央紀委,終于動了!
這一動,牽動著無數的目光,這四天里,央紀委光是匿名材料都收到了六百多份,份份痛斥劉羽的貪贓枉法,在這些材料里,劉羽就是中州省官場的毒瘤,簡直無惡不作,霸道無比,多少干部遭到他的迫害,多少人無辜的民眾被他欺壓,又有多少不法資金流進了他的腰包。總之,如果只看到這些材料,任何一個人都會輕易將劉羽認定成為一地的惡霸。
如此多的匿名舉報,劉羽拉了多少仇恨可想而知。
而劉羽被央紀委再度調查,又有多少人關注,同樣可想而知。
這次,問話地點改在了船立的酒店房間,與上次類似,問話前把準備工作布置妥當。不同的是,這次的船立,嘴角始終掛著一絲成竹在胸的微笑,并且,開門見山直接發問:“劉主任,我們接到舉報,你在去年擔任北化區副公安局長期間,涉嫌殺害了首山市副市長熊茂然以及其兒子,對此你有什么想說的?”
劉羽本不太在意對方的問題,可聽到了耳中,才心底一驚,熊茂然的事東窗事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