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死的?”沒有客套寒暄,一切都不需要了,也或許她此時根本除了他以外的事情都不想再去想,她的聲音嘶啞顫抖。
“你來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一句,他就感覺到那傷心欲絕的悲傷,怎么還能說得下去那些關于他離去時的點點滴滴,她能承受的了嗎?
“是不是他又在頑皮,串通你來騙我,其實他沒死是不是?”忽然她帶著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喜悅說。
“他去的那天,大家都親眼看他入的殮…”他輕聲的一句,粉碎了她天真的夢想。
“你告訴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的聲音不大,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蹦出來一般,那么艱難而充滿刻骨的恨意。
君卓緩緩轉過身,一片白茫茫的亮光里,女子面向他,背對著門,臉籠罩在一片黑暗里,那高挑的身材也籠在黑色的披風之中,看不到她一絲表情,只有木然肅立的身影,帶著濃重的痛與刻骨的傷,帶著深深的悲哀。
他的心也痛了,低沉地說:“御醫,還有從民間征集來的各種醫術高手都看過了,有人說那是一種巫蠱,只有下蠱的人才能解。皇兄說是江心月下的蠱,可是當年他不能忍受那個女人殘害了那么多手足龍裔,還有,即使抓住她,她也絕不會說出解蠱的法子,所以皇兄當機立斷要殺掉她,后來…”
“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為什么他會死?明明我已經答應了她,我會離開君皓,這一生都再不會相見,絕不會讓他找到我,把君皓完完全全地交給她,她說那樣就有辦法救他一命,這個世上也只有她能救君皓,可是你告訴我,為什么我都答應她了,君皓卻還是死了,這是為什么?”冷顏狂嘯著,忽然一頭栽倒下去。
君卓急忙扶住她,只見她已經昏了過去,揚起的臉在白雪的映照下,慘白而瘦削,不知道在聽到君皓亡故的消息后,她是怎樣的痛苦,備受身心的創痛與煎熬支持來到這里。
他抱起輕飄飄的她,放到床上,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內力徐徐注入她的身體里,良久,那緊閉的眼簾中一顆碩大晶瑩的淚珠無聲滾落。
她澀澀地問:“他去的時候很痛苦嗎?是不是還在恨我?”
他很想說君皓走的不那么痛苦,但是卻無法開口騙她:“皇兄不想別人看見他那時的樣子,痛得受不了的時候,總是把人都支開…他對我說過,今生能和你有段緣分,是最快樂的事情,從頭到尾他都不恨你,只是覺得對不起你,他倒是很高興后來你帶著恨走了,這樣,你才能忘掉他,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他還說,你要是回到這里來了,就別走了,要我,要我好好照顧你。”
君卓說到這里,宛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有些羞澀的垂下了頭。
可是冷顏卻沒有聽到這最后一句,她滿腦子全是君皓在痛苦中掙扎的樣子,在對生命絕望中卻依然對自己無怨無尤的寬宏大度,她抓住君卓的手臂:“幫我做兩件事好嗎?這是我最后的請求。”
君卓一愣,點頭道:“不管你有你多少要求我都答應你。”
“謝謝你,第一件,帶我去看看他,我有很多話要對他說。”
“現在?”君卓看看外面還在飄落的鵝毛大雪,夜已經很深了。
“是的,就是現在,我已經來得太晚了,不想他再多等,他一定等了很久很久。”冷顏說著,掙扎著坐起來:“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在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島上一個人生活的時間太久了,聽到他的消息,光顧了趕路,什么都沒準備。”
冷顏摸摸自己的臉:“他說不喜歡我太瘦,喜歡我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樣子,這樣我怎么去見他,他會不高興的,我們這么久沒見,我不想惹他生氣,怎么辦?”
看見她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君卓心里酸澀道:“別急,你以前用過的東西都還在這里,我叫人來幫你裝扮,保證皇兄見了會很高興。”
“真的嗎?你要她們多拿幾層衣服來,厚一點的,這樣穿得多了,他就看不出來我瘦了;對了,沐浴的湯水里撒上紅色的花瓣,要有點香味的,他喜歡我那樣沐浴;還有,等下梳頭的時候,把我的臉遮著點,這樣他就不會看出我的臉變得這么尖,這么難看了…”
冷顏每說一樣,君卓就點頭答應,看著她象初會情郎的少女一樣緊張,精心的準備打扮,他轉身去叫人時,淚水終于滾滾而下,為了這許多年來,她的心里終是只有君皓。
那年梅花樹下攜手賞花,她將披風披到他的身上,他拾起一荷包的落梅送給她,自此便只能偷偷地看著她與皇兄打打鬧鬧,恩恩愛愛,悲歡離合一路走來,他們彼此心意相通,而他——君卓卻始終只是看畫之人。
當年君皓與他一同沐浴,以手足之情打動他不要再對冷顏戀戀不舍,他自此將自己那份情藏得更深,不惜在他們面前做出對安雯一見鐘情的姿態,好讓君皓安心。
日久天長,他也深愛安雯,只是心中那一個俏麗活潑的身影揮之不去,無可替代。君皓騙他說那是一種親情,一種依戀,而不是愛,其實他們兄弟倆彼此都知道對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君皓知道他是真愛冷顏,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早就翻臉,只因為他們是一母同胞,而他當時又是那么孤獨弱不禁風的病秧子,才采用了那么隱晦溫和的方式,要他主動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而君卓也知道君皓這么做是對的,只是一份單純而真摯的感情,并不是一件物品,說收就收的回的。
這么多年,只要與她在一起,即使他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君,仍是如同少年時一樣,會不自覺地有些羞怯緊張,在心里仰望著她,仿佛她是一尊不可褻瀆的神。
當君皓要他代替自己留下冷顏,照顧她時,君卓是百般滋味在心頭,皇兄終于放手將她交給自己了,可是他能安心地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安排嗎?冷顏又會怎么做?
現在他不顧一切的努力過了,哪怕會讓安雯失望,哪怕會被冷顏拒絕,哪怕覺得自己是個趁人之危奪人所愛的小人,他開了口,而她也作出了意料之中的選擇,她的心里根本沒有他的存在,滿滿的全是君皓。
那么,那樣東西也不必再拿出來了——黃綾上早已按照君皓授意立冷顏為后的圣旨,將永不見天日。
一身亮麗的黃色衣裙,白色繡著荷花的抹胸,腰系百花曳地裙,手挽綠色拖地煙紗,風鬟霧鬢,發間飛鳳銜珠釵,金色的穗子在額前隨著蓮步輕移,徐徐搖擺,淡掃蛾眉,肌膚如雪,腮邊兩縷垂落的發絲輕柔拂面,撩人心弦,眉間英武之氣隱隱流轉,冷顏竟是這樣嬌而不弱的角色佳人。
君卓只覺眼前恍如初陽墜地,明艷絕倫。
“好看嗎?”冷顏輕輕轉身,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如風擺細柳,翩然若蝶。
世間再也沒有比此刻眼前女子更動人的紅顏了,含悲帶笑的凄美,在君卓的心里烙下永生不忘的記憶。
“好看,太美了,皇兄一定會喜歡。”他由衷的贊嘆。
冷顏長出一口氣,也頗為滿意地點頭:“那我就放心了,走吧。”
寂靜午夜,一隊黑甲紅袍的騎兵護著一輛結實寬敞的馬車悄悄出了宮門直奔皇陵。
聽著車外雪花落在車篷上簌簌聲,冷顏輕撩窗簾一角,立時雪花裹著寒風吹了進來,她不由緊了緊身上那件光滑溫暖的冰雪狐披風,這是君皓交給君卓留給她的。
關上窗簾,合上眼,仿佛回到他第一次送這件披風給自己時,兩人共乘一匹馬,他將自己圈在懷抱里,冷顏想,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初長成的少年,歡喜,煩惱都是那么率真,毫無遮攔…
那時的她以為他們之間隔著的只是父親的仇恨,解開那個結,從此就可以在一起快樂幸福,可是不曾想,解開了一個結,卻有無數的結接踵而來,縱然費盡心力,兩人終是敗下陣來。
君皓,也許你覺得委屈,埋怨我為何如此恨你,不肯原諒你,回到你的身邊,送你最后一程,讓你一個人在痛苦里掙扎,其實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曾付出,做過怎樣的努力和犧牲?
是的,開始時,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方破你就是大黑,只是忽然間身邊出現這樣兩個關心我,逗我開心的朋友,那一段日子真的很快樂。
雖然冷顏也曾覺得他們的身影和君皓非常相像,可是想到那個全天下最為自己身份驕傲的人怎么會做出這種冒充別人來接近自己的荒唐事情,又否認了那一點模糊的想法。
后來知道了大黑原來就是方破,他的頑皮,邪魅,自信,霸道,功夫路數,師門,還有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習慣,拉耳垂,怕喝苦藥,知道冷顏的喜好來討好她,她一次次的拒絕他的接近,卻又惶恐的發現自己卻在不知不覺被他吸引,越陷越深。
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他,離不開他,可是心不是已經死了嗎?在深深的愛過那個人以后,又被深深地傷害后,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可是這么快,她竟然又為另一個男人起了波瀾。
是自己天生就不安分,還是他們實在太像?好多次,當他背對她的時候,當他透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動她的時候,她總是分不清他是方破還是盛君皓,這種感覺難道真的只是錯覺嗎?
如果她這么容易就愛上另一個人男人,她覺得自己是可恥的,她是那么執著的要求過君皓的專情,原來,那個善變的卻是自己;如果將方破當成君皓的影子來代替心里那份空虛失落,她更憎恨自己為什么忘不了他,這對方破又是何其不公平!
矛盾的心情直到他們一起回到青禾村,見到了云天,似乎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