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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在臺灣(八)

  蔣世海老人叫囂著喝酒,結果只是中年妻子拿上的米酒,一個竹筒盛著,倒到碗里,顏色像淘米水,不過喝到嘴里卻甜絲絲的,倒像四川的醪糟。

  這度數極低的米酒,很是受到姑娘們的歡迎,特別是陸靜雅,舉著碗四下相邀,頗有些豪情。

  第一道菜是燒烤烏魚子。老人得意地品評:這是夫人精心所創。所以是臺灣,也是中國,更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特產先是用鹽腌漬,經日光暴曬,再以石頭擠壓,方能烹制成出如此軟硬適中的極品。年輕人喜歡有嚼頭的東西,這次連一貫矜持的莊毓姍,都使勁鼓動著腮幫子,吃了個不亦樂乎。

  孫純的心思不在這上邊。生命中一連串的意外,讓他開始自覺不自覺地修煉道功以來,他還從未像今天這般迫切,希望尋求突破。打撈公司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是件應該高興的事,但孫純卻感到一種非常別扭和壓抑的感覺,這種感覺從心底的角落中漸漸成長壯大,到了他無法不正視的程度,原因就是他自己覺得,對于這家占有近一半股份的公司,越來越處于近似雞肋的位置。

  海上作業有成熟的隊伍,談判、拍賣、謀求利益的最大化,這些事均非他所長。原本霍遠閣寄厚望于他的尋找沉船線索,制訂出可行的實施方案,在他上了一段學之后,才知道在這個領域。他才僅僅是個剛被領進門的孩子。

  這一切盡管毫不影響他和霍遠閣的關系,以及他在公司的利益和地位,但表面柔和,骨子里卻摻雜著驕傲與謙卑的孫純來說,這種情況是他無法接受的。現在他能找到的唯一捷徑,就是突破停滯不前的道功,讓異能在尋找新的沉船過程中發揮作用。

  蔣世海老人興致勃勃地介紹著夫人新端上的一道最普通的家常菜——姜母鴨,雖說家常,可鴨子、老姜和20多種藥材一起煲制,就怎么也家常不起來了。“喝湯,喝湯,精華全在這湯汁里。”

  老人揮舞著一只小勺,為每一個人把湯盛進小碗里。孫純心不在焉,一個勁地挾著鴨肉接連吃了好幾塊,像是情有獨鐘的樣子。一桌人全笑起來,孫純仍舊不明所以,見大家沖著他笑,連忙解釋道:“鴨肉軟爛,姜味濃郁卻不覺過分,入口生香,果然與眾不同。”

  眾人笑得更歡。蔣老人當然知道他對想什么,卻依舊慢悠悠地邊吃邊說,直到海上最后一道霞光隱入黑暗之中,這頓晚飯的主食——地瓜稀飯才送上來。稀飯用了黃紅兩種地瓜,光憑顏色就調足了眾人的胃口,何況老人還說,稀飯是臺灣的傳統食品,是必須要品嘗的。

  天地一片漆黑,只有點點漁火,勾勒出海岸的輪廓。身后的燈火通明處,女人們的笑聲不停傳來,似是姑娘們在探究烹調的竅門。黑暗中的兩個男人,老的捧一把紫砂壺,不時呷上一口,年輕的也陷入沉默,盼來這請教的機會,孫純千頭萬緒,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在我小的時候,淡水港就已經開始堵塞了,后來又有了基隆,這里也就漸漸成了個小漁港。老祖宗說的好啊,‘人有雞犬放而知求,有放心而不知求’,年輕時不懂這道理,就想跑出去再也不回來。等到老了,心定下來,人也才倦鳥知返。”

  老人感慨的是孟子的一名話,意思是說,人們早晨把雞犬放出去,到晚上它們還知道找回來;可是人的心向外跑,卻不懂得把其收回來。

  不等孫純琢磨出味來,蔣老先生又問道:“你年紀輕輕的,為什么玩古玩?為什么修道坐禪?”

  孫純沉吟了一下,就決定不再粉飾他的內心想法。他本就不知如何與老人探討修心的途徑,遮遮掩掩只會俞發胡涂。

  “玩古玩主要是為了掙錢,活得舒服一些,修道也是如此,為活得與眾不同積累些資本。別人說收藏的最高思想境界叫‘禪’,我肯定是體會不到。不過,有時候把玩的心態,就像您在喝這壺清茶,恬靜地品啜,也能得到一種特別的松弛和安逸。”

  老人低首把玩著掌中的紫砂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人貴在自然、坦蕩…老祖宗說天人合一,說穿了,不外乎親近自然、了解自然、順應自然,道家流傳了上千年,為什么式道漸微?就是因為我們這些不孝子孫只在乎功法數術,而忘記了根本。老頭子七十有六,從未學成你們的功法,卻也活得自在,比不上你這個年輕人,但若拉個中年人來,肯定不是老夫的對手。”

  自清楚老人就是觀心和尚要他尋找的人之后,孫純一直在觀察蔣老先生身體內部的氣血運行,經對方的一再說明,他已經確認老人確實沒有一點根底,可此時對方突然冒出“對手”一說,倒讓孫純胡涂了,比試什么?身手嗎?

  “老孟說的‘食色性也’最精辟,這食與色本就是人的天性。可和尚和道士都畏色如虎。和尚說要‘斷淫’,道士更可怕,不好好享受,卻用這天性來修煉,拿女人當鼎爐。陰陽交合,當然是自然之道,像你們文化人最愛用的‘云雨’這個詞,男女之事不就是地上升起的‘云’和從天上落下的‘雨’會合一般嗎?”

  老人低聲嘿嘿一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可孫純只想放聲大笑。這老頭子說了半天,難道是想拉個中年人來,比比陰陽之道嗎?看看對方,似是一臉的道貌岸然,可孫純總覺得,那面容里有那么幾絲齷齪和不堪。

  可再一思索,孫純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的問題始終沒有問出口,而老人反復在說的,只有“自然之道”這四個字。

  一彎弦月升上天空,孫純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身子松松散散地倚在竹椅上,像是被定住一般。蔣世海老人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眺望著遠方,不時把茶壺遞到嘴邊。海風陣陣,冷月無聲,這一老一少,此刻都沉浸在這大自然的撫慰之中。

  直到胖子過來催促啟程,孫純才從這無意中進入的坐忘中清醒過來,幾十分鐘的入定,腑中那自修煉而成便動也不動的黃豆般大小的內丹,竟似遇上火苗般,歡呼雀躍了好一陣子。

  孫純猶豫了一下,從脖子上解下一件玉佩,這是他自己刻的,一個簡簡單單的復型符,起些安神的作用,“謝謝您!如果還有時間,我再過來看您。這是我自己刻的小玩藝兒,不成敬意。”

  “道符!”老人眼光犀利,一把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端詳,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手藝不錯,有本事,怪不得姑娘喜歡。”老人笑咪咪地夸獎一句,忽地收斂起笑容,難得地一本正經地說:“先天的本性加上后天培養的氣質,讓有的人著人喜歡,有的人又惹人討厭。可你們道功卻有個本事,什么人品修煉了它,都有副道貌岸然,令人心生親近的氣質。你可要當心,別年紀輕輕的,就陷在桃花劫里。”

  說到最后,老人又恢復了那嘻皮笑臉的樣子,轉動著手中的玉佩問道:“這符有什么作用?”

  孫純剛一解釋,老人突然湊到他耳邊,悄聲問道:“哎,有什么強化功能的作用?你知道老夫少妻…”

  孫純看著老人那認真嚴肅的面孔,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天吶,你們快把我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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