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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水鬼(七)

  小日島北麓,礁石嶙峋,怒濤拍岸。閑極無聊的日子里,孫純曾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遠眺。目光所及的海面上,沒有船只往來,只有成群的海鷗和不知名的海鳥,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飛上飛下。

  晴朗的日子,可是眺望到數海里之外如黑影般的四五個小島。孫純聽當地人說過,那些小島住不了人,也沒有名字,只是它們和小日島共同形成了一個狹長的海上通道,據說這就是所謂的海上“古絲綢之路”,也是當地人夢想一夜暴富的“黃金走廊”。

  此刻,天地間卻是一片黑暗,腕上手表指針的瑩光告訴孫純,現在已經是夜里一點了。偶有海上輪船的汽笛聲傳來,深夜的小日島顯得更加靜謐。

  白天里都空無一人的小島北麓,此時卻是黑影憧憧。靠幾盞風燈的微芒,孫純看到五六個歲數不一的男女,正涉水登上礁石旁一艘三、四米長的摩托艇,最令他驚訝的,其中竟有一個拄著雙拐的殘疾男人。

  “這伙人是臨時湊在一起的,誰也不信任誰,所以每次出海,都是所有人一塊去,防止有人貪污。切,合伙才弄了五萬塊錢,買了這艘摩托艇。”

  像是看出了孫純的疑問,“水鬼”粟海強埋下頭悄聲說,語氣輕蔑不屑,可孫純總覺得那話里有著一絲艷羨。

  目送著摩托艇急速駛出了幾十米,那一伙人爬上了礁石區外停泊的一條木船,孫純看看周圍剩下的包括他在內的一共五個人,不禁問道:“這有幾個潛水員?”

  “呸!一幫窮鬼,就請了我一個。一晚是五百塊錢,還得自己帶潛水設備。”見雇主們離開,粟海強的嗓門兒也高了起來。

  岸邊的五人,孫純、馬源、杜昔和粟海強圍在一起,另一個身材削瘦的中年人他們都不熟悉,此刻單獨站在一旁。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中年人身上散發的拒人千里的冷淡,是其他人都能感受到的。聽粟海強說過,這里他的雇主們約來的買家。本來馬源認為是同行,上去套了兩句磁,可中年人不咸不淡的話讓他立刻失去了交流的興致。

  摩托艇很快“突突”地駛了回來,駕船的年輕人“啪啪”地趟水走了回來。

  “運氣不錯,今晚風平浪靜,正是下海的好時候。”年輕人的大嗓門兒響了起來。

  李清,孫純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小日島人,摩托艇的駕駛員。今天第一次見面小伙子就圍著孫純不停地聊天,讓他懷疑這小伙子是不是認出他來。因為李清是在蘇州打工,也因為島上很難看到內地的電視天線一豎起來,就是收到海峽對面臺灣的電視信號。

  可是島上人的話太難聽懂了,盡管李清的普通話里,也有濃濃的閩南腔,但起碼孫純能聽懂了。所以孫純也一直和他尋找著話題,聊得異常熱烈。

  從莆田市回來,“水鬼”粟海強就請他們晚上一塊去沉船的地方看看。三個人不明所以,但直覺上“水鬼”有松動的可能,而且三人也對這種違法打撈充滿著好奇,就痛快地答應了。

  “我爸打電話說,馬上回家吧,現在可以下水了。我立刻就明白了,一天沒停就趕了回來。”李清好像特別興奮,滔滔不絕地對孫純說著幾天來他們的準備。

  “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孫純見李清沒有招呼他們登艇的意思,插了個空檔馬上問道。

  “不急,孫大哥。我打工的地方是蘇州的游艇俱樂部,對這類小玩藝兒熟極了。一會兒上了艇您就能看到了,我加裝了兩部70馬力的YAMAHA發動機,現在的航行速度能到30海里以上。這六、七海里的地方,我們十幾分鐘就到了,他們那小木船要一個小時呢。”

  李清的聲音里透著一種驕傲。馬源的場子里有不少李清這樣的外地打工者,見小伙子子聰明伶俐的樣子很是喜歡,也湊上來打趣:“你的艇再快,跑得過海上的巡邏隊嗎?”

  一直在旁邊冷漠不語的中年人,聽到巡邏隊幾個字時身體不由顫栗了一下,李清卻更加地意氣風發,“海警最好的快艇,馬力也只有100多,根本跑不過我。再說,有誰比我更熟悉這塊海域?沒出去打工前,我就是小日島最棒的漁民了。”

  “你小子不在外面好好打工,卻跑回來撈寶。也不怕被邊防大隊抓了去?”馬源繼續拿小伙子開著心。

  “誰不想一夜暴富啊!”李清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只要探準了,一晚上能撈上來十多件,每件瓷器最少能賣上千塊。現在養鮑魚、養海帶能窮死,要不也沒人冒這險了。”

  馬源轉過頭,沖著孫純略帶自嘲地說:“今兒個可顯了大眼了。我打電話給一個朋友報喜,卻被人家擠兌了一頓。說是個青花玩家,就知道莆田、小日島這地名,可憐我還是個開古玩店的。聽說廣東、浙江、河南的一些大買家,都派有專人在莆田、平潭收購海撈瓷。這一帶已紅成為國內青花瓷交易最活躍的地方。”

  “是啊,馬老板,我的一戰友現在就在平潭。說是找到一條元末明初的沉船,東西不少。”粟海強一臉羨慕地對馬源說:“那的人厲害,都成立撈寶公司了。木船全換成了大馬力機船,而且買了進口的定位系統和對講機,說是全下來要上百萬呢。”

  “水鬼”下午見識了馬源一下子拍出三十萬,知道遇上了大豪客,“您今天花的這三十萬,其實就能辦個公司的,一條新一點的機船也就二十萬,一般普通的摩托艇只要5萬,潛水服一套花不了五千。怎么樣?這比您收購瓷器要劃算多了。”

  馬源笑罵道:“你小子要是有這心,就和我兄弟走一趟。只要找到那條船,我保證你自己就能開個公司。我們在外國人的地界上撈回我們中國人的寶貝,那多踏實。”

  粟海強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唉”地嘆息一聲,蹲下來抱去頭不再說話。

  “大哥大姐,咱們走吧。”李清從地上跳起來,扔掉手里的煙頭,率先向海里走去。

  “慢!”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人叫住李清,指著孫純三人說:“他們三個只能去一個。”

  “你他媽算老幾?”被粟海強弄得很是不爽的馬源,像被點燃的火藥桶,一下子竄到中年人面前。

  “別!別!”李清慌亂地插到兩人中間,“馬老板,您先別發火。”他又沖著中年人說,“黃先生,您還不相信我的技術嗎?多兩個人沒什么事的。”

  姓黃的中年人毫不畏懼馬源的威脅,反倒沖著李清咆哮道:“你他媽懂個屁!摩托艇就是仗著吃水淺,才跑得出那片亂礁。現在這么多人,萬一海警來了,你能保證沖過亂礁嗎?你他媽和人家比速度,你跑得有子彈快嗎?”

  劈頭蓋臉的怒罵讓李清懦懦地說不話來,中年人發泄了憤怒后,也放緩語氣對馬源說:“兄弟,我這兒不是沖你。最近海警又成立了一個大隊,專門是抓我們這些盜撈的。”他指指不敢說話的李清,“抓住他們這些當地人,就算查到藏著的瓷器,也就是沒收東西,罰點款,最多是拘幾天。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是文物販子,抓到了可以按投機倒把罪判我們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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