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不祥預兆 竹葉青道:“因為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是死也舍不得送給別人的。”
紫鈴笑了,用春蔥般的指尖,輕戳他的鼻子:“不管怎么樣,灌米湯的本事,你總可以算天下第一。”
竹葉青道:“別的本事難道我就比別人差了?”
紫鈴媚笑道:“你若不比別人強,我怎么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她的笑聲如鈴:“我笑那個老烏龜,居然叫我到你這里來做奸細,他若知道我們的事,不氣得跳樓才怪!”
竹葉青也笑了:“那也只因為你實在太會做戲,居然能讓他以為你最討厭我,居然能讓他做了活王八還在自鳴得意。”
紫鈴的指尖已落在他胸膛上,輕輕的劃著圈子:“可是我也弄不懂你究竟在搞什么?”
竹葉青道:“我搞了什么鬼?”
紫鈴道:“你是不是又替那老烏龜約了一批幫手來?”
竹葉青道:“嗯!”
紫鈴道:“你約的是些什么人?”
竹葉青道:“你有沒有聽說‘黑殺’這兩個字?”
紫鈴搖搖頭,反問道:“黑殺是一個人?”
竹葉青道:“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
紫鈴道:“他們為什么要替自己取這么不吉祥的名字?”
竹葉青道:“因為他們本來就像是瘟疫一樣,無論誰遇著他們,都很難保住性命!”
紫鈴道:“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
竹葉青道:“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出身下五門,也有些是從武當、少林這些名門正派中被逐出的弟子,甚至有些是從東海扶桑島上,流落到中土來的浪人!”
紫鈴道:“難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好功夫?”
竹葉青點點頭,道:“可是他們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們的武功!”
紫鈴道:“是什么?”
竹葉青道:“是他們既不要臉,也不要命!”
紫鈴嘆了口氣,也不能不承認:“這種人的確很難對付!”
竹葉青道:“所以你才奇怪,我為什么要他們來幫那老烏龜對付阿吉?”
紫鈴道:“嗯!”
竹葉青微笑道:“你為什么不想想,現在連鐵虎都已死了,若沒有這些人來保護他,他怎么敢去見阿吉?阿吉若連他的面都見不到,怎么能要他死?”
紫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又忍不住問:“有了這些人來保護他,他還會死?”
竹葉青道:“只有死得更快些!”
紫鈴道:“難道連這些人都不是阿吉的對手?”
竹葉青道:“絕不是。”
紫鈴道:“所以這次他已死定了!”
竹葉青道:“大概是的。”
紫鈴跳起來,壓在他身上,忽又皺起眉,道:“可是你還忘了一點。”
竹葉青道:“哦!”
紫鈴道:“大老板死了后,阿吉要對付的人就是你了!”
竹葉青道:“很可能!”
紫鈴道:“到了那時候,你準備怎么辦?”
竹葉青微笑不語。
紫鈴道:“難道你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竹葉青并不否認。
紫鈴道:“你有把握?”
竹葉青道:“我幾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
紫鈴松了口氣,用眼角瞟著他:“等到這件事一過去,你當然就是大老板了,我呢?”
竹葉青笑道:“你當然就是老板娘!”
紫鈴笑了,整個人壓下去,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你最好記住,老板娘只有一個,否則…”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竹葉青忽然掩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問:“誰?”
窗外人影一閃,一個沙啞冷酷的聲音回答:“是我崔老三。”
竹葉青吐出口氣:“請進來!”
窗外人影子一閃,窗戶“格”的一聲,燈光也一閃,已有個人到他們面前,燈光恰巧照著他鐵青的臉,和殘酷的嘴。
他的一雙眼睛,卻藏在斗笠下的陰影里,盯著紫鈴赤裸的肩。
紫鈴大半個人雖已縮進被里,可是無論誰看見她露出被外的一部分,都可以想像到她整個人都一定是完全赤裸的,也可以想像到她整個胴體都一定和她的肩同樣光滑柔軟。
她當然也知道男人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她并沒有把露在被外的那部分縮進去,她喜歡男人看她。
崔老三將頭上的斗笠又壓低了些,冷冷的問:“這個女人是誰?”
竹葉青道:“她是我們自己人,沒關系!”
紫鈴的嘴揚了揚,忽然也問道:“這個崔老三,就是那個‘云中金剛’崔老三?”
竹葉青微笑點頭,道:“我們多年前在遼北道上就已認得。”
紫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鐵虎不是他。”
一提起鐵虎,崔老三的雙拳立刻握緊。
竹葉青笑道:“現在不管鐵虎是誰,都沒關系了,我已經替你殺了他。”
崔老三道:“他的尸體還在不在?”
竹葉青道:“就在外面,你隨時都可以帶走!”
崔老三“哼”了一聲,人死了之后,連尸體他都不肯放過,可見他們之間的怨毒之深。
竹葉青又問:“我要的人呢?”
崔老三道:“我說過負責帶他們來,他們就一定會來。”
竹葉青道:“九個人都來!”
崔老三道:“一個都不會少!”
竹葉青道:“在哪里見面?”
崔老三道:“他們也喜歡女人,他們都聽說過這里有個韓大奶奶。”
竹葉青微笑,道:“現在韓大奶奶雖已不在了,我還是保證可以讓他們滿意。”
崔老三的眼睛刀一般在斗笠下盯著他,冷冷道:“你應該讓他們滿意,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后一次。”
竹葉青皺眉道:“怎么會是最后一次!”
崔老三冷笑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他們這次來,并不是來殺人,而來送死的!”
竹葉青道:“送死?”
崔老三道:“那個阿吉既然能殺鐵虎,就一定也可以殺他們!”
竹葉青又笑了:“看來我好像什么事都瞞不過你。”
崔老三冷冷道:“我能夠活到現在,并不是全靠運氣。”
竹葉青道:“所以你一定還能活下去。”
崔老三道:“哼!”
竹葉青道:“而且我保證你一定會活得比以前逍遙自在。”
崔老三道:“哦?”
竹葉青道:“所以別人就算真不幸死了,你也不必要傷心。”
崔老三又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徐徐道:“我雖然也入了黑教,但那些人卻不是我的朋友!”
竹葉青道:“他們還不配做你的朋友。”
崔老三道:“我根本就沒有朋友,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因為我從不相信任何人。”
竹葉青立刻明白:“所以我說的話,你也不太相信?”
崔老三冷笑。
竹葉青道:“但是我可以給你保證!”
崔老三道:“什么保證?”
竹葉青道:“你要什么都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親筆寫一張字據,說明你要我做了些什么。”
竹葉青想也不想,立刻道:“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十萬兩現銀存入‘利源’銀號我的賬戶里去!”
竹葉青道:“行!”
崔老三目光又忽落在紫鈴赤裸的肩頭上:“我還要這個女人。”
竹葉青又笑了:“這一點更容易,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走!”
他忽然掀起了紫鈴身上的被,冷風從窗外吹進來,她身子又開始像蛇一般顫抖。
崔老三忽然覺得喉頭涌起一陣熱意,這女人身上的其他部分,遠比他想像中更美好。
她的身子顫抖時,雙腿已夾緊。他的咽喉仿佛也已被夾緊。
就在這時,掀起的棉被下忽然有劍光一閃,一柄劍閃電般飛出,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雙眼立刻凸出,瞪著竹葉青。
竹葉青面不改色,淡淡道:“你一定想不到我還會用劍?”
崔老三喉嚨里“格格”的響,卻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活到現在并不容易,死得卻容易極了。
劍尖還帶著血。
紫鈴忽又嘆了口氣,道:“非但他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
竹葉青道:“想不到我會用劍?”
紫鈴道:“你非但會用劍,而且還一定是個高手!”
竹葉青冷冷道:“現在你總該已明白了,我不但是高手,而且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紫鈴目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忽然撲過去抱住他,用赤裸的胴體緊貼著他道:“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絕不會泄漏你的秘密,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把我送給別人一樣。”
竹葉青沉默了很久,終于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柔聲道:“我知道。”
紫鈴吐出口氣道:“只要你信任我,什么事我都替你做!”
竹葉青道:“現在我就有樣事要你做!”
紫鈴道:“什么事?”
竹葉青道:“去替韓大奶奶招呼黑殺的兄弟,想法子要他們一切滿意,他們才會為大老板拼命,拼命去殺阿吉,阿吉就絕不會放過他們了!”
他忽又笑了笑:“只不過這都是明天下午的事,現在我們當然還有別的事要做。”
如果你真正征服了一個女人,她的確是什么事都肯為你做的。
紫鈴醒來時,只覺得全身無力,腰肢痹疼,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等她張開眼睛,才發現枕邊的竹葉青已不見了,地上的血泊和尸身也不見了。
她又縮在被里呆了很久,仿佛還在回味著昨夜的瘋狂和刺激。
可是等到她能確定竹葉青不在屋里時,她就很快的跳了起來,只披上件長衫,就赤著足奔出。
她推開門就怔住。
一個白發蒼蒼的駝背老人,正在門外看著他,一張滿布刀疤的臉上,帶著種陰森而詭秘的笑聲。
紫鈴失聲道:“你是什么人?”
駝背老人的聲音遠比崔老三還沙啞冷酷:“我是來報訊的!”
紫鈴長長吸一口氣!
“是什么事?”
駝背老人道:“黑殺的兄弟已提早到了,正在韓大奶奶那里等著姑娘去!”
紫鈴道:“你是不是要陪我去?”
駝背老人笑得更可怕,道:“葉先生再三吩咐只要我離開姑娘一步,我這兩條腿就要被砍掉喂狗。”
不是楊柳岸,沒有曉風殘月。
阿吉也沒有醉。
昨夜他幾乎已醉了,卻沒有醉。他走過許多賣酒的地方,他有許多次想停下來買醉,可是他忍住。
一直忍耐到午夜,他已將忍不住時,他就去找娃娃和苗子,他相信這時候去找他們一定已經很安全。
因為大牛雖然不是個很正常的人,他的家庭卻是個很正常的家庭。
正當而平凡。
像這樣的家庭,在午夜時,都已應該睡了,都不應該再有訪客。那么他就可以悄悄的溜進去,去握一握苗子的手,看一看娃娃的眼睛,縱然驚醒了大牛的妻子,他也可以說一聲道歉再溜走,他見過大牛的妻子,那也是個平凡而拙樸的婦人,只要自己的丈夫和兒女過得好,她就已滿意。
她們的家,就是她憑著這種愛心節省,和一雙會做針線的手買下來的。那是幢很簡陋的平房子,三間房,一個廳,丫頭住最小的一間,她和幺兒陪丈夫住最大的一間,剩下的一間讓她的長子和女兒同住。
她的長子才十一歲。阿吉到他們家去過一次,送娃娃和苗子去的,看了他們的家庭,阿吉心里不但有很多感觸,也很奇怪——為什么一個人有了這么樣的一個家之后,還會去做那種事。
“我為了養家!”
大牛解釋:“為了要活下去,讓大家活下去,我什么事都做!”
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也許不是,阿吉聽了心里都覺得有點酸酸的。經過了這一段艱辛的日子后,他才發覺一個人要活下去確實不像他以前想像中那么容易,確實要被迫做某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雖然他只去過一次,這個家庭卻已讓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所以這次他再去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些糖果給他們的子女。
可是現在糖果卻已掉落在地上!因為大牛夫妻都不在,他們的子女也不在,甚至連丫頭都不在。事實上,這幢屋子里,只有苗子一個人癡癡的坐在客廳里,面對著一張擺滿酒菜的桌子,兩眼發直。
客廳里布置得也很簡陋,神龕里供著的是兩位無論什么地方都沒有相同之處的神祗——觀世音菩薩和關夫子。
神龕就在這張桌子前面的墻上。一張很破舊簡陋的桌子,現在卻擺著很豐富奢侈的酒菜,絕不是他們這種人家所能負擔的酒菜。二十年陳的竹葉青,再加上從陽澄湖快馬運來的大閘蟹和紅燒魚翅。
苗子正列著這一桌酒菜發怔,一雙眼睛里空空澗洞的,完全沒有表情。
阿吉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已從這雙空洞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種不祥的預兆和災禍。
苗子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坐。”
他對面有個空位,阿吉就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