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學子凈街直到寅時才結束。
清晨,當一縷晨曦照在路邊的一朵小黃花上,阿黛陪著自家老爹在錢塘門渡頭上了船。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盈甌,萬頃波中得自由。”船上,老漁翁邊撐船,邊放聲唱著漁歌子。
“漁父,好快活呀。”一個漢子沖著那漁翁笑道。
“是真快活,也不知怎么,今天早上一起來,渾身帶勁兒,看什么東西都帶著喜意,不由自主的就直想唱那么幾聲,不象前幾天,心里都是一股憋悶之氣散不出來,腦子里好象云山霧罩,整個人也懶得動。”那漁翁哈哈笑道。
隨后一揚手,又拉長著聲調唱了一聲:“萬頃波中得自由…”
“可不是,我告訴你們,我可聽人說了,這段時間城中有瘟氣,那是要得人瘟的,人如何舒服得了?不過,如今沒事了,昨晚的動靜你們也聽到了吧,學子凈街呢,一直到寅時才罷休,我家老婆娘一早帶起來熬了百合羹,如今帶著孫女一起給同文書院的學子們送去了。”這時,船上的一位老漢道。
“我說花老漢,你這是戲文里說的,那個司馬昭之心哪,是想給你家孫女找個好孫女婿吧,這眼賊的,這是盯上同文書院的學子了吧”先前那婦人打趣道。
“只可意會,只可意會…”那老漢連連擺手。
惹得一船人哈哈大笑。
阿黛陪自家老爹坐在船艙里,雖然昨晚跟著學子們走了一夜的路,但經過那一場浩然正氣的洗禮,氣機十分的充盈,身體也格外的輕盈,自沒有任何腿酸的感覺。
她現在的氣機比點化之時更強上幾分。
而王爹,走了一夜的路,雖然腿酸脹的很,但在一掃沉疴之下,又得于老先生和縣父母大人的看重,那精神就別提多興奮了,因此也完全沒有覺得疲累。
此時,又聽漁翁等人的對話更有一種滿足感。
沒一會兒,船到了渡頭。
劉氏帶著王靛正在渡頭等著,見得王繼善和阿黛下了船,便迫不急待的問道:“身體怎么樣,聽說昨夜鬧鬼鬧的厲害,又聽什么學子都上街凈街了?”
“沒什么鬧鬼,就是一點陰郁之氣罷了,我身體沒事,精神好的很,而且還感到渾身輕松,好象病都好了似的。”王繼善道。
他雖然不曉得自己的病確確實實是好了,但近十年身體少有的輕松感自讓他心這樣的猜測。
“娘,你不曉得,昨晚上的學子凈街,是爹打的頭,爹很得于老先生和縣父母大人的看重呢。”阿黛在一邊笑咪咪的道。
“爹,真的?”一邊王靛一臉的歡呼雀躍。
于老先生在錢塘德高望重,而縣父母大人是一縣之權威,能得他們看重,那也算得是一種榮耀。
這幾天老爹打更的事情,可讓一些鄰里笑話死了,若是老爹真得到于老先生和縣父母大人的看中,那便是一個耳光扇了回去了。王靛美美的想著。
劉氏也看著王繼善。
王繼善只是輕笑,然后的拉著劉氏的手:“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會慢慢的好起來的。”
這是他的自信。
昨晚的事情,對于王繼善來說,可以算是他自記事以來,最讓他心情暢快淋漓的了,不過,昨夜的事情雖然是由他起頭,但發展到最后,同樣也是對他人生的一次洗禮。
如醍醐灌頂一般,頗有一種朝聞道,夕死可以的感覺。
在這樣一種思想之下,雖然得于老先生和縣父母看重讓他高興,但心里更有一份坦然,寵辱而不驚。
劉氏臉一紅,抽出手,看了看一邊的兩個女兒,啐了一口:“行了,回家去。
王靛嘻笑,阿黛非禮毋視。
中午,吃飯的時候,王爹便說起了院試的事情。
馬上接下來就是四月份的府試,府試過了是童生,再到得六月份,便是院試,院試過了就是秀才了。
王繼善本是童生,只要院試通過就是秀才,而安修之,之前因著安爹安海身故,守制三年,所以,那個童生一直沒考,今年是先過府試,再考院試。
所以,前次,阿黛還嘻笑過,若是老爹也報考的話,那就是翁婿同科。
“你要想考那就考吧。”劉氏道。
“昨天夜里,于老先生和縣父母大人都跟我談過,也考較過我的學問,說是憑我的學問,可以直接舉秀才。不過,我如今倒是不再專注于什么功名不功名的,我是想著,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要不然,這終究是我的一個坎。”王繼善道。
“嗯。”劉氏自是點頭,只要是王繼善真正決定的,她從沒有不支持的過。
如此,王繼善參加六月的院試便定了下來。
“爹要是考取秀才就好了,那樣子我也算得是秀才家的小姐了。”回到屋里,阿黛正準備休息一下,王靛溜溜達達的跟在身后,一臉向往著道。
“何止秀才家小姐,你以后還是命婦呢,有鳳冠霞帔的。”阿黛這是陳述著最大的可能。幾次的研究,已經證實了太素脈法的正確信。
“我知道你是在說反話笑話我。”王靛卻是瞪眼,完全不相信阿黛說的話,只當三妹是取笑她。
阿黛聳聳肩,這樣那就沒話說了。
晚上,王繼善繼續去打更,要做到善始善終。
阿黛不用相陪了,老爹的病已好了大半,這點,下午大伯來幫老爹復診的時候已經確認了,當時大伯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實在是想不明白,只不過一夜之間,身體怎么就大好了。但身體好了是事實,總是大喜事。
如今,打更對于王爹來說不在是吃力的事情,阿黛也就樂得輕松。
傍晚,阿黛正攆著家里一只老母雞進雞窩。
王靛這時就坐在院子的井臺上,拉著大嫂孟氏說著閑話。
“聶姐姐真奇怪,她這兩天出門回來,經過正門,都不從正門進的,都要繞到后門,然后從后門進家里。”王靛伸長著脖子看著隔壁寧家的小院,一臉八卦的道。
“許是要從后門拿什么東西唄。”孟氏道,心思里卻還是掂記著出門在外的相公王成。既怕他吃苦頭賺不到錢,又怕他賺了錢浪蕩掉,畢竟京城花花世界,讓人著迷呢。
“也可能吧,我總覺得有點怪的。”王靛說著。
阿黛在一邊聽著卻是心知肚明,寧家的正門上掛著燕赤霞的劍囊呢。
寧小倩怎么說也是個鬼魂,她自己也是要避開一點的。
接著,阿黛又想著,那晚呼寧采臣和聶小倩的對話,那蘭若寺的姥姥昨天說不得就要來殺聶小倩的,只是昨天晚上,學子們那么大的動靜,別說一個蘭若寺的姥姥,便是傳說中的黑山老妖,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如此說來,說不得,今天晚上,那姥姥便要尋來了。
果然,到得晚上,阿黛剛剛睡下沒多久,就發現氣機感應的清風變成了陰風颯颯,隨后便是似狼的嘯,似猿的嘀,都是十分哀凄的聲音。
邊上的床上,睡夢里的二姐都有些不安的說著夢話。
如此,過得沒一會兒,又聽得一聲尖促的叫聲,隨后一股子凌利的劍意飛掃過阿黛的氣機,而在下一刻,劍意和陰風就消失了。
“好了好了,以后再也沒事了。”院外,傳來聶小倩歡喜的聲音。
“怎么都成了水了?”是寧采臣的聲音。
“是劍囊將妖物化成了水,只可憐這劍那囊以后就沒用了。”聶小倩的聲音頗有些可惜的道。
隨后聲音漸消。
蘭若寺的姥姥完蛋了。
清風,明白,蘭香,蟲鳴再一次入得阿黛的夢里。
阿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邊塞小城,狼煙四起,草原幽谷,火光沖天,冷面將軍血染劍。
云山仙臺,一條白蛇在問道,周圍草木,花開花落,千年不過轉瞬間。
京城斷頭臺,青衣劍客十步殺一人,事了拂衣去。
去京路上,磅礴大雨,王成皺著眉頭窩在客棧里。
隨后又是一張混沌之圖。
阿黛穿著紅嫁衣端坐在床邊,沒一會兒,紅衣的新郎官出現,掀開蓋頭之際,阿黛震驚了,怎么是安大哥?
隨后她再以一種獨特的視角看著坐在床邊的新嫁娘,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她,還是二姐。
是王靛跟安修之成親的場景 雖說跟二姐老是吵嘴,但夢里的阿黛還是送上了祝福。
只是婚后,二姐跟安嬸子總是矛盾不斷,安修之夾在里面左右為難,婚后生活磕磕碰碰的。
隨后,安修之高中狀元,二姐欣喜萬分。只可惜高興了沒多久,安修之上任時,安嬸子卻把二姐留在了身上,讓她替安大哥盡孝道,反而為安修之納了一房小妾,隨后讓小妾跟著安修之上任了。
如此歲月一過就是八年。
八年的時間,安修之未有子嗣。安嬸子質問才知道這八年里,安修之沒碰過那小妾一下,王靛喜極而泣,此后為了安修之,放下有些嬌慣的脾氣,盡心侍奉安嬸子,竟獲得賢婦之名,夫妻白頭到老。
“呸,懶丫頭,快去洗碗。”
阿黛猛的醒來,沒有邊塞烽火,沒有仙臺白蛇,也沒有青衣劍客,還是她的小屋,掉了漆的舊桌子,長了銅綠的鏡子,邊上床上,王靛還在睡夢中,嘴里還在說著吆喝她去做事的夢話。
窗外,公雞才叫頭遍。
顯然的,最后一段,她意是入得二姐的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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