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那位老牧師的說法,在極度缺乏神術使用者,又無藥可救的絕望情況之下,對于這場洶洶而來的大瘟疫,政府機構只有一個勉強可行的對策:隔離 隔離病患,就是用石頭和磚塊封閉城門,把病人和疑似患病者統統堵在城里,在外圍安排軍隊筑起堅固的工事,嚴厲盤查,只準進,不準出。任憑隔離區里面的人自生自滅。
若是富戶,家里還囤積著糧食蔬果和柴禾,院子里有干凈的獨立水井。如果在瘟疫期間經常喝酒,并且拿酒檫身的話,也可以讓酒精起到一定的殺菌療效…總之還有那么幾分希望能活下去。
至于那些家無隔宿之糧的赤貧窮人,恐怕就只能空著肚子喝生水等死了…因此很多窮人往往還沒有等到發病,就已經先因饑渴而亡。
就算是如此殘酷的措施,都要在政權穩定,社會平靜的“好年景”方能實施。若是在戰火紛飛、四方動蕩、國家崩潰的亂世之中,根本沒有條件也沒有軍力可用于隔離病患,那么當權者就只有隔離自己了——讓少數有兵有錢的健康人蜷縮在一個個設防堅固的隔離區內,拋棄掉高墻和壕溝外面的其余百姓,任憑他們在肆虐的病魔之中,成千上萬地痛苦死去…
而鑒于當前國內一片混亂的時勢,鐮倉方面也確實是在采取后一種做法。
——從各地撤走軍隊、官吏及其家屬,統一聚集在鐮倉居住;在出入鐮倉的關卡和港口設置檢查站,禁止病人入境;加速運走還滯留在別處的糧食等物資,實在來不及搬運的,就直接丟棄…
幸好鐮倉三面環山,一面是大海,易守難攻,但陸地交通也很不方便,有利于設防阻隔病源患者涌入…但饒是如此,城內這幾天也不斷有人發病,全靠每天極為有限的那么一點治療術使用份額,以及軍隊的嚴厲彈壓,才能勉強維持下去。
至于城外仿佛地獄一般的情形,大家都只能閉著眼睛裝作沒看到——菲里這一路走過來,幾天前還聚集著至少二三十萬殘余人口的原江戶町市區,如今卻是處處一片死寂,連個鬼影子都找不著。而周邊那些曾經繁華喧囂的小鎮小村,此刻也是只剩下了刺鼻的尸臭味,以及烏鴉和野狗的咆哮嘶鳴。
“…照目前的形勢看來,關東大地怕是二十年也別想恢復生氣了,而更要命的是,瘟疫還在繼續向著四面八方急速蔓延…不過,這場瘟疫總算也帶來了一項好處,就是不必再擔心饑荒了——雖然今年冬天的糧食缺口大得可怕,但死人是不需要吃飯的…”
菲里還依稀記得,在這一次出發偵察之前,三井龍姬大小姐曾經神情憔悴地對他如是說道。
而這也正應了那句老話——戰爭和瘟疫,是任何一個國家減少富余人口的最有效方式。
甚至后者的殺戮效率,往往還遠勝于前者…
走過一片又一片寂靜的街町,然而前邊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死寂,視野內只有死狀各異的尸體,以及啄食著死者眼珠的烏鴉,撕扯著殘破尸體的野狗,白花花蠕動著的蛆蟲…
一處又一處恍如復制粘貼般,幾近完全相同的凄慘情景,簡直能讓菲里等人看得頭腦發麻、思維錯亂、精神恍惚。
就如同在沙漠中飽受干渴與日曬折磨,體力瀕臨透支的旅人們,拖著仿佛灌了鉛一般疲乏沉重的雙腿,好不容易又艱難地挪騰了一大段路途之后,本以為能找到可供休憩的綠洲,但接下來卻又心驚絕望地發現,這段漫長的旅途所換來的,只不過是再一次回到了原來的…或者說根本就從未離開過?
——前方,是橫七豎八的殘缺尸體;而后方,也是橫七豎八的殘缺尸體 那隨著數不清的恐怖死亡,而不斷迎面襲來的凄厲氣息,更是無形卻又真實地滲透進了所有人心里,滲進了他們的每一根毛細血管之中…
“…這…這真是太恐怖了…怎么會變成這樣?難道真的全都死了?連一個幸存者都沒有?”
菲里終于忍不住低聲嘟囔起來,同時將手掌緊緊按在狂跳不已的胸部。
雖然對于像他這樣的職業軍人來說,平生就是要與殺戮為伍,對于死亡和尸體,早就應該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但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連續看到整城整鎮的腐爛尸首,還是讓菲里和他的隨行部下一時很難接受,甚至還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緊緊掩住了鼻子和嘴巴,差一點嘔吐出來。
“…按理來說,總有那么一兩成體質強韌的人會活下來。當然,他們很可能會生出滿臉的麻子,或者皮膚潰爛,甚至連整個鼻子都有可能因此而爛掉…”
經驗豐富的老牧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如此回答道,“…但是,我覺得他們就算熬過了病魔,也應該不愿意在這座死亡之城繼續呆下去,很可能已經趁著還有力氣的時候,就逃難到遠方去了…”
“…咕咕嚕嚕咚——”
就在這個時候,街道一側某座還算整齊的木板房里,忽然傳出了一陣類似于器皿被打翻滾動的聲音。
這只是一記非常輕微的聲響,換作在平日那種喧鬧的環境中,根本就不會被什么人注意到。
可是換做了眼下這種恐怖的死寂之中,卻頓時沉悶卻清晰地震動了空氣,被凸顯得格外刺耳——幾乎只在一瞬之間,便輕易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仿佛同時收到了無聲無息的命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了那座房屋,但卻誰也沒有出聲,誰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只是緊張地注視著那里,并且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在靜默了片刻之后,卻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了。
莫非只是貓狗或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在房子里亂竄,才制造出了這莫名其妙的響聲?
菲里在心中有些困惑地如是想道,但為了確保穩妥起見,他還是向身旁的某位卓爾精靈女戰士比劃了一個手勢,用眼神示意她上去偵察一番。
那位女戰士先是一愣,隨即會意地點了點頭,從靴子里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略微貓著腰,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然后猛地一閃身,消失在了黑沉沉的門洞之中。
而再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喵喵救命快放開人家喵人家才不是小偷的說喵不要抓人家脖子的說喵喵啊——”
在一陣噼里啪啦的凌亂響聲之后,房子里終于爆發出了一陣帶著哭腔的叫喊聲,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那聽上去竟然是一個充滿了稚氣的可愛萌音。
然后,那位卓爾精靈女戰士便一臉困惑地單手提著某只奇怪的東西,慢吞吞地從屋里轉了出來。
——纖細嬌小的體型,帶著嬰兒肥的圓潤臉蛋,柔順閃亮的銀色長發,凌亂起皺的白衣紅裙,從領口露出的大片白皙肌膚…以及兩只毛絨絨的貓耳,和一根從前端裂成兩半的長尾巴鑒定完畢,這是一只打扮成巫女的銀毛蘿莉貓娘 一時之間,望著這只萌萌的蘿莉貓娘巫女,眾人全都囧了。
而此時此刻,這只被人揪著后頸拎起來的蘿莉貓娘,還在眼淚汪汪地拼命掙扎與反抗。
“…不要這樣抓著人家喵很疼的喵咱可是堂堂神明的說喵這樣欺負咱是要遭天譴的喵”
她一邊用可愛的萌音“喵喵”地開口大罵,一邊還噼里啪啦地晃動著尾巴,從卓爾精靈女戰士的胸口與臉頰一遍遍掃過…
嗯,因為她的下半截尾巴分叉成兩根,所以還要攻擊力x2…
于是,被貓尾巴抽臉抽得滿心惱火的黑暗精靈女戰士,便重重地把這只貓娘丟在地上,然后屈起一根手指,狠狠地敲了她一個腦瓜蹦。
“砰”
“…喵啊”
蘿莉貓娘的額頭上瞬間腫起了一個小包包,痛得連眼淚都飛出來了…接著,這只暴躁的銀毛小貓咪一時間徹底抓狂,從小小的手掌里彈出了鋒利的指甲,長長的貓尾巴更是筆直地立起,每一根銀毛都“唰”地豎了起來——仿佛在說:“喵咪很生氣,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但是,她這副齜牙咧嘴的炸毛暴走表情,并沒能維持多久——因為當這只貓娘扭過小腦袋之后,便注意到了菲里等一行人…
原本頗有點不服氣的神情,在瞬間便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則是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恐,連那根已經炸了毛的貓尾巴,也有氣無力地迅速耷拉了下來,仿佛圍巾似的搭在了肩膀上——嗯,看起來貓咪果然是習慣于用尾巴進行交流的…
“…喵?你們想干什么喵?咱可是偉大的神明大人喵你們不可以欺負咱的喵…”
面對這么多看似不懷好意的陌生人,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淪為俘虜的蘿莉貓娘巫女,頓時怯生生地把自己縮成了一小團,然后睜著一雙仿佛撒了水晶粉般閃閃發光的標準星星眼,楚楚可憐地喵喵叫著,看得眾人心頭都是一陣悸動…
嗯,男人還只是表情變得有些猥瑣而已,幾名女牧師和卓爾精靈女戰士,則是已經忍不住雙眼放光,嘴里喃喃自語著“好萌好萌呀好想抱回家養呀”之類的話語…
——嗯,萌物主動賣萌的殺傷力果然強大,這么快就萌倒一大片怪蜀黍怪姐姐了…
最后,還是同樣身為萌物的菲里率先咳嗽了幾聲,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袋,小心地迎了上去。
“…嗯,這位貓小姐,請問您是住在這里的嗎?”
只見他緩步走到那只貓娘面前,緩緩蹲下了身子,使自己和對方保持同樣的高度,然后柔聲問道,“…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壓壓驚?請放心,我們對你是絕對沒有惡意的…”
一看到菲里拿出來的東西,貓娘的眼睛霎時間亮了起來。
“…喵嗚是柴魚片咱最最喜歡吃了的說喵你真是個好人的說喵”
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她便起身一個靈敏的貓撲,抓住菲里遞上的柴魚片,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起來,同時還沒忘了給菲里發一張好人卡…
“…人家原本是北邊御崎町的貓神大人喵(啊嗚啊嗚)…咱的神社在前些日子被一幫強盜給燒掉了喵,侍奉咱的巫女姐姐也被擄走了,只有咱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喵(啊嗚啊嗚)…可惜鎮子都被燒光了,人家沒吃沒住差點餓死的說喵(啊嗚啊嗚)…原本還有一位老婆婆愿意供奉咱喵,每天讓咱給很多人使用法術喵,然后就給咱吃灑滿柴魚片的飯喵(啊嗚啊嗚)…可是前幾天她出門之后就再沒回來(啊嗚啊嗚)…人家實在是餓慌了喵,所以就出來找東西吃的說喵(啊嗚啊嗚)…”
數小時之后,祥瑞號船長套間的小客廳了,菲里和蕾妮并肩坐在小沙發上,一邊托腮望著面前這只超可愛的貓娘蘿莉狼吞虎咽,一邊聽著她嘴上粘著飯粒,斷斷續續地描述著自己這幾天的經歷,然后由菲里執筆記錄在本子上。
對于已經餓了好幾天的貓神大人來說,菲里.泰勒少將親自端出的這份軍官套餐配給,實在是堪稱豐盛。
用蛤蜊、明蝦、小魚與海帶燉出來的雜燴濃湯,一看就覺得鮮美可口,金黃酥脆的魚排被煎得恰到好處,配上灑滿了柴魚片的米飯,以及佐餐的蜂蜜牛奶,讓她吃得眉開眼笑,完全忘了一切“食不言寢不語”之類的淑女禮儀,甚至連貓舌頭怕燙都顧不得了——由于吃得實在太猛,碗里的米飯頓時如灑水般飛濺而出,不論是她的頭發、臉頰,或者是身上的巫女服,全都沾滿了飯粒和油漬…
如此狂野的吃法,與她清柔萌音和精致容貌完全不搭調,讓兩位主人看得不禁為之愕然。
嗯,話說回來,這貓咪好像本來就是以過分旺盛的好奇心,和調皮搗蛋的愛玩天性為特征的吧 通過這一頓豐盛美餐的賄賂收買,菲里很容易就從沒什么腦筋的貓神大人口中,套出了她的一應來歷。
——這只萌貓娘似乎原本是江戶近郊某個集鎮的守護神,并且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小神社,享受鎮上居民的供奉,在東瀛八百萬神之中算是小富婆級別。
然而,在前不久的江戶大亂之后,一伙潰散的亂兵洗劫了小鎮,并且燒毀了她的神社。法力微弱的貓神大人一時間流離失所,在江戶城下町的廢墟間遇到一位老婆婆,然后就被視為奇貨供奉起來。
由于這時候的江戶有很多被火災燒傷的患者,而瘟疫也已經逐漸出現苗頭,這位老婆婆便拖著貓神四處行醫賺錢,由此從急于求醫的難民們手中,很是聚斂了一大筆財富…
可惜這一場瘟疫實在來勢兇猛,以一只小小貓神的本事,根本救不了幾個病人,也扭轉不了大勢——接下去疫情日益劇烈,老婆婆或是覺得再待下去不安全,便卷著錢財獨自溜走;或是不幸遭遇暴民打劫,突然慘死在了某處…
于是,這只貓娘又沒人飼養了,只得自己跑到滿是死人的街坊內,很辛苦地走家串戶地找東西吃…直至被菲里逮到。
當然,按照貓神大人的說法,這不是偷,只是拿而已。因為原本的主人都已經病死,再也不需要吃東西了…也幸好這貨是個神,要不然竟去吃瘟疫死者家里的食物,只怕是早就被感染上了…
——菲里皺著眉頭,扯開一只原本放在貓娘袖子里的小包裹,里面的飯團已經散發出餿味,糕餅表面覆著綠色的霉斑,而蘿卜、玉米和番薯也是爛得不像樣子…這種東西吃下去真的沒關系?
根據貓神大人這幾天一直沒遇見任何活人的經歷,菲里已經可以基本確認,曾經居住著百萬市民的江戶城下町,如今已徹底淪為了空無一人,連神靈都住不下去的荒涼廢墟…
回想起前不久城內那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樓宇林立,紙醉金迷,鶯歌燕語的繁華勝景,簡直讓他感覺恍如隔世…
戰爭和瘟疫,確實是最有效的減少人口途徑啊 而后者的殺戮效率,還要遠遠勝于前者…
正當他如此長吁短嘆的時候,偶然一回頭,卻發現蕾妮已經不知從什么地方翻出了逗貓棒和毛線球,正躍躍欲試地把逗貓棒伸過去,將毛絨絨的穗子湊在貓神的鼻子前來回擺動。
“來小貓咪飯飯吃完了沒有?和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喵嗚人家還沒吃飽的說,待會兒再玩喵”
貓神大人頭也不抬,就將逗貓棒一爪拍掉,然后繼續向著下一塊金黃酥脆的魚排進攻…
——喂喂,眼下可是在討論關于數十萬人死亡的沉重話題,就算是事不關己,也多少應該嚴肅一點,不要表現得這么沒心沒肺好不好啊 菲里忍不住翻了白眼,在心中如此咆哮著…但最終還是沒有吼出聲來。
畢竟,現在根本沒有誰能夠從瘟疫中挽救這么多人,就算是身為候補選民的自己,也只能優先顧著巨熊軍團的官兵。既然都是見死不救,又何必在乎態度如何呢?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抬頭朝窗外望了一眼,在環抱著鐮倉市區的蒼翠山巒之間,一座座古老寺院的金頂和佛塔隱約可見。
希望老和尚靜水幽狐最近提出的那個堪稱異想天開的對策,能夠奇跡般地順利實現吧…否則他的這個悲催祖國,就真的要死上一千多萬人了…
ps:猜猜看,靜水大師的救災對策是什么?非常爆笑的哦?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