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口誅筆伐 施經墨道:“用筆也能殺人?”
謝曉峰道:“你不信?”
施經墨道:“我…”
謝曉峰道:“那邊桌上有筆墨,你為什么不過去試試?”
施經墨道:“怎么試?”
謝曉峰道:“只要你去寫三個字,就可以將一個人置之于死地。”
施經墨道:“哪三個字?”
謝曉峰道:“那個人的名字。”
施經墨抬起頭,吃驚的看著他。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垂死的人,全身都帶著種神秘而可怕的力量,隨時都能做出別人做不到的事。
謝曉峰道:“快去寫,寫好了不妨密封藏起,再交給我,我保證這里絕沒有人會泄漏你的秘密。”
施經墨終于站起來,走過去,提起了筆。
這個人的力量,實在令他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這個人說的話,他也不能不信。
密封起的信封,已在謝曉峰手里,里面只有一張紙,一個名字。
謝曉峰道:“除了你自己之外,我保證現在絕沒有人知道這里面寫的是誰的名字。”
施經墨點點頭,蒼白的臉已因興奮緊張而扭曲,忍不住問:“以后呢?”
謝曉峰道:“以后也只有一個人能看到這名字。”
施經墨道:“什么人?”
謝曉峰道:“一個絕對能為你保守秘密的人。”
他轉過身,面對小弟:“你當然已猜出這個人就是你!”
小弟道:“是。”
謝曉峰道:“你看到這名字后,這個人當然就活不長的。”
小弟道:“是。”
謝曉峰道:“他當然是死于意外的。”
小弟道:“是。”
他伸出手,接過謝曉峰手里的信,他的手也和謝曉峰同樣穩定。
每個人都在,他們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敬畏?還是恐懼。
一封信,一張紙,一個名字,一瞬間就已鐵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他們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能有這種權力?
施經墨額上冷汗如豆,忽然沖過去,一把奪下了小弟手里的信,揉成一團,塞入嘴里,嚼碎,咽下,然后就開始不停的嘔吐。
謝曉峰冷冷的看著他,并沒有阻止。
小弟臉上更全無表情,直到他嘔吐停止,謝曉峰才淡淡的問道:“你不忍讓他死?”
施經墨拼命搖頭,淚水與冷汗同時流下。
謝曉峰道:“你既然恨他入骨,為什么又不忍讓他死?”
施經墨道:“我…我…”
謝曉峰道:“那邊還有紙,我還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施經墨又拼命搖頭:“我真的不想要他死,真的不想!”
謝曉峰笑了:“原來你恨他恨得并沒有你想像中那么深。”
他微笑著。從地上拉起了幾乎已完全軟癱的施經墨:“不管怎么樣,你總算已有機會殺過他,卻又放過他,只要想到這一點,你心里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屋子里很暗,他臉上卻仿佛發著光。
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已只有敬畏,沒有恐懼。
——一封信,一張紙,一個名字,一剎那間就化解了一個人的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他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會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杯里又加滿了酒,每個人都默默舉杯,一飲而盡,每個人都明白這杯酒是為誰喝的——也許只有三天了,在這三天里,他還會做出些什么事?
謝曉峰長長吐出口氣,笑得更愉快,對這一切,他顯然都覺得很滿意。
他喜歡好酒,也喜歡別人對他尊敬。這兩樣事他雖然已棄絕了很久,可是現在卻仍可使全身都漸漸溫暖起來。
“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的。”
他看著這些人:“現在你們還有沒有一定要把我留在這里?”
小弟再次舉杯,一飲而盡,然后再一字字道:“沒有,當然沒有。”
每個人都再次舉杯,喝下了這杯酒,每個人都在看著謝曉峰。
只有簡傳學一直低著頭,忽然問:“現在你是不是已經該走了?”
謝曉峰道:“是。”
他站起來,走過去,握住簡傳學的臂:“我們一起走。”
簡傳學終于抬起頭:“我們一起走?你要我跟你去哪里?”
謝曉峰道:“去大吃大喝,狂嫖爛賭。”
“然后呢?”
謝曉峰道:“然后我去死,你再回來做你的君子。”
簡傳學連想都不再想,立刻站起來。
“好,我們走。”
看著他們并肩走出去,每個人都知道謝曉峰這一去必死無疑。
可是簡傳學呢?他是不是還會回來做他的君子?
已經走出了門,簡傳學忽又停下來:“現在我們還不能走。”
謝曉峰道:
“因為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
這不成理由。
所以簡傳學又補充:“這里每個人都知道,謝家三少爺的劍法,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卻沒有一個人看見過。”
謝曉峰承認。他的名聲天下皆知,親眼看見過他劍法的人卻不多。
“三少爺若是死了,還有誰能看見三少爺的劍法?”
沒有人,當然沒有。
“大家不遠千里而來,要看的也許并不是三少爺的病,而是三少爺的劍,三少爺總不該讓大家徒勞往返,抱憾終生?”
這是老實話。三少爺的病并不好看,好看的是三少爺的劍。
謝曉峰笑了。
他微笑著轉回身:“這里有劍?”
這里有劍,當然有。
有劍,不是古劍,也不是名劍,是柄好劍,百煉精鋼鑄成的好劍。一柄好劍是不是能成為古劍使用,成為名劍,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么人。劍能得其主,劍勝,得其名劍不能得其主,劍執、劍毀、劍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個人的命運豈非如此?
劍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華,一道弧形的光華、燦爛、輝煌、美麗。
光華在閃動、變幻高高在上,輕云飄忽,每個人都覺得這道光華仿佛就在自己眉睫間,卻又沒有人能確實知道它在哪里。它的變化,幾乎已超越了人類能力的極限,幾乎已令人無法置信。
可是它確實在那里,而且無處不在。可是就在每個人都已確定它存在時,已忽然又不見了。
又奇跡般忽然出現,又奇跡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動作和變化,都已在一剎那間完成,終止。就像是流星,又像是閃電,卻又比流星和閃電更接近奇跡。因為催動這變化的力量,竟是由一個人發出來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劍光消失時,劍仍在而這個人卻不見了。
劍在梁上。
大家癡癡的看著這柄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長長吐出口氣。
“他不會死。”
“因為這世上本就有這種人。”
“因為無論他的人去了哪里,那必將永遠活在我們心里。”
華燈初上,燈如晝。
他們都已有了幾分酒意,簡傳學的酒意正濃,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會忽然想到要做這些事,我一向是個好孩子。”
謝曉峰道:“你是不是人?”
“當然是。”
謝曉峰道:“只要是人,不管是什么樣的人,要學壞都比學好容易,尤其像吃喝嫖賭這種事根本連學都不必學的。”
簡傳學立刻同意:“好像每個人都天生就有這種本事。”
謝曉峰道:“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這其中的學問,卻很不容易。”
“你呢?”
謝曉峰道:“我是專家。”
“專家準備帶我到哪里去?”
謝曉峰道:“去找錢。”
“專家做這種事也要花錢?”
謝曉峰道:“因為我是專家,所以才要花錢,而且花得比別人都多。”
謝曉峰道:“因為這本來就是要花錢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錢,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這的確是專家說出來的話,只有真正的專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想玩個痛快,又要斤斤計較,小里小氣的人,才是這一行中的瘟生,因為他們就算省幾文,在別人眼中卻已變得一文不值了。
專家當然也有專家的苦惱,最大的苦惱通常只有一個字——錢。因為花錢永遠都比找錢容易得多,可是這一點好像也難不倒謝曉峰。他帶著簡傳學在街上東逛西逛,忽然逛進了一家門面很破舊的雜貨鋪。隨便你怎么看,都絕不像是個有錢可以找的地方。
雜貨鋪里只有個老眼昏花、半聾半瞎的老頭子,隨便怎么看,都絕不像是個有錢的人。
簡傳學心里奇怪!
——我們既不想買油,也不想買醋,到這里來干什么?
謝曉峰已走過去,附在老頭子耳朵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老頭子的表情,立刻變得好像只忽然被八只貓圍住了的老鼠。
然后他就帶著謝曉峰,走進了后面掛著破布簾子的一扇小門。
簡傳學只有在外面等著。
幸好謝曉峰很快就出來了,一出來就問他:“三萬兩銀子夠我們花的?”
三萬兩銀子?
哪里來的三萬兩銀子?
在這小破雜貨鋪里,能一下子找到三萬兩銀子?
簡傳學簡直沒法子相信。可是謝曉峰的確已有了三萬兩銀子。
老頭子還沒有出來,簡傳學忍不住悄悄的問:“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謝曉峰道:“當然是個好地方。”
他微笑著補充:“有錢的地方,通常都是好地方。”
“這種地方怎么會有錢?”
謝曉峰道:“包子的肉不在折上,一個人有錢沒錢,從外表也是看不出來的。”
“那老頭有錢?”
謝曉峰道:“不但有錢,很可能還是附近八百里內最有錢的一個。”
“那么他為什么還要過這種日子?”
謝曉峰道:“就因為他肯過這種日子,所以才有錢。”
“既然他連自己都舍不得花錢,怎么會平白送三萬兩銀子給你?”
謝曉峰道:“我當然有我的法子。”
簡傳學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什么法子?是不是黑吃黑?”
謝曉峰笑了,只笑,不說話。
簡傳學更好奇,忍不住又問:“難道這老頭子是個坐地分贓的江洋大盜?”
謝曉峰微笑著道:“這些事你現在都不該問的。”
“現在我應該問什么?”
謝曉峰道:“問我準備帶你到哪里花錢去。”
簡傳學也笑了。
不管怎么樣,花錢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立刻問:“我們準備到哪里花錢去?”
謝曉峰還沒有開口,那老頭子已從破布簾子里伸出頭,道:“就在這里。”
這里是個小破雜貨鋪,就算把所有的貨都買下來,也用不了五百兩。
簡傳學當然要問:“這里也有地方花錢?”
老頭子瞇著眼打量了他兩眼,頭又縮了回去,好像根本懶得跟他說話。
謝曉峰已笑道:“這里若是沒地方花錢,那三萬兩銀子是哪里來的?”
這句話很有理,簡傳學還是難免有點懷疑:“這里有女人?”
謝曉峰道:“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內,最好的女人都在這里!”
“附近八百里內,最好的酒也在這里?”
謝曉峰道:“在。”
“你怎么知道的?”
謝曉峰道:“因為我是專家。”
雜貨鋪后面只有一扇門。又小又窄的門,掛著又破又舊的棉布簾子。
酒在哪里?
女人在哪里?難道都在這扇掛著破舊棉布簾子的小破門里?
簡傳學忍不住想掀開簾子看看,簾子還沒有掀開,頭還沒有伸進去,就嗅到一股香氣。
要命的香氣。
然后就暈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謝曉峰已經在喝酒,不是一個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還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卻個個都不錯,很不錯。
簡傳學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過去,先搶了杯一飲而盡。
果然是好酒。
女孩子們都在看著他笑,笑起來顯得更漂亮。
簡傳學看看他們,再看看謝曉峰:“你有沒有嗅到那股香氣?”
謝曉峰道:“沒有。”
“我嗅到了,你怎么會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