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六章 融合

  回到北京,孫純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弱了,常常走不了多少路就渾身冒汗,氣喘得不行,一天早晨洗臉時,一陣咳嗽還咳出塊血來,孫純這才真正害怕起來。剛檢查出病來時,孫純多多少少有些僥幸心理,認為憑自己這年輕的身體,休息一段就沒事了。

  趕忙跑到醫院一通檢查,醫生看看他的臉色,“最近煙酒都沒少吧?”孫純一陣心虛,“酒沒怎么喝。”

  “趕快把煙戒了吧。我給你換幾種藥,過一段再來檢查一下,注意生活要規律。”孫純道謝后走到門口,身子軟得厲害,就勢坐在候診的椅子上。

  “才24歲了,身體就廢了,可惜啊”。孫純聽著他的主治大夫像是在和對面的醫生說,身體更軟得起不來了。

  孫純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一下軟倒在床上,爬了三層樓,襯衫就又濕透了。我就這樣廢了嗎?他無力地想著。褲兜里的電話響了,孫純一動不動,可電話鈴聲一斷,接著就又響起。孫純只得拿出電話,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

  “孫純,你不會連我的電話也不接了吧?”

  梁潔清脆的聲音不用把電話放在耳邊也聽得清清楚楚。“哪敢啊,我這不剛從醫院回來,正倒氣兒吶。”

  “怎么樣,沒事吧?”梁潔關切地問。

  “沒事,就是身子弱點兒,醫生讓我補補。”孫純現在可不愿把自己的軟弱暴露給任何人。

  “哪我得給你找點兒豬腦子送去。”梁潔是個很快能把快樂傳遞對方的女孩,雖然有時候像個傻大姐。不光是因為任伊伊的關系,梁潔的個性就是很悶的孫純也愿意和她交往。

  “哈哈哈哈,求之不得,你不怕羊入狼口,就盡管上來吧。”孫純很快就被梁潔所感染,心境好轉起來。

  “還自稱人畜無害呢,我看就是個大色狼。別說費話了,本小姐猶豫再三,還是準備向你發布一條重要新聞。”

  “好啊,我機器已經架好了,可以開始。”

  “伊伊這周六結婚。她不想告訴你,怕影響你養病。但我想我要不告訴你的話,你會恨我一輩子。”

  梁潔的電話一進來,孫純就猜到和任伊伊有關。這幕場景他已經想像了無數遍了。“我早就買好禮物了,只是我想我不太合適去參加她的婚禮,只好請你代勞了。”

  “哇,孫純,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過去咋沒看出來呢。喂,你的禮物不會不和時宜吧?你可別害我。”

  “我哪干得出那種事。放心,是我在古玩市場買的一塊翡翠如意。你要擔心,可以拿出來檢查。”

  “行,那我就放心了。孫純行啊,還懂古玩。”

  “我可不懂,是托朋友買的。”

  “您老貴體有恙,我就辛苦一趟,這一兩天就去你那兒取。”

  掛了梁潔的電話,孫純走到書桌前,翡翠如意已經被寫著喜字的包裝紙包好了。孫純拿起旁邊放著的紅點玉蟬,又躺回到床上。從任伊伊約他出游的時候,孫純就知道她很快會結婚了,說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有情人間的一種感覺吧。他只是想不透,在結婚前約他這個前男友外出瘋狂一把,這個女孩子到底是一種什么心態?

  孫純把紅點玉蟬放到胸口上,可能真是塊好玉,隔著衣服,還能感受到玉的溫潤。這玉蟬也算是逝去的愛情的見證吧。

  這并不是孫純的第一次失戀,他在高中和大學都談過戀愛,分手時雙方都平靜得跟沒事人似的。他高中的女朋友和他好時還是個處女,他當時發誓要和她好一輩子,但到分手時,兩人都是揮一揮衣袖,沒有一絲哀愁。可為什么這一次都讓兩人如此受傷呢?是因為我的病嗎?

  孫純越想越想不明白,又聯想到自己的病上,心里一片冰涼,只覺得喉頭一陣甜熱,一口血控制不住地噴了出來,跟著就是眼前一片漆黑,孫純平生第一次暈倒了。

  他沒看到,他的血沾到胸前放著的紅點玉蟬上,那玉蟬上的紅點似乎活了起來,詭異地和孫純的血融合在一起,然后又神奇地消失了。通體雪白的玉蟬靜靜地趴在孫純的胸口上。

  孫純像是在看自己的傳記電影,電影是從他三四歲記事時開始,一幕幕無比清晰,就連他根本想不起的一些事都一一展現出來:

  那是4歲了吧,在和鄰居的孩子推搡中,他摔破了頭。放學回來的姐姐知道了,文弱的姐姐像頭母豹一樣背著他沖進鄰居家,非要讓鄰居的孩子道歉,他則在姐姐的背上懦弱地哭著說:“姐姐,我們回家吧”。

  那是6歲吧,他和姐姐幫媽媽晾衣服,姐姐把空臉盆甩到旁邊男孩的臉上,血“嘩”地流出來,他拉起嚇傻了姐姐沖回家關上門,又搬過椅子把門死死頂住,然后就抱著姐姐睡著了。

  還是那一年,父親拉著他進了村里的小學,父親是校長也是惟一的老師。冬天教室要燒煤,他用尿澆濕煤再撒下干煤灰,父親燒爐子時一屋濃煙和尿騷味,父親知道原因后扇了他一耳光。

  村里的小學只有五年,畢業時他參加縣中的統考拿了第一,父親給他的獎勵是一把彈弓。“暑假好好玩吧,住到縣里就不讓玩了。”

  初中他一直是班里的前兩名,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女班長,她爸爸是縣中的英語老師。初三時他瘋狂地迷上足球,天天泡在縣里惟一的一塊足球場,成績一落千丈。一天,一身大汗的他剛走出球場卻突然看到場邊坐著的母親,母親掏出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汗水。他有驚無險地考上了縣高中。

  高二時,他迷上班里的一個女同學,不屈不撓地爭取下,女孩終于讓他的手伸進懷里,胸脯上是小鴿子肉一般的細膩滑嫩。還有,胸罩,居然是紫色的哎。

  高三畢業時,他和她共同獻出了他們的第一次,那短暫的令人無地自容的第一次。

  孫純久久沉浸在他的電影里,原來,一切是那么美好。可緊接著,另一部電影又開始了,那都是他極不熟悉的,只有在歷史課本中才出現的內容:

  一個梳著辮子的男孩在背書,是醫書和藥書,男孩每天還要做操練功,他的名字叫白秉義。

  白秉義的父親給他剪去辮子,說“民國了”。父親帶著他去“鬼市”,用金銀買那些滿族人手里的字畫、瓷器和玉器,這些東西過去叫骨董,現在叫古玩,這里也有學不盡的學問。

  白秉義娶妻、生子、老父去世,白秉義坐陣白氏醫館。

  1931年,日本人在長春南邊猖狂起來,白秉義每到夜深人靜就在書房里挖坑,挖好后把世代收藏的東西藏進去,為遮人耳目,還在上面支了個大床。

  第二年,果然日本人打進來,白秉義開始往坑里藏糧食。后來滿州國建立了。

  1945年,蘇聯人趕走了日本人,然后是共產黨、國民黨。

  再后來,他死得很冤。

  電影里,唯一熟悉的是那紅點玉蟬,他終于明白那紅點是什么了,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那血能浸透到玉蟬里。

大熊貓文學    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