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記,咱們單獨聊聊。”
徐君然一邊揮揮手,讓給自己噴了紅藥水的醫生離開,一邊對嚴望嵩說道。
雖然他說沒事了,可嚴望嵩還是不放心,叫來醫生給徐君然看了看,發現只是脫臼之后的后遺癥,手臂略微浮腫了一些,噴上點藥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嚴望嵩聽到徐君然的話,先是愣了愣神,然后點點頭,對跟在身邊的縣委辦主任吳梁新道:“老吳你去外面守著,有什么事情記得叫我一下,盯著點急診室那邊。”
吳梁新的目光閃動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的,老書記。”
等到房間里只剩下徐君然和嚴望嵩的時候,嚴望嵩才慢慢說道:“有什么話,你現在說吧。”
他知道,徐君然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不會要跟自己單獨說的。
徐君然沉吟了一下,對嚴望嵩道:“老書記,您覺得,張書記和朱市長,誰比較好一點?”
嚴望嵩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徐君然這是在問自己假如站隊的話,會選擇站在誰的那一邊。
全州市委如今的兩位話事人,一個是市委書記張敬敏,一個是市委副書記、市長朱逸群。這兩個人,一個是當年全州市革委會主任,一個是從省委秘書長位置上下來的干部,都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全州市從地區變成市不足五年,可他們卻已經各自在市里面拉起一票人馬了。
最關鍵的是,他們兩個人的背后,也有省委某些大佬的身影。
這個時候,縣處級干部還沒有歸省委管轄,市里面是有權利決定縣長或者縣委書記人選的,也就是說,按照嚴望嵩和徐君然當初的商定,如果嚴望嵩打算在武德縣退居二線的話,就必須要取得市委的支持。
很明顯,對于一向不喜歡站隊的嚴望嵩來說,這一次,他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
沉吟了一會兒,嚴望嵩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個事情,真不太好說。”
徐君然想了想:“您跟張書記和朱市長,就一點交情沒有?”
他真的很好奇這個事情,上輩子嚴望嵩被整下去是因為他沒有后臺,加上秦國同的那個大帽子著實扣的不小,等于是讓嚴望嵩攙和進了路線方針的爭執當中,在那時候的情況下,他想不倒臺都困難。
但是現在,有自己這個先知先覺的人在,已經度過最危險階段的嚴望嵩,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在仕途的末期,平安離開。
嚴望嵩苦笑了起來,緩緩的跟徐君然介紹起張敬敏和朱逸群的情況來。
漸漸的,徐君然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
在嚴望嵩的講述當中,徐君然總算對全州市的這兩位當家人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
張敬敏這個人,是全州的老干部了,可以說是在全州發展起來的,當年全州還是全州地區的時候,他就是地委副書記,這個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在全州多年經營的人脈關系,動亂期間,他從基層爬起,一路平步青云,成了革委會主任,一直到全州地區改為全州市,他也戰勝了其他人成為全州市委書記,據說這位張書記跟省委副書記、省政府的一把手路長波關系匪淺,而且,張敬敏在全州經營多年,可以說全州市大部分的干部都是他提拔起來的,絕對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角色。
而朱逸群這個人更是不簡單,他調任全州市長之前,是省政府的副秘書長,據說是京城大學畢業的,在京城中央部委工作過,跟如今的江南省常務副省長夏秋實相交莫逆,這才被夏秋實力挺,出任全州市長。他的能力也是極強的,雖然到任沒幾年,可面對在全州經營多年的張敬敏,很快就發展出自己的勢力來,跟張敬敏在全州分庭抗禮起來。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這兩個人換成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但讓徐君然無語的是,嚴望嵩老書記,竟然把這兩個人都給得罪了。
想到這里,即便徐君然前世也在官場混了那么多年,也不得不佩服嚴望嵩,得罪了市委黨政一把手,竟然還能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干的這么穩當,也不知道是老書記的運氣好,還是他真的讓人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其實徐君然也明白,嚴望嵩之所以會得罪張敬敏和朱逸群,說穿了就是因為他不喜歡站隊,不管是政府還是黨委那邊,嚴望嵩都不愿意卷進去,他只希望能把武德縣的經濟發展上去,讓老百姓吃上飽飯。奈何全州本來就是個窮地方,張敬敏和朱逸群縱然想要發展武德縣,也是有心無力的狀態,更何況嚴望嵩把武德縣看成自家自留地,平時他們安插點人手進來都要費上好大的力氣,不要說再搞點攤派之類的了。
不說別的,上面隔三差五就往下面派個什么考察團、調研組的,呼啦啦幾十號人車馬勞頓的來到基層,這按照官場上的規矩,起碼要好吃好喝的接待著,還得派人陪同。可到了武德縣,嚴望嵩干凈利落的給他們上四菜一湯,都是普通的農家菜,酒是自然沒有的,因為嚴老書記義正詞嚴的說了,當初孫老爺子回武德縣探親的時候,就是這個待遇。
是的,五十年代的時候,孫老確實回過武德縣一次,那時候嚴望嵩還不是縣委書記,而是縣長,見過孫老一面。
有這面大旗在,縱然張敬敏和朱逸群心有不滿,也只能勉強忍著。
徐君然甚至相信,如果上輩子嚴望嵩沒有被秦國同算計,早晚也會被張敬敏或者朱逸群找借口給拿下的,畢竟不管是什么樣的領導,都不希望自己手下有個不服管教的部屬。
“老書記,您真是…”
苦笑著看向嚴望嵩,徐君然無奈的搖搖頭,這個老人真的是太耿直了,或者說,他更像一個軍人,而不像一個官員。
嚴望嵩眼睛一瞪:“我怎么了?我問心無愧!”
徐君然一怔,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是啊,問心無愧!
做官的,有幾個人能做到問心無愧呢?不僅是官員,就連做人也是一樣,又有誰敢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一件虧心事沒做過呢?
大家習慣了用陰謀論,用權謀之術去解決問題,去看待問題。習慣了跟人勾心斗角,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俯視普通人,這不就是官員的所謂通病么?覺得手里面有了權力,就可以決定別人的命運,殊不知,官員是公仆,是人民的仆人,而不是人民的主人。
吃著納稅人的,花著納稅人的,用著納稅人的,還要管著納稅人,這就是官。
習慣了后世官場思維的徐君然,面對著嚴望嵩的時候,驀然間覺得,自己有些自慚形穢。
嘆了一口氣,徐君然對嚴望嵩說道:“老書記,這一次,咱們需要跟市委領導好好談談。”
稍微遲疑了那么一下,徐君然毅然決然的說道:“搞不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縣里發生一些變化。”
嚴望嵩的眼神一亮,他知道,徐君然應該是有了主意,這個娃娃雖然年輕了一些,可自從在京城讀完大學回來,這腦子里面就好像住著一個神仙一樣,鬼主意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有時候連自己這個老江湖都摸不透他的脈絡。
“君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跟我說說吧。”嚴望嵩看著徐君然,認真的說道:“我老了,今后的武德縣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要是在退下去之前能幫你們鋪鋪路,我這張老臉要不要都沒有什么關系。”
他說的是真心話,徐君然雖然回來僅僅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但是他所帶來的那種變化和思想,卻已經讓嚴望嵩意識到,要是還抱著從前的那種思想,是沒辦法把武德縣發展起來的,想要致富,就得創新。
而他,已經沒有那個精力了。
心中微微有些苦澀,徐君然知道,面前的老人為武德縣奉獻了一輩子,如今臨近退休,還要做他不情愿的事情,而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希望武德縣的老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老書記,您說,要是您退了,誰有可能成為縣長和縣委書記?”
徐君然對嚴望嵩問道,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楊維天固然有機會成為縣委書記,但是縣長的人選,可真就不一定是秦國同。
嚴望嵩一愣,想了想回答道:“書記的話,應該是楊縣長,畢竟他做縣長的日子也不短了,市里面應該不會太為難。縣長人選的話,秦書記、天佑同志都有機會…”
話說到這里,他一下子愣住了。畢竟是在官場里面打滾了半輩子的老油條,徐君然提了一個醒,嚴望嵩馬上就明白了過來,他的臉色陡然一變,露出一個遲疑的表情來,半晌之后才看著徐君然詫異的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跟張書記做個交易?”
徐君然嘿嘿一笑,露出仿佛偷吃到了雞一樣的狐貍笑容:“為什么不呢?有舍才有得,張書記既然想把縣長收入囊中,不拿出一點讓我們心動的東西,我們為什么要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