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莫問心中陡然一凜,來不及多想急速橫移七尺,堪堪避過了迎面而來的凌厲靈氣,定睛看去,只見出手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年僧人,此人身形高大面如滿月,頂無黑發頜有白須,身披紅黃相間的大功袈裟,補條四長一短。脖掛佛珠為明珠串聯,顆顆大如鴿卵。手持有一柄長達七尺的禪杖,上掛九環。
那僧人一擊失手沒有再度追擊,而是面帶疑惑的看著站在七尺之外的莫問。
莫問同樣側目打量著那光頭僧人,佛門袈裟分為三類,由低至高分別為五衣,七衣,大衣。此人所穿袈裟為大衣,且袈裟補條為四長一短,這是佛門最高品級的法衣,又稱無上大衣,非一代宗師不可穿著。他此時疑惑的是尋常寺院的僧侶皆不會穿著這等無上大衣,這一僧人怎敢以一代宗師自居。
“阿彌陀佛,你是何人,深夜偷入大帳意欲何為?”短暫的對視之后,那錦衣僧人率先開口。
“無量天尊,回大師問,貧道乃上清座下的道人,先前一直于這山中清修,此番聞得我晉國大軍前來平蠻,便到此為那些并無禍亂逆反之心的千余苗人求情,懇請將軍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莫問稽首開口,這名僧人已然可以靈氣外放,必是渡過天劫的高手,此外他既然隨軍而行,想必是軍隊請來的幫手。
錦衣僧人聞言并未立刻答話,而是再度上下打量著莫問,片刻過后方才開口,“既然如此,為何深夜前來,這般藏頭露尾,便是你道家行事之風?”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這僧人說話辱及上清,實屬可惡,氣怒之下出言亦不客氣,“大師藏于帳外,在貧道不覺之下出手偷襲,這般行徑,便是你佛門行事之風嗎?”
那僧人聞言面色劇變,隨即抖起禪杖便要動手。就在此時營帳中的肥胖男子已然穿戴整齊走了出來,見那錦衣僧人要對莫問動手,急忙出言制止,“國師慢動手,這位道長并未傷我。”
莫問聞言陡然明了,怪不得此人穿戴如此高格,原來是晉國當朝的護國法師。
“阿彌陀佛,貧僧聞訊來遲,還望王將軍莫怪。”錦衣僧人聞言收起禪杖,轉身沖肥胖男子單手行禮。
“哪里,哪里,國師乃圣上欽定的監軍,這一路上諸多妖物蠱人皆仰仗國師出手降服,這等小事怎么敢勞煩國師,時候不早,國師當保重法體,早些歇息去吧。”那肥胖男子似乎對那錦衣僧人頗為忌憚,言語十分客氣。
“敢問王將軍,這名道人深夜前來所為何事?”僧人明知故問。
“回師途中還有兩處苗人村寨,據前探回報那些苗人平日里少有惡行,這位道長恐大軍過境擾到他們,便來為他們求個情,小事情,小事情。”那名被稱為王將軍的肥胖男子呵呵笑道。
莫問聞言心中再定,但凡禮求于人,勢必要送對人,那些金銀若是真在光天化日之下送給他,他勢必不能獨吞,而今不管送來多少皆歸他一人所有,加上有那丹藥在后,他自然會為苗人說話。
“阿彌陀佛,行軍之事貧僧本不該多嘴,但凡事都應該遵循朝廷章法,此番平蠻,但凡所過之處皆有蠻部各族降書,這苗人也不能例外。”錦衣僧人出言說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國師所言極是,”肥胖男子說到此處沖周圍的親兵揮了揮手,“來呀,快把持燈燭送國師回去,小心伺候,若是有石頭絆了腳,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那肥胖男子雖然說的客氣,錦衣僧人已然聽出了他的轟攆之意,也猜到他是接受了莫問的重禮,故此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臨行之際又轉頭橫了莫問一眼,這才拂袖而去。
那肥胖男子一直待錦衣僧人走遠,方才走向莫問,“道長莫怪,這和尚是圣上派來的監軍,我也不好隨意開罪,他既然開口,苗人不獻降書怕是不成了,還請道長回去讓那美女族長來上一趟,獻上降書走個過場。”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本以為大功告成,卻被這和尚插上了一腳,橫生了枝節,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獻上降書。
肥胖男子見莫問眉頭微皺,便再度開口,“道長放心,此時朝廷時局已定,我們不日便要班師回朝,那苗寨我們是不會去的。”
“無量天尊,貧道先行一步。”莫問沖肥胖男子稽了稽首,施出身法,閃身而逝。
回到原處,老五歡喜的迎了上來,“老爺,事兒是不是辦成了。”
“未竟全功,留下了偌大一個尾巴。”莫問皺眉說道。
“啥尾巴?”老五不解的問道。
“沒什么。”莫問搖頭過后施出身法往北掠去,老五急忙跟隨。
由于輕裝前行,回程要快上許多,回返之時莫問一直眉頭緊鎖,原因有二,一者,那肥胖男子最后所說的那句話表明他是王家的支系,根據軍隊南下的時間與王尚書落難的時間來看,這次前來平蠻很可能是王家在與皇室爭斗中下的一步棋,王家假借平蠻將大軍調了出來,有軍權在手,他們就有翻身的機會。被充軍的王尚書能夠官復原職,說明王家在這次與皇室的爭斗中已經占了上風,故此這支部隊才會班師回朝。如此復雜的權力爭斗,日后若是涉足其中定然是焦頭爛額,不勝其煩。
二者,那肥胖男子所說‘還請道長回去讓那美女族長來上一趟’,由此可見晉國軍隊在此之前已然將蠻荒各族的情況摸的很是詳實,此人耳聞龍含羞的美貌并大為好奇,故此才會讓她前來,這肥胖男子無疑是個好色之徒,龍含羞若是來到,勢必不得全身。
此時已然是夏初,天亮的很早,二人回返苗寨時天色已經大亮,龍含羞見二人回返急忙迎了上來。
“怎么樣了?”龍含羞急切的問道。
“他們不會前來攻打苗寨,卻要你們獻上降書。”莫問并未隱瞞,此事早晚都要應對。
“降書是小事,能保住村寨就是萬幸了。”龍含羞歡喜的召喚族人,告知這一好消息,等候在外的男子得到消息也歡喜的回小寨報喜。
“老爺,尾巴呢?”老五打著哈欠。
“什么尾巴?”莫問轉頭問道。
“你不是說這件事情留了個尾巴嗎?”老五念念不忘尾巴一事。
“他們要龍姑娘親自送降書,我擔心龍姑娘難以全身而退。”莫問看著正在不遠處與族人歡喜說話的龍含羞。
“哦,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你要沒事兒,我先回去睡覺了。”老五聞言不以為意。
莫問轉頭看了他一眼,沖其抬了抬手,老五打著哈欠向寨北走去,沒走多遠便有苗女跑上來迎他,老五瞬時沒了倦態,說笑著跟她們去了。
“我們能保全寨子多虧了你。”龍含羞沖族人告知了喜訊之后轉身走回了莫問身邊 “我力所不及,未竟全功,那帶兵的將軍要你親自送交降書。”莫問說道。
“我說過了,降書是小事,我去一趟也沒什么。”龍含羞笑道。
“那將軍并非正人君子,你若前去,他恐怕會趁機欺辱于你。”莫問轉身向北走去。
“他會將我帶回晉國嗎?”龍含羞聞言微微緊張。
“那倒不會。”莫問沉吟過后出言說道,那肥胖男子身邊的兩個女子都是漢人,由此可見他還是喜歡漢人,對苗人只是好奇。
“不把我帶走就好,他保全了我們的寨子,伺候他一回也是應該的。”龍含羞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莫問聞言轉頭看向龍含羞,自龍含羞的眼神和神情之中他沒看找到任何的偽裝和勉強,這表明她并不在乎這種事情。
莫問不相信她沒有忍辱負重之心,長時間的直視著她,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發現偽裝的跡象,龍含羞是真的蠻不在乎,她是苗人,此處民風尚未開化,她有這種反應倒也不足為奇。
“你怎么這樣看我?”龍含羞被莫問看的有些發毛。
“沒什么。”莫問收回視線邁步前行。
“我們不會寫字,還得麻煩你幫忙寫份降書。”龍含羞跟了上來。
“嗯,我有些累了,你自去忙吧。”莫問沖龍含羞擺了擺手。
“好,我去為你做些吃的。”龍含羞轉身歡喜的去了。
莫問并未回頭,緩步拾階上山,雖然他與龍含羞并無私情,心中仍然極為沉重,男兒在世應該保護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可是他沒能做到這些,這一切不是因為他沒有努力,而是因為他能力不夠,還有便是那些他自認為應該保護的人并不需要他的保護。
內心的沉重很快轉變成了怨氣,此事皆由那護國法師而起,若無他的出現,龍含羞就能免此劫難,不過龍含羞的反應同樣令他失望,她的反應幾乎與林若塵如出一轍,易經所云男為艮山,女為坎水實有道理,本為水性的女子并無常形,流經何處便是何種形狀。
回到山洞,莫問和衣躺下,此時他的心中盈滿了莫名的怨恨和憎惡,他討厭那些光頭和尚,他更厭惡那些水性女子,如果說在此之前林若塵只是他的夢魘,那現在世間所有的女子都成了他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