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圓石被靜靜地安放在開石架上,在穩定的摩擦聲中,一臺小型切割機由石頭的表層逐漸向內推進。執掌著機器的是駱駝,旁邊一人舉著塑料水管,水流如潤滑劑般成為刀鋒的助力。
在任何一個場口里司空見慣的場景,此刻卻令在場的每一個行家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切割機的“镲镲”聲停頓下來,四周如塑像般的人群才一陣躁動,“祖母綠!”異口同聲的驚呼后,便是一陣沉靜。
滿眼濃濃的綠色,不帶任何雜質,高雅而莊重,毫不起眼的石頭終于露出美玉的真相。蘇小南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烈日下跋涉的旅人,終于來到蔽日的濃蔭下,全身上下無一不透著舒爽。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綠喲,像伊落瓦底江的清流,像清晨含著露珠的翠葉,讓她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好玉!真正的上品好玉!”老昆旺顫微微的聲音令周圍的人如夢方醒,在一連串的贊嘆聲里,蘇小南轉過頭問道:“現在這兩塊料能賣多少?”
“不會低于兩百萬歐元。”昆旺習慣性地咪起雙眼,口氣卻是異常地肯定。
“镲镲镲”又是切割機的聲音傳來,蘇小南轉過臉一看,立即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駱駝竟又拿起剛剛切好的半塊石頭,在機器上切割起來。
“再看看。”昆旺及時地說了句話,把蘇小南的疑問堵在嘴里,不過很快這種疑問便化為更大的驚喜,再次被剖成兩截的玉料還是滿眼碧綠!
“一千萬,一千萬,最少也值一千萬…”昆旺不住口地喃喃低語,繞著開石架步履蹣跚,好像承受不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化。這個天文數字同樣在蘇小南的心里盤旋翻騰著,一千萬歐元!就是一個多億人民幣啊!可她的目光還是很快從那塊原石上轉走了,熠熠生輝的雙眼緊緊盯住了開石架旁變得無所事事的男子。
駱駝像是做了件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臉上一成不變地是那憨憨的笑容,倒是瑪婭興奮得手舞足蹈,終是尋找不出表達情感的方式,索性竄到駱駝的后背上,小腦袋架在他的肩膀上,“咯咯”地笑個不停。
蘇小南按捺住心里的激動,拍了拍自己那雙白嫩的小手,“好樣的,駱駝,你看看這堆石料里哪些還能切成明石,都挑出來。”
一共三四十塊石頭,駱駝只挑出了八塊,有了剛才的神奇表現,昆旺師徒和另外兩個切石師傅已經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倒是蘇小南,見到仍有不少看上去是上等好料的石頭,不禁疑惑地問道:“沒有了嗎?駱駝,我看這塊料也不錯。”
蘇小南指的是一塊五六百斤重的水石,皮料上處處見綠,而且是玻璃種的高綠,按理賭漲的可能性極大。她的目光掃過場上眾人,見到有人點頭附和,更是高興自己多年來的耳濡目染還是很有作用的。
駱駝把腦袋搖得和拔浪鼓似的,伸出兩個手指做了個手勢,瑪婭聲音清脆地說:“駱駝說里面的玉就是薄薄一片。”
蘇小南看看面無表情的昆旺,想起出門前彭家明的介紹,知道這老師傅已經沒有了當年切石大王的銳氣,她也不再咨詢意見,向眾人擺了擺手,“上架,我們切切看,切垮了算我的,和大家無關。”
開石架前,蘇小南還是和幾位贊同她的切石師傅仔細商量了一下,選擇了一條多數人支持的解線,昆旺的一位徒弟操起切割機,沿著畫好的解線切了下去。
石頭比較大,切割的時間自然漫長。場口的工作人員搬來幾把椅子,蘇小南請昆旺一同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著一些情況,偶爾瞟瞟正在切割的石頭,更多的時候是把目光停留在和她意見不一致的駱駝身上。
和聚在開石架周圍的人不同,駱駝和小女孩坐到一旁的石頭上,開始時兩個人還連說帶比劃地交流著什么,后來駱駝拿出把刻刀,在一塊巴掌大的木頭上雕刻起來,小姑娘把頭枕在他的一條腿上,像是打起盹來。
蘇小南對這個身有殘疾卻又與眾不同的切石師傅越發好奇起來,他還會雕刻?她一時有種沖動,只想跑過去看看他的手藝如何。在這新鳳城,切石師傅、木雕師傅都不算稀奇,雖還沒見過融會兩家之長的,但有了也就是個聰明的匠人罷了。可這駱駝給她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高大的身材,白皙的皮膚,身上絕沒有難聞的煙味和汗味,如果是個沒見過外面世界的金三角女人,駱駝的外表足以吸引她們了,可蘇小南不同,在她二十幾年的生活經歷中,一多半的時間是在中國富裕的廣東度過的,這樣的男人還吸引不了她。可為什么僅僅是第一次見面,這個同齡的男人總是讓她有種親近感呢?
在蘇小南的胡思亂想中,架上的石頭被切成了兩半,除了急促的呼吸聲,所有人都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諾大的地方沒有一點聲響,石內淡淡的一團綠色,色薄如紙。這些經驗豐富的切石師傅都清楚,如果原石竟拍的話,起碼是五六十萬歐元的身價,而此刻恐怕一兩萬歐元都賣不出去了。一眨眼數十倍的損失,雖然大小姐有言在先,切垮了算她的,可起先持贊同意見的人,心里也是涼到了冰點。
“再切一刀!”切石的昆旺徒弟顯然不甘心,兩眼紅紅地又要去拿切割機。
“好啦!哪個解石師傅沒有切垮過?!”老昆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沒事的時候,多和駱駝請教請教。”
昆旺的一番話也讓蘇小南從自責中擺脫出來,她沖著四周的人笑了笑,“對不起大伙兒,是我固執已見,連累了大家。駱駝!”她朝仍舊埋頭雕刻的駱駝招了招手。
駱駝立刻顛顛地跑了過來,手上還抱著小姑娘。蘇小南的笑容越發燦爛,“是我錯了,還是駱駝師傅厲害。不過這塊石料外表上的翡翠還不錯,你自己加工點東西吧。”
北京,王府飯店頂層的畫廊里,陳田星子的臉色異常地難看,兩個工作人員垂手站在一旁,滿臉的委屈。石清剛剛走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怎么了?田姐。”
陳田星子嘆了口氣,擺擺手讓兩個工作人員出去,然后才向石清說:“當代藝術家協會給我們發了邀請函,請我們參加春節后的‘當代藝術獎頒獎典禮’,還指名邀請了溫如玉。我托人打聽了一下,這一屆的‘最佳年輕藝術家獎’應該是如玉的。”
“這是喜事啊!”近幾個月來,在電視臺無所事事的石清,被陳田星子拉到畫廊幫忙,當然知道這種獎項對于畫廊和畫家的重要性,而且,“當代藝術獎”是唯一針對中國當代藝術家的大獎,每兩年才評選一次,而且只有大獎和最佳年輕藝術家獎這兩個獎項。
“我當然知道是喜事,可下面這些辦事的太靠不住了,現在竟是聯系不上如玉。唉,最近怎么什么都不順心呢?”溫如玉是一個月前回到北京的,在了解了孫純的情況后,就表示不會出國了,陳田星子還去看過她和孩子兩次。
“我,我也許知道她在哪。”沉默片刻,石清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