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斜照在京都的皇宮之上,折射出一圈圈朦朧的光暈,如同流淌的黃金一般華麗耀眼。.
.書友整理提供 盡管時值歲末,寒風乍起,一切昆蟲蝴蝶全都隱匿無蹤,鳥雀之聲亦是隨之稀稀落落,最后一片落葉也已經從枝椏上脫落,最耐寒的晚秋菊花都早已殘缺凋零,但在這座規模宏大的宮殿群之中,卻完全看不出幾分黯淡蕭瑟之意,反倒充斥著無數鮮艷奪目的色彩。
雖然舊有的宮殿在八月份的京都之戰中被燒毀大半,但是隨后的幾個月,在仁孝天皇不顧戰亂、不惜工本的大興土木之下,如今這皇宮早已被翻修一新,其富麗堂皇的程度還要更勝往昔,處處都是一派金碧輝煌的奢靡景象。縱然宮內的花木早已枯萎,那一排排氣勢恢宏的飛檐斗拱,那一幅幅精心涂飾的鮮艷壁畫,以及廊柱表面那一層層光芒四射的金箔和銀箔,還是足以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然而,盡管這座還散著油漆和新鮮木材氣息的皇宮,從外觀上看是如此的絢麗華美,但是生活在這座宮殿里的人,如今卻是毫無欣喜閑適之意,反倒一個個惶惶不可終日,深感災難就要降臨。
——就在宮廷陰陽師們彼此竊竊私語,試圖改換門庭自謀出路的同時,永遠偉大、光榮、正確的絕世圣君仁孝天皇陛下,也在幾十步之外的紫宸殿內,心頭焦慮地同朝臣們商討著當前危局。
地板上鋪設的嶄新榻榻米,散稻草的香味。花紋精美的青銅方鼎內,焚燒著昂貴的麝香、和沒藥。半透明的樟子紙拉門和隔窗,營造出一種微妙的朦朧氛圍。雖然遠不如中原皇帝的殿宇那般巍峨壯觀、磅礴大氣,但卻也勝在簡約精致,每一張描金彩繪的竹簾,每一具巧奪天工的擺設,每一件細膩華美的器皿,每一樣盎然生趣的盆景,都透著些許風雅的韻味。
然而,就在這座如詩如畫、無比風雅的精美殿宇之中,仁孝天皇和他最寵信或資歷最老的十幾個朝臣們,卻是對周遭的奢華陳設無心欣賞,人人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愁容滿面,對著地板中央攤開的一張京畿地圖,已經討論了足足三四個鐘頭,依然是什么像樣的對策都拿不出。
“…宮中陰陽師對召喚八歧大蛇的嘗試,今日已經是第四次失敗了。而為了布置召喚陣,庫存的朱砂、水銀等物耗費甚多,即將告罄,連制作符箓的黃紙都不多了。”
由于陰陽師的官位太低,即使是掌管陰陽寮的陰陽頭,也不夠資格上殿議事,于是只能讓一位中年公卿轉奏,“…而如今京都已成孤城,這些作法所需的東西眼下都無處采購,陰陽寮的人已經來訴苦了好幾次,說是再這樣下去,非但他們的靈力將會損耗過度,屆時說不定連式神都無法用了…”
聽到這個壞消息,眾位公卿倒是一臉的淡定,唯有御座上跪坐著的仁孝天皇陛下,臉色很是難看。
因為讓陰陽師召喚八歧大蛇來御敵這個異想天開的點子,乃是天皇陛下自己拍腦門想出來的主意。既沒有經過事先論證,也沒有給大家通過氣,因此看到天皇吃癟,諸位朝臣反倒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意。
——由于上千年以來的皇權衰微,非但武士們只把天皇當成招牌和幌子看待,就連朝廷里的公卿貴族,對天皇也沒有了多少敬畏,只剩下了禮貌上的尊敬而已。
看到自己苦思冥想出來的“破敵妙策”,竟然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打了回票,還讓自己淪為笑柄,仁孝天皇自然感覺臉面上有些掛不住,桀驁脾氣作起來,很想要惱羞成怒,硬逼著陰陽師們繼續施法召喚、
但問題是,他又害怕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狂想,當真消耗干凈陰陽師們施法的材料,以至于廢掉朝廷手中最強的底牌——他還不知道這些滿腹怨氣的陰陽師都已經在謀劃跳槽了——所以在氣哼哼地沉默了片刻之后,還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此事再議”
堂下豎起耳朵傾聽的諸位公卿貴族們,聞言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在官僚組織的常規政治語言當中,再議是什么意思?
嗯…那個…所謂的再議,基本上就是再議論議論,再研究研究,再商量商量,再權衡權衡,再比較比較,再考慮考慮,再觀察觀察,再看看,再想想,再等等…等等等等…總之就先擱著了。
只是,就算陰陽師召喚的大怪獸一時無法指望,但這京都城還是要設法守住的。
“…咳咳,諸位愛卿,當前西洋鬼畜與關東叛逆連破朝廷三路官軍,并且渡海屯兵大阪,蓄勢待,其本陣距離京城不過百余里。朕甚為憂慮啊諸位愛卿已經在此苦思良久,難道就拿不出一個對策嗎?”
神情憔悴的仁孝天皇身披一襲紫色皇袍,儀態肅然地端坐在御座上,用一根長木桿指點著紫宸殿中央擺設的沙盤地圖,急切地期盼著堂下眾位公卿能說點什么,哪怕是異想天開也無所謂。
但諸位公卿互相私下里交換了幾個眼色,卻是一個個不約而同地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地以扇掩面,似乎是全神貫注地在欣賞著各自折扇上的字畫,卻就是不愿意開口吐出一個字。
時近黃昏,伴隨著漸漸陰暗下來的天色,蕭瑟的寒風不是透過竹簾吹入室內,然而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那些公卿貴族,卻是誰都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有些心理素質較差的人,甚至還冒出了晶瑩的汗珠。
不是諸位貴人們不擔憂朝廷覆亡,可他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眼下的朝廷是外無救兵,內無軍械糧草,更沒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將才,除了一堆不能吃不能用的金銀財寶,又該拿什么去打仗呢?
通常來說,可以靠勇氣打贏一場戰斗,可以靠謀略打贏一場戰役,但若是要打贏一場戰爭,一般就不得不硬碰硬地比拼綜合實力了,單純靠運氣的做法基本是行不通的。
而眼下京都的這個小朝廷手里,究竟還能拿得出些什么像樣的籌碼呢?
——答案是:幾乎什么籌碼都沒有了 自從京都起兵成功以來,島內四方風起云涌,倒幕事業看似一帆風順、勢如破竹。無數“勤王義士”趕赴京都,遠近藩國諸侯盡皆上表歸附,就連德川幕府的譜代家老,也紛紛和朝廷暗通款曲,圖謀反正。
面對如此盛況,素來好大喜功的仁孝天皇,一時間當真是志得意滿,自以為天下歸心,王政復古指日可待。于是一心只想著如何大興土木、廣修宮室,以此來彰顯盛世氣象,卻將囤積糧草軍械、整軍備戰這類軍國大事,統統丟到了腦后,認為此等俗務自有四方義士代勞,不必麻煩他這樣的絕世圣君費心。
既然天皇陛下都已經這樣在帶頭揮霍享樂,下面那一班好吃懶做的公卿貴族,自然也是有樣學樣,乃至于變本加厲,一個個忙著翻蓋豪華府邸,廣納姬妾孌童不提。整日里就是在吟風弄月,一場接著一場地開著茶會、宴會、連歌會、游園會等等,卻從不肯費神關注一下軍政大事。
——按照天皇陛下的想法,這討伐殘敵,平定天下之事,自然會有四方“義士”代勞,他只要在事后夸獎幾句,并且注意不要讓某位“義士”的勢力一家獨大,威脅到朝廷本身即可。若是凡事都親歷其為,那反而是落了下乘,不是御下之道的正解。因此公卿朝臣們在揣摩圣意之后,自然也是一個勁地阿諛奉承,而不會自討沒趣,作什么“盛世危言”、“逆耳忠諫”,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尤其是在十月份的時候,當佩里提督戰死于奈良的尸被送入京都邀功,并且還有若干幕府親藩重臣們裹挾著本代白癡將軍德川家鳴,來到京都向天皇陛下投降,“被自愿”表示辭官納地,奉還版籍之后,朝廷上下的樂觀思想更是達到了最頂峰。
——連兇名遠播的西洋賊酋,也在“朝廷圣威”之下兵敗身死,連身為天下霸主的江戶幕府,都哭著喊著主動投降了,關東剩下那些不識時務的大貓小貓兩三只,還不是信手拈來?
但令滿朝文武做夢也想不到的是,盡管朝廷在之前一心叫嚷著倒幕倒幕,但真正等到了江戶幕府轟然倒塌之后,局勢反而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就迅逆轉過來。
前不久浩浩蕩蕩出京東征的三路大軍,先是征伐東山道的中路軍臨陣倒戈(應該說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幫這個見鬼的朝廷打仗),然后是兵力最雄厚的南路軍一夜潰散,除了和自家先鋒赤報組內訌一場,還被打得灰頭土臉之外,幾乎毫無半點戰果可言。
最后,以薩摩藩為主導的北路軍,倒是在敦賀港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輕松殲滅了遠道而來的陸奧國會津藩兵,殺得北陸各藩盡皆膽寒。然而,面對著另外兩路軍隊的慘敗,朝廷只得命令他們移兵南下,先拔出大阪這顆釘子,然后再預備與關東來犯之敵決戰京畿,以挽救危局。
不料,薩摩軍才剛剛殺到大阪城下,尚未開始攻城,就居然毫無征兆地集體遭瘟,更要命的是一切醫療手段全數無用,于是沒幾天就自行瓦解崩潰,死了個干凈還把大批軍械糧草留給了敵人 ——如此撲街成大坑的可悲武運,怎一個“衰”字了得?
至此,仁孝天皇才從“絕世圣君”、“王政復古”的美夢中徹底清醒過來,并且真正地慌了手腳。
自從他雄心勃勃地動三路大軍東征以來,京都的兵力基本上都被抽空了。剩下的不過是緋月宗一郎的兩千奇兵隊,還有另外兩千依附于奇兵隊的閑散浪人,原本的計劃是預備改編為“京侍”,即天皇的御親兵,這些人經過緋月宗一郎這位“當世名將”的成調教,用來管理一下京都的治安、彈壓一下民間騷亂,倒是基本上夠了。但若是要用這么點兵馬和上萬西洋鬼畜的強兵死磕,就連天皇陛下也沒這個底氣。
在京都郊外,原本還有幾伙懶得跑遠路開赴關東的“勤王義士”在游蕩劫掠,跟篩子似地搜索著越來越少的剩余目標,雖然盡是些烏合之眾,但是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萬余人。
可這些浪人野武士平日里雖然牛皮哄哄,總喜歡自吹是xx地方第一勇將,但此時聽說三路大軍盡數覆滅,上萬西洋鬼畜大兵壓境,一下子就統統現了原形——霎時間也不憊懶了,趕緊收拾細軟行李,卷起天皇御賜的菊花御旗,準備趁著西洋鬼畜們還沒殺進京畿,而自己也已經搶得夠本,便溜之大吉去西國山地做山賊去也。甚至面對拿著圣旨召喚他們進京勤王的使者,他們還振振有詞地解釋說,自己不是臨戰脫逃,而是要轉進西國山區打游擊,以保住倒幕事業的火種…氣得朝廷欽使們直跳腳:
當代的幕府將軍德川家鳴和一干譜代重臣,還都被關在京都地牢里數虱子吃牢飯,如今哪里還有什么幕府可供他們打倒?又是保存哪門子的“火種”?
總之,京都郊外是沒有什么武力可供借用了,而西國的諸侯大名愿不愿意兵進京助戰,也還是個未知數,即使當真有人愿意出兵,還是遠水難救近火。
除此之外,某些公卿的府邸里還養了一些看家護院的武裝家丁,而天皇的宮廷里也有若干皇家衛士,但前些日子大家都忙著吟風弄月比賽風雅了,沒想到要擴充兵力,因此加在一起也不過數百人,而且盡是些從未見過血、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實在很難指望他們能夠火進化成一騎當千的鐵血戰士…
因此,如今的朝廷上下,想要派遣軍隊出城野戰,固然是實在沒有資本,但想要在京都籠城自守,事實上也很艱難。因為這座城市從建設之初就光顧著追求恢弘大氣,卻在防御功能上嚴重地偷工減料,只有城門而沒有城墻,又地處平原,易攻難守,除非在野外主動出擊破敵,否則這城市根本就是一個大篩子,任憑各路兵馬來去自如,古往今來都沒有人真正在京都死守過,大多是一看勢頭不妙,便立即棄城而逃。
非但京都城防形同虛設,難以據守,城內的糧食也很缺乏。近幾個月來,雖然四方諸侯與“勤王義士”的進貢孝敬不斷,但諸位公卿們都以為天下平定在即,光顧著往家里扒拉金銀財寶,書畫珍玩,嬌童美妾,至關重要的糧食卻囤積的不多。如今趕忙叫人檢查宮中庫藏,以及各家私儲,加在一起滿打滿算,似乎才剛夠吃上一個月——這還是在坐視京中殘存十余萬百姓活活餓死的前提下 很顯然,若是當真這么搞的話,不用等到西洋鬼畜殺來,在缺乏武力彈壓的情況下,十幾萬瘋狂的京都饑民,就能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卿們給撕了。
戰亦難,守亦難,諸位公卿只得玩起了裝木偶人游戲,任憑仁孝天皇再怎么聲淚俱下,擺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架勢,也依舊死活不肯吱一聲。唯恐自己出了什么餿主意,在事后被這位生性涼薄的圣上遷怒…沒辦法,仁孝天皇這陣子殺父殺兄殺弟并且殺忠臣的“乾坤獨斷”,實在是太令人心寒了…
拖到最后,還是仁孝天皇陛下硬著頭皮,再一次乾坤獨斷,將京中兵馬分為兩路,長州藩緋月宗一郎的兩千“精銳”奇兵隊留守京都,以防不測。剩余那些不堪用的雜牌浪人,則進駐京都與大阪之間唯一勉強可守的要塞,伏見城。為朝廷盡量爭取時間,好向西國的諸侯大名求援。
既然天皇陛下已經有了定策,不必為承擔建言責任而煩惱的群臣們頓時松了一口氣,趕快結束了沉默狀態,對吾皇的英明睿智,獻上好一番肉麻的阿諛贊頌。但究竟該派誰帶兵去守伏見城,很快又成了爭論的焦點。對于這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死的火坑,諸位公卿們自然是不肯跳進去的。而長州藩名將緋月宗一郎要護衛天皇和朝廷,也不便派出京城。偏偏除此之外,就再也選不出其他什么能服眾的像樣勇將——這根本就是一群老鼠在討論讓貓戴上鈴鐺之后如何如何的爽,卻完全沒想過該派誰去給貓兒戴鈴鐺…
說來也真是可笑,明明是在商議京都防御戰的兵力部署,可那位真正帶兵打仗的奇兵隊長官緋月宗一郎,還有陰陽寮內那些掌握著異能靈力的陰陽師,卻因為官職低微的緣故,根本沒有進殿說話的份。只能任憑一幫對現實戰爭毫無感覺的顓臾公卿們瞎折騰,用閉門造車的“科學辦法”,鼓搗出一套滑天下之大稽的御敵方略——其食古不化、外行領導內行的程度,由此可見一般。
但是不管再怎么瞎折騰,既然戰略方針已經確定,那么伏見城還是要有人守的。幸好,很快就有人前來解除了這一煩惱——正當諸位公卿們準備用抽簽抓鬮的方式,從他們當中選出一個倒霉鬼的時候,一名負責整頓京中浪人的兵部丞,突然帶著一道“喜訊”,興沖沖地朝紫宸殿奔來,隔著老遠就大聲歡呼。
“…大喜啊陛下大喜啊值此朝廷危難之秋,竟有三百壯士挺身而出,不遠千里從蝦夷來投此乃天降祥瑞于吾皇,以示陛下洪福齊天、圣明仁德是也…”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