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內務司的文書將雷云獸癲狂、六殿下受驚嚇之事輕描淡寫了一番,只說雷云獸逃入燕云荒原,六殿下追捕雷云獸受了些輕傷,休養數日,已經無礙。隨文書一起抵達帝都的還有摩揭伯岑的謝罪表。
帝君素知官場規則,羽嘉煞有介事的提及此事,必定相當嚴重,但他素知帝國左卿的能耐,有他在羽嘉,也生不出什么大事。他立即傳喻讓檀那明河即日返回帝都。至于恩赦摩揭伯岑一事,還有許多的過場要走。
素鳴衍在羽嘉又待了六日,才接到帝都傳來的圣喻,無法在羽嘉繼續拖延下去,只得準備行裝上路。
摩訶紀418年2月18日,三十八乘精銅戰車在兩百名親衛與五百名羽嘉精銳甲士的護送下,越過羽嘉城東首的楚布河谷。
楚布河經過羽嘉城東的河道仿佛一條大裂谷,從崖石嶙峋的河岸下到河床將近二十丈深,雖然河道里的流水甚少,還是有一座長達百丈的鐵索橋將主城與東岸的一座附堡連在一起。車過高懸在河谷上的鐵索橋,素鳴衍推開車窗上的護車銅甲,望著深逾二十丈的河床,只覺目炫頭暈,細細的流水在巨石之間流淌,流水之聲還及不上穿過巨石的風聲嘹亮。
兩百名親衛分成兩撥,尤溪所率領的百名親衛都是檀那旃從帝都帶來的,素鳴衍也怕人多眼雜,給那些人看出什么破綻來,讓尤溪率領他們守在外圍,而讓巫彌生率領從羽嘉軍里選拔的親衛貼身侍衛。
尤溪只當六殿下心懷芥蒂才不讓昔日的親衛貼身侍衛,六殿下不追究失職之罪,已讓他們感恩戴德,怎敢心懷怨意?守在外圍也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素鳴衍知道檀那明河到羽嘉時,只有一百精銳甲士護衛,撇了撇嘴,望著后隊壓陣的五百名羽嘉精銳甲士,臉上掛著不耐煩的神情:“大軍隨行,得耽擱多少時間?”
輕車快馬,六百里路程只要三五日就能走完,后面跟五百名步甲,行速慢上一倍不止。不過時間拖延,更有利于素鳴衍溶入檀那明河的角色,巫彌生側頭看了一眼尤溪,說道:“這六百里荒涼道路,不知盤踞了多少山匪流寇,商隊過境都要雇傭武士隨行,派遣五百步甲隨行,也是羽嘉眾人對殿下的關心。”
羽嘉往南是三四百里的荒漠,但是沒能隔絕兩國的商業往來,峻衡山與羽嘉山之間的楚布河干涸河床成了羽嘉郡與迦南國青葉郡之間重要通道,羽嘉的商人要返回帝國腹地,就必須走素鳴衍他們現在走的這條道。
曾幾何時,素鳴衍最大的愿望就是到羽嘉做一個流浪武士,接護送小型商隊過境的活,或許加入傭兵武士團也說不定。
素鳴衍感慨萬千的嘆了一聲,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望著護駕隊列的后面還有迤邐不絕的人流與車輛,問道:“那些人跟在后面做什么?”
尤溪笑道:“大軍護送六殿下歸下資,羽嘉城內的商隊聞風而動,這可比請什么傭兵團還要穩妥。殿下上次突然來羽嘉,休屠的商隊來不及得到消息,所以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素鳴衍撇頭看著巫彌生,問他:“可能跟這些商隊討要些傭金?”
巫彌生已經習慣素鳴衍的聰穎與狡詐,瞥了他一眼,說道:“巫氏商隊卻無此例,不知其他商隊如何?”
“巫氏的商隊也跟在后面?”
“這個自然,商隊的首領是我的堂兄巫慕丹,殿下可恩準他來拜見?”
巫氏商隊共有三次經過燕云經院,想必那些人都讓摩揭伯岑派到別處去了,但是素鳴衍現在可沒心情去見什么巫慕丹,搖了搖頭,說道:“道上寂寞時,再尋他來消遣。”
隨行共有三十六乘銅車,巫彌生、尤溪兩人各有一乘專屬銅車,但是除了宿營之時,巫彌生與尤溪都乘馬而行,前后照應,還要與后面的羽嘉護軍聯絡。素鳴衍專乘的銅車碩大無朋,就像一座移動的房屋,說是車屋更加合適一些。雷云獸逃入燕云荒原,素鳴衍這乘碩大無朋的車屋就由四匹銀角風馬獸拖曳著,只聽著馬嘶如雷,就知道這四匹銀角風馬都非凡品。車屋分成內外兩重,里間是一張可容數人橫陳的錦榻,鋪著最華麗的云錦,幾案在不用之時能夠嵌入廂壁的暗格之中,廂壁鏤有美麗紋飾,如有需要,廂壁上半截的銅板可以往上開闔,使得車屋成為亭閣,讓人坐在車里也不虞視野受阻。
采兒與另一名女侍坐在外間,素鳴衍仰臥錦榻之上,手撐著后腦勺,仔細觀察車里的情形,他看著別人將裝著蜇龍弓的箱子搬進車里,此時卻尋不著藏在那處暗格。素鳴衍用腳踢了踢隔開外層的廂壁,采兒推開活門,探頭進來:“殿下有什么吩咐?”
“左右無趣,你進來陪我說話。”
采兒抬頭見里間都放下簾子,雪白俊俏的精致小臉抹了流霞似的泛紅,眸子藏著亮晶晶的光芒,褪了鞋襪,鉆了進來。看了采兒嬌柔羞澀的樣子,素鳴衍心神一顫,這才想起身為六殿下的好處來。將蜷在他腳邊酣睡的小紫狻踢到一邊,將采兒攬在懷里,說道:“蘇蓋文倒舍得將你送給我?”
采兒的神色卻是一黯,略掙扎了一下;素鳴衍微微一怔,說道:“不妨說來讓我聽聽。”
采兒起身整了整衣襟,神色多了分凄楚,跪在素鳴衍的身前,將自己被捋到總督府的事情一一說來。
巫彌生攜六殿下回城,以前六殿下的親衛與近侍都有嫌疑,給羈押起來,蘇蓋文只得從總督府挑選女侍伺候六殿下。蘇蓋文略知六殿下的嗜好,但是羽嘉郡地方荒僻,人口不足三萬,稍有姿色的女子無不被貴族收入室內,又從何處去尋來四名嬌柔美麗的處子?只有從中下層的官吏之家中搜羅少女,采兒之父本是羽嘉靖安司屬吏,突然讓總督府的一紙文書下獄,家人被貶為下民,采兒充入總督府為奴,臨到總督府才知被派到素鳴衍身邊伺候。
“家里還有什么人,可知現在什么情形?”
“父親下獄的次日,我進了總督府,不知道母親跟哥哥現在如何?”
素鳴衍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讓采兒依著自己坐下,輕聲安慰她:“你在我身邊侍候的情形,想必蘇蓋文也已知道,他怎么會繼續為難你的家人?”
采兒幽幽說道:“采兒也是這么想,只是不知音信,采兒放不下心來;何況家人不知采兒在殿下身邊,想來心里也跟采兒一樣憂慮…”
素鳴衍掀開簾子,探頭看見巫彌生,招手讓他過來。
巫彌生瞥見依素鳴衍而坐的采兒,眼角微有淚跡,將嘴角一絲不明顯的笑意斂去,裝作突然記起什么事的樣子,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采兒姑娘,你父親有一封書信還在我這里,差點忘了給你。”隔著窗遞了進來。
素鳴衍咬牙大恨,將紗簾放下,身子縮內,心里難免有挫敗之感,轉念又想:這不正說明采兒與他們毫無關系?這些天,素鳴衍寵愛采兒,還讓采兒侍寢,卻沒做出逾越倫理之事,一是限于身上傷勢,一是深懷對采兒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