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然跟葉有道站在一起,低聲問道:“有沒有派人去附近調查一下情況?”
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徐君然還有一層擔心,他有些不太放心洪天明的辦事效率,之前如果不是王曉龍和崔秀英受自己的委派一直監視著這邊的情況,弄不好洪天明都敢把這個事情給壓下去,最起碼也不會這么快通知自己,弄不好等自己從縣委開會回來,人家已經跟葛大壯把事情給了結了。
葉有道聽了徐君然的話,點點頭說:“已經派了,是我們縣局的人,一隊去馬家村和周圍的村子,包括紅星煤礦我都叫人去調查了。另外一批人則是去附近勘察地形了,你也知道,你們長青鄉存在一些小煤窯,我懷疑這人是小煤窯的工人。”
徐君然點點頭,看了看周圍的地形,這附近兩邊是山,中間是一溜狹長的峽谷,中間有一條小小的河水,只不過現在已經是黑色的了。
“走,咱們過去看看。”徐君然開口對葉有道說。
葉有道猶豫了一下,想到徐君然的身冇份,點點頭低聲說:“有點惡心,徐書冇記你多加注意。”他這是在提醒徐君然,畢竟死人的這種案子一般領導都不會去親自觀看的。
徐君然微微笑了笑,擺擺手:“沒關系,我就是看看。”
他其實還有話沒說出來,上輩子徐君然做過一任政法委書冇記,還真就接觸過不少這方面的案子,對死人什么的,徐君然倒是沒有那些所謂的忌諱,確切的說,對徐君然來說。仿佛死過一次的他,在這個世界上害怕的東西不太多。
兩個人跨過警戒線,來到停放尸體的地方,一名干警掀開蓋著的白布。擺在徐君然面前的是一具黑不溜秋的尸體,徐君然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長年累月在煤礦上干活的工人。尸體腐爛的很厲害,四肢已經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根本看不出本來的五官面目。
法醫在檢查尸體,看見有領導過來,連忙站起身。徐君然也不客氣,和藹的對那人問道:“能判斷是死亡多久的嗎?”
現在這個時候法醫還不發達,徐君然也沒指望能夠從他們嘴里面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個法醫看了一眼徐君然,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看向了葉有道。
葉有道才是他的直接領導。徐君然就算看上去有些威嚴,可他太年輕了,在法醫看來,這應該是縣里某個領導的秘書,被派過來詢問案情的才對。
徐君然笑了笑,對葉有道努努嘴:“葉隊長的好部下啊。”
葉有道也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為他們介紹道:“這位是長青鄉的陸書冇記。有什么情況盡管說吧。”
聽了自己頂頭上司的話,法醫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徐君然和葉有道說:“徐書冇記,葉隊長。根據我的檢查,這個尸體至少是半年以上的,也就是說,這冇人起碼死了已經超過半年。我說句實話啊。尸體爛到這個程度,認尸也就是走個過場。沒有確切的身冇份證明一般很難認定死者的身冇份。”
徐君然眉頭一皺,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身冇份確定不了,案子根本就不會查出個什么眉目來,除非找到其他確鑿的證據。就連自己這個外行人都能想得到,十有八九這個案子又是一個懸案了。
葉有道嘆了一口氣,對法醫點點頭,給徐君然使了一個眼神,邁步朝外面走去。
徐君然微微一愣神,也沒再多說什么,而是隨著葉有道向外面走去。
“徐書冇記,看來,這個案子又是一個懸案啊。”葉有道開門見山的對徐君然說道,此時他們兩個人已經坐在了縣公冇安局的吉普車里面。
徐君然輕輕點頭,他知道葉有道說的沒有錯,類似于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山上千瘡百孔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煤窯,有合法的、有不合法的,死個把人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煤窯雇傭的工人,來自全國各地的都有,人雜身冇份自然也就就雜,有的煤窯工人把命丟在這塊,家里人連知道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現在僅僅是個開端,徐君然很清楚,未來的十幾年,在山南省等煤炭大省,這樣的情況會愈演愈烈,煤炭安全問題將會成為一個影響很多地方的關鍵問題。
“葉隊,有多大的把握破案?”徐君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葉有道搖搖頭:“我曾經給領導提過幾次,建議縣上加大對礦山的整頓力度,最好把非法的小煤窯全部關掉,不然,礦山的治安問題就是一大隱患。但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輕,提的建議等于根本沒提,因為壓根就沒人搭理我。”說到最后,他也是滿臉無奈,畢竟這就是官場上的現實,這煤礦關系到很多人的利益,就算葉有道提出的意見是正確的,縣里的某些人也當做沒聽到。
掏出一根煙點上,徐君然吸了一口,濃烈的煙草味道讓他的神經一陣刺冇jī,吐出一個煙圈來,徐君然忽然覺得,自己面前仿佛隱藏著一只怪獸,張開嘴不住的在吞噬著什么,有人的性命,也有國家的利益。
“查!這個案子必須一查到底!”徐君然咬咬牙,對葉有道沉聲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葉有道說:“我已經安排人去調查最近半年來的報失人口了,但問題是,如果這人是從外地過來的,那想要確定他身冇份可就很難了,畢竟你也知道,最近這幾年,山南山北那邊幾個省來咱們東北的人不少,這些盲流子沒有戶口,什么活兒都能干,想要認定他們的身冇份,難度是相當大的。”
徐君然聽了他的話,輕輕點頭沒說什么,他知道,葉有道說的很有道理,不僅是富樂縣一個地方,整個華夏都存在這樣的問題,公冇安部門三令五申要求各煤炭企業和煤窯主,對自己雇傭的煤窯工人一定要到當地派冇出所等相關部門登記。但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很少有煤窯主在意這個,尤其是那些證照不齊的非法小煤窯就更不敢讓工人去登記了。現實情況是,光滯留在礦山上的外來黑戶勞工就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這部分人口,根本不在公冇安部門的掌握之內,也就是說,大部分外來的黑勞工,公冇安部門壓根就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所以一旦出了問題,麻煩也就會隨之出現,甚至于連死去的人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人都沒有人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么變成了尸體,連個名字都沒有。
說起來,這個事情相當的麻煩,死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死的?什么原因讓他死的,事故?他殺?自殺?病死?猝死?
這一切,都是個謎團,徐君然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知道,這個事情對于自己來說是一個考驗,畢竟事情出在長青鄉的轄區之內,雖說破案的事情有縣公冇安局,可自己這個領導人卻是難辭其咎,這就是俗話說的領導責任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管理不善,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雖然按照法醫的鑒定,這個人已經死了超過半年,之前一直都是埋在山上,現在才被山洪給沖出來,而實際上半冇年之前徐君然還沒到松合省工作,更不要說成為長青鄉的黨委書冇記了。
很可惜,既然到了這里,那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哪怕這個責任很有可能是上一任領導沒擦干凈的屁股。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徐君然眉頭一皺,看向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對葉有道問:“怎么回事,怎么人越來越多了?”他有些意外,按說這人不應該這么多才對,畢竟雖然是人命案,可按照華夏人湊熱鬧的心思來說,見有這么多警冇察在,應該躲的遠遠的才對。
葉有道無奈低聲道:“都是一群閑人,這長青鄉民風彪悍,山上的小煤窯十有八九跟他們就有關系。而且,您不知道,這馬家村,當年可是出胡子的。”
胡子,在東北話里面就是土匪的意思,當年關外的土匪在華夏可是大大有名,最出名的就是那位從土匪變成大帥的張大帥,雖說最后被日冇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可那位卻是實實在在的東北王。馬家村既然出胡子,可見其民風之彪悍了。
葉有道這個時候提醒徐君然,倒是帶著一絲善意,畢竟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外人是不清楚的。
徐君然輕輕點頭,走下車朝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去,他倒是想聽聽這些都在議論著什么,葉有道雖然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跟在徐君然的身后。可還沒等徐君然走近人群,人群就已經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徐君然一愣,這才意識到老百姓把自己當大人物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老百姓對所有當官的都存了一份敬畏心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老百姓跟干部之間有了如此之大的心理上的隔閡?這讓徐君然的內心多少有些不舒服,他是被李家鎮的鄉親們養大的,骨子里把自己當做農民的孩子,甚至于他認為在自己的血管里流的也是屬于農民的血液,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他這個鄉黨委書冇記根本算不上多大的官。
但是現在,徐君然卻不得不面臨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個大官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