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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拍賣(二)

  孫純幾乎是掩面狂奔出拍賣大廳的,本來心里就有些愧疚,再加上遇上了熟人,更覺得做了件見不得人的事。可人剛剛氣喘吁吁地在車里坐定,古董行老板馬源的電話就追了進來:“行啊兄弟,拍到61萬8了啊!這回發了,我已經請幾個報社的兄弟趕過去了,明天你就看好吧。趕快回家,再畫幾幅,我回頭讓人來取。”

  孫純嘆了口氣,心下明白,馬源這老賊絕對是洞悉了他的“炒作”行為,才會有這樣一番電話,對于陳田星子的好意,他不知是該感激還是該抱怨。只是事已至此,只能裝模作樣地向旁邊笑逐顏開的陳田星子擺了個苦臉,“回家,馬上就畫幾幅!一定要把這60多萬給撈回來。”

  女人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氣來。

  持續不到一個月的“春拍”頗有些走火入魔的跡象,近百場大大小小的拍賣會不知席卷了多少億元人民幣。拍場中,錢好像已經不再是錢,而只是一些數字化的東西。這讓孫純有些擔心,一場“非典”過后,是不是這些有錢人覺得時日無多了。各類的拍賣專場中,最火要的要數油畫了,大部分的中國知名油畫家的作品,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都翻了一番,其中一些大家作品的增幅更是達到驚人的兩到三倍。拍場中的孫純不止一次發出驚嘆:“這和搶錢也差不了多少啦!”專家們的判斷是,藝術品市場的周期一般是28年,而現在恐怕用不了5年就完成這一收藏獲利的周期。

  北京城郊。汽車駛進一個寬闊的宅院,開車的是陳田星子的司機,孫純難得地和女人坐在后排。大收藏家、大古董商周耀宗在他北京的宅子里辦個晚會,陳田星子是當然的嘉賓,孫純成了她的男伴。

  兩個人都做了精心的打扮,孫純的行頭全是女人給準備的,上衣是一件全新的條紋T恤,下身是褲線筆直的西褲,好像他錄節目時也沒有這么講究。陳田星子則是一身黑色的晚裝。

  男人心里惡狠狠罵了聲“妖女”,終不敢在司機眼皮底下做出這有傷風化的舉動,耳畔聽見女人“吃吃”地低笑起來。

  車停,孫純開門跳了下來,紳士般地繞到另一側,攙著已是儀態萬方的女人走下車來。男人借近身的機會在女人耳邊說:“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女人優雅地撩了撩垂下的一絡秀發,看看周圍陸續停下的車輛,臉上一片圣潔,嘴里卻是嬌滴滴地回應道:“奴家可不是你身邊的那些小女孩,伺候人的手段多著呢,不信就請孫老爺晚上試試看。”

  孫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好似遇上了六月飛雪的天氣,不敢再做這口舌之爭,夾了夾臂膊中女人的秀腕,抬頭挺胸向前走去。

  繞過一個不大的人工湖,一座兩層的西式建筑出現在眼前。陳田星子注意到孫純臉上露出的驚訝表情,低聲解釋道:“周耀宗祖上是上海人,幾年前他花一千萬元買下這塊地方,就起名叫‘滬園’。建造這地方完全按照了他自己的心思,他喜歡北方皇家園林的氣派,就挖了湖,修建了長廊、亭子,還用了大量的朱紅色;可他又覺得北方人不會享受,住的不舒服,所以就建了這西式小樓,他反正是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不倫不類的。”

  孫純低聲“嘿嘿”笑著,“他不像上海人,倒像俺們山西人。俺們那兒的地主有了錢,也是要先蓋個大房子。要不等咱的畫廊掙錢了,咱也蓋一個吧,你說是叫‘孫家大院’呢?還是叫‘田家大院’呢?”

  女人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別把人家想成你們那兒的地主。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周耀宗還建了一個三百多畝的馬場呢,我還有兩匹馬放在他那兒呢。”

  孫純說不出話來,明白他對富豪生活的理解,還差得遠呢。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樓前,燈火通明中,身伴麗人的周耀宗正含笑向他們迎來。

  老男人擁住陳田星子,滿嘴快速的粵語,和懷中的女人說個不停。孫純看著這八十歲老人的穿著,心里暗自佩服不已:比他這年輕人花哨多了,上身是一件立領的黑紅相間的豎條紋襯衣,下身是棕色暗紅條紋格子褲,仍是梳得一絲不亂的發型,仍是那副碧綠色的水晶眼鏡。

  果不其然,老男人身邊的漂亮女人不再是不久前拍賣會上見到的那位,年紀雖然比那年輕姑娘大了一點兒,但風度氣質卻是不俗,明顯把前一位比了下去。孫純再一次佩服老人的眼光:舉辦玩品位的聚會,確實需要這樣拿得上臺面的女主人。

  孫純和麗人相互打量的同時,周耀宗已松開陳田星子,向孫純伸出了手,“方太這么帥的男伴,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孫老弟了。”

  周耀宗這次說的是普通話,雖然不太地道,但孫純好歹是聽懂了。握住對方精瘦而又有力的手掌,孫純正要說上兩句客套話,卻聽周耀宗繼續說道:“陳老哥在世時,我尊他一聲‘阿哥’,他叫我‘阿弟’。如果孫老弟不見外,也叫我一聲阿哥吧。”

  孫純當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老男人哈哈大笑,引領著兩人進了大門。孫純看著陳田星子一臉的感激,知道這老家伙確是個成了精的人物,一個簡單的稱呼,就讓陳田星子感激涕零了。

  進到屋里,孫純算是多多少少摸到了他這位“阿哥”的性子。估計有三四百平米的大廳,完全是現代裝修風格,而且有著明顯的功能分隔。近前處擺放著寬大沙發和電視,往前側是一個大圓桌,看樣子是進餐區域,再延伸,臨著一溜兒通體的玻璃幕墻,擺放著兩張麻將桌,盡頭處是一張吧臺。

  “只要我在北京,每天這里都很熱鬧。”周耀宗領著兩人一直向里走去,邊不停地和人招呼著。孫純看著那些自得其樂的打麻將的、看電視、聊天的,發現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多半是最近在各種拍賣會上陳田星子給他介紹的“古董收藏大鱷”,還有幾個像是文藝界的,孫純在電視上看到過。

  徑直走到大廳盡頭,才發現拐彎后還有片天地,幾架多寶櫥隔出的一塊六七十平米的地方,和大廳其它區域的風格明顯不同,完全古色古香的中國式的廳堂陳設,墻面正中是一幅3米長的黃賓虹《山川臥游圖》。孫純記得,這幅畫前兩年以六百多萬元刷新了黃賓虹書畫作品的拍賣最高紀錄,如今這幅大畫的主人不言而喻了。

  畫的下方,擺放著一張雕刻著雙龍獻壽圖案的描金長桌,左右是一對縮背玫瑰椅,對著大畫的兩側,各有四把圈椅。孫純看得出,除了多寶櫥是以非洲烏木制做的現代品外,其它的家具都是黃花梨的,而且恐怕多是明代的古董。特別是他坐椅旁的一個袖珍七巧桌,由7個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桌子組成,可以說是明代黃花梨家具中不可多見的精品。

  看到孫純兩只放光的眼睛,周耀宗得意地笑道:“別人都說周員外好古,我這家里怎么也得擺上幾件不是。早聽說孫老弟是玩古的行家,看看我這幾件玩藝兒,還入得了眼嗎?”

  孫純晃到描金長桌前,低下身子仔細端詳了片刻,贊嘆道:“看這繁復的雕琢風格,明顯帶著西方文化的影響,應該是清朝年間宮廷里的用品,雖然年代差了些,但和那張七巧桌一樣,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您這兩件要是放到拍賣會上,恐怕會讓人打破腦袋。”

  周耀宗聽得哈哈大笑,使勁拍著孫純的肩膀,“老弟果然是大家,看了兩眼就和那些個專家說得一模一樣。田太啊,你可是撿到寶了,你們的畫廊想不發都不成。”

  這中國式客廳的對面是一個觀景陽臺,外面人工湖的一灣碧水,將閃耀的燈火反射進來,使這客廳里充滿了夢幻般的色彩,似乎數百年來的輝煌此刻都沉淀在這小小空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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