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的大阪港,依然到處都充斥著戰亂和蕭條的末日氣息。
城內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塞滿了衣不蔽體的乞丐與流民,氣息奄奄地靠著墻根上等死。不少女人身上的那點兒爛布條,都破得根本遮不住羞處,頭則被一層層污垢覆蓋,板結得成了疙瘩。而小孩子也因為極度饑餓,肚皮鼓得比氣球還大,四肢和軀干卻瘦得皮包骨頭,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走。
前幾天一陣寒流襲來,就讓這些衣食無著的難民一夜凍死了三百人,然后,他們在街頭生火取暖的時候,又不幸點燃了房子,造成整整兩個町被火災燒毀,死者數以千計。事后官府為了追索案犯,又一口氣砍了好幾十顆腦袋――亂世之,人命就是如此的微賤。
在這個悲催的環境下,女人們只要一個霉的飯團,就能換取她們整個晚上極度熱情的全套服務;而男人們為了爭奪一口殘羹剩飯,不惜拼死搏斗,時刻都有人傷痕累累地橫尸街頭。哪怕官府差役和舊幕府殘軍組織了高強度的全天巡邏,也難以維持城內秩序。
一隊隊被臨時征的壯年苦力,戴著口罩推著板車,在一條路一條路地收斂著隨處可見的尸體。然后還要傾倒石灰、噴灑消毒藥水,弄得全城都彌漫著嗆人的石灰水味道。
由于圍城近半年,干柴和燃料匱乏,無力將尸體火化,他們只能將這些已經散出惡臭的腐爛死尸裝上木筏,拖到港灣外海葬。而終日不散的血腥味,又引來無數興高采烈享用美餐的鯊魚,于是整日里都有一片片灰黑色的背鰭在海面劃過,嚇得漁夫們都不敢出海捕撈了。
而更恐怖的是,很多死者的尸體,沒等燒埋隊的人拉走,就已經被饑民趁著夜間無人注意,偷偷割下肉來當場生吃…最恐怖的是,據說還有活吃的…
由于此時在全國范圍內盛行的各種疫病,又缺乏最起碼的營養與衛生條件,這些難民之有很多人臉色青灰,皮膚泛著黑斑,或者滿身的水泡與紅疹,甚至已經有大片的肌體變成了膿水和腐肉,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惡臭,即使在寒冷的初冬季節,也還有嗡嗡叫嚷的蒼蠅和蟲子在縈繞不去。
――當菲里.泰勒少將帶著擴充至一萬五千人的巨熊軍團,從濱松港走海路“蛙跳”到大阪,踏上冷清的碼頭棧橋之時,親眼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凄凄慘慘戚戚的破敗景象。
這座曾經繁華無比的海港商埠,已經猶如泛黃的舊報紙一般,褪去了昔日的一切光鮮亮麗,只剩下觸目驚心的滿眼瘡痍,仿佛只要輕輕一推,就會徹底跌落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截止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還在菲里等人的預料之,因此也沒有什么長吁短嘆的意思。
然而,在大阪碼頭上迎接他們的人,卻是出乎意料的稀少,少得讓人感覺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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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小姐,請您快到城堡議事廳去,大家都在那里等您。”
當上前迎接的某位貌似管家的人物,陰沉著臉用這個不恰當的頭銜來稱呼三井龍姬大小姐的時候,菲里等人就隱約感到事情不對了。
沒有太多的寒暄,一行人便乘上迎接的馬車,穿過蕭瑟破落的街道,前往市區內小山上的大阪城堡。當馬車離開港口,海浪的濤聲暫且平息之后,菲里竟然聽到在城市的另一邊,隱約有悶雷般的爆炸聲傳來――這是有人在炮擊城墻 抵達城堡大門口的時候,菲里看到一大群達官貴人簇擁在這里,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斥著陰沉和驚慌。城堡各處還布置了大量士兵負責警戒,他們的身上往往沾染著血漬,讓菲里看得心頭越來越沉。
他很清楚,像這樣如臨大敵的舉動,只能說明一件事情。然而…菲里扭頭望了望小臉煞白、精神恍惚的三井龍姬,嘆了口氣,怎么也無法將這個殘酷的話題問出口。
而連他都能猜到的事情,三井龍姬大小姐自然不可能會不清楚。
因此,她從走出碼頭開始,就差不多陷入了夢游狀態,口含混不清地呢喃著什么,走起路來也仿佛打擺子…對此,菲里也只能又嘆了一口氣,給跟來的蕾妮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伸手扶住這位不幸的大小姐,免得三井龍姬在半路上就反復摔倒。
在大阪城堡議事廳內,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三井家的遠近親戚,人人雙目通紅,似有淚痕。
“…不…等等,我還沒做好準備…”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種沉重的氣氛,三井龍姬在門口停下了腳步,遲遲疑疑地說道。
但澤娜女士卻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三井龍姬拉進了大廳。
“…沒有時間了,你必須馬上勇敢地去面對這一切。”黑暗精靈女政治家一臉嚴肅地教訓道,“…這個時候容不得半分軟弱,大家都在看著你的表現吶”
注意到三井龍姬大小姐的到來,廳內眾人全都轉過身子,向她微微頜示意。一位貌似司儀的神官,舉著紙束御幣從墻邊走過來迎接,嘴里似乎還在說著些安慰人的話語。
但是,在這一刻,三井龍姬大小姐的眼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任何人,也沒有留神到任何聲音。因為她的眼睛、耳朵、思維都被一件東西完全占據,一件對她而言極為沉重的東西。
那是一具擺在大廳央的棺材,在棺材后方的供桌上,還擺著一張富態年男子和善微笑的畫像。
這就是舊江戶幕府席老,大阪諸商團財閥的領袖,她的父親三井銀次的棺材。
莊嚴肅穆的哀樂還在室內回響,淡雅的檀香縈繞在棺材的四周,一層厚厚的白色亞麻布,將死者全身覆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張憔悴衰老的臉龐。
這位在舉國風雨飄搖之,如裱糊匠一般慘淡執政了十余年,雖然思想堪稱進步開放,但手腕卻略嫌軟弱的幕末權臣,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雕花描金的豪華棺材里,遠離了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紛亂廝殺。哪怕是再怎么高明的祭司、巫女或牧師,也無法讓這具支離破碎的軀體重新恢復生機。
三井龍姬先是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便雙膝一軟,渾身無力地撲倒在了棺材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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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父親大人啊您死得好慘吶自從江戶離別之后,這才幾個月啊?您怎么就對自己這么不當心呢?龍姬在關東是多么的想念您啊可是您怎么就…怎么就這樣走了啊嗚嗚嗚嗚…”
在大阪城堡議事廳臨時布置的靈堂內,回蕩著三井龍姬大小姐的悲泣痛哭之聲。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的父親三井銀次,剛剛萬分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而三井銀次的死因,則是一場出乎預料的遭遇戰。
這些天來,由于原先的供水渠道被敵人搗毀,城內水井數量不足,全城數十萬百姓大半都在喝淀川流下來的浮尸水,又擠擠挨挨地縮在城墻內這么小一片地方,排泄物和死尸、病患堆積,衛生條件極度惡化,以至于瘟疫問題怎么也遏制不住…讓坐鎮這座關西孤城的三井銀次很是憂慮。
――若僅是糧食緊缺的話,尚可走海路從外地乃至別國高價采購。但是幾十萬人口生活所需的清潔淡水,只憑借商船又哪里運得過來呢?
幸好,同樣是由于瘟疫蔓延的緣故,圍城的倒幕聯軍也已經撤退很長時間了。三井銀次趁機組織人員出城勘察,然后征大批勞力晝夜趕工,企圖盡快修復連接山地水庫和城市之間的高架水渠,以恢復供水。并且還計劃在郊外修筑一批堡壘工事,擴大防御圈,以保護重要的水源。
為了督促工程進度,他最近每天都要出城巡視,到各處工地親自監工,由于附近的敵人早已逃散一空,村鎮也盡數淪為廢墟荒野,三井銀次又總是帶著不少隨從衛士,因此大家都不覺得會出什么意外。
但意外偏偏就在今天生了――今天早上,三井銀次剛剛由上百名隨從簇擁著,乘坐轎子離開大阪城,就從曠野間迎面殺來十幾名彪悍的薩摩藩斥候騎兵,霎時間便將疏于戒備的衛隊殺了個七零八落。
雖然三井銀次的衛兵也并非懦夫,很快就仗著人多勢眾展開反擊,擊退了這股膽大包天的敵軍偵察兵。可三井銀次的轎子也在混亂翻進了水溝,然后又被敵騎連續丟了好幾枚手榴彈。
盡管三井銀次反應敏捷,及時啟動了法術護符,但還是架不住多次爆炸的疊加殺傷,當場就被炸得血肉模糊,肚子里扎滿了彈片和轎子的碎木刺…由于五臟六腑幾乎被攪成了一團漿糊,因此在讓衛士們搶救回城之后還不到一個小時,三井銀次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氣。
看到最高長官遇襲身亡,城里頓時徹底慌了手腳,而接下來幾個小時更是噩耗不斷――城外的各處工地,全都遭到了薩摩軍的攻擊。由于各處工地的駐防兵力稀少,通常不過幾十乃至幾百人,工人們手里又沒有兵器的緣故,基本未作有效抵抗,便慘遭屠戮。甚至還有一股敵兵偽裝成逃亡回來的工人,企圖詐門而入。若非這些家伙的薩摩口音露了餡,說不定還真讓他們給奪了城門。
到了午時分,上萬薩摩軍已經掃蕩干凈了郊外各處據點,進逼大阪城下扎營。并且在郊外高地架起了火炮,對市區展開轟擊。而城內的守備兵力卻是大半丟在了郊外,剩下的人手捉襟見肘,還缺乏統一的指揮調度,又有奸細企圖在難民煽動暴…正式交手尚未爆,城里就已是一派岌岌可危的頹勢。
幸好,就在這個人心惶惶、千鈞一的時候,巨熊軍團就來救急了,讓全城居民不由得彈冠相慶。
但是在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菲里這位“救世主”的心卻是在暗暗咒罵。
“…親愛的,這可真是見鬼了該死的還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薩摩藩的那幫家伙,明明都是患了輻射病沒幾天日子好活的短命鬼,偏偏自己還不知道。算算日子如今都已經快要死了,居然還這么賣力氣地替京都的天皇打仗難道我們真的就那么倒霉,非得和他們在這大阪城下毫無意義地死拼一場,選擇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打一場錯誤的戰爭嗎?”
尋找了一個旁人不注意的角落,他對蕾妮咬著耳朵如此抱怨說道,然后便被自己的吸血鬼女朋友,以及戰略女神殷紅騎士的牧師用玉指在額頭輕輕一點,并且得到了一個白眼和一句吐槽。
“…小傻蛋既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你就想辦法讓他們知道啊”
菲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右手握拳,在左掌上輕輕一拍,感覺腦海頓時豁然開朗。
“…對啊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一旦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想來他們就算是再怎么彪悍的鐵血戰士,恐怕也會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吧嗯,這個主意真是太妙了書記官,快安排人把羅伯特將軍綁好了押過來有他這個直接兇手現身說法,薩摩藩的短命鬼們也該能聽進去了吧”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