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被漆成素白色調。按設計要求可以容納二十名傷員的醫療艙房內,此刻卻僅僅在中央放置著孤零零的一張病床,四周還圍著密密麻麻幾十個焦慮不安的家伙。
因為,馬茲卡大陸最著名的民族獨立戰爭領袖,當代最偉大的軍事家之一,被稱為“高山之王”和“不死鳥”的特庫媽塞大王,正靜靜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在一襲藍白色棉布被單的遮蓋下,依稀可以看出,特庫姆塞的軀體已經是瘦得脫了形。布滿老人斑的肌膚松弛而又干燥,溝壑縱橫的兩腮都已經四陷了下去。臉色更是灰敗黯淡得恍如一具僵尸,甚至就連那一頭花白的亂發,都在紛紛揚揚地不斷脫落。只有胸口上微弱到難以察覺的一點起伏,才能看出這位老人依然頑強地在人世間掙扎。
面對特庫姆塞這種病入膏盲,垂垂待斃的模樣,縱然是神明下凡,也照樣是無計可施注意了,這可不是什么比喻手法,而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
“雖然沒有什么很嚴重的外傷,但他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而且往年受過不少重傷,平時又操勞過度、缺乏保養,全身各器官的功能都已經基本衰竭了。再加上最近這次全局失敗、事業崩潰的精神打擊別說是這種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就是一個鐵人都抗不住附體在蕾貝卡身上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在對病人進行過一番詳細的檢查之后,搖著腦袋嘆息說,如果他是我的虔誠信徒,或許還可以強行使用復活術。把他的身體恢復到這今年齡段的最佳狀態,雖然不敢說完全恢復健康。但至少也能多活上兩三年。可問題在于,他偏偏不是 從女神口中說出的死亡判決,頓時澆滅了眾人心頭最后一縷微弱的希望之火。而阿芝莎公主更是雙眼一黑。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這位馳騁疆場三十余年,在整個世界都擁有盛名的善戰君主,終于存一片土崩瓦解的悲涼氛圍之中,走到了自己的人生終點。
自從突然倒下之后。特庫姆塞實際上一直處于半醒半夢之中。
他可以朦朦朧朧的感覺到身邊人來人往,似乎很是吵鬧的樣子,想要開口呵斥,喉嚨里卻偏偏發不出一絲聲音,而一對眼皮也仿佛有千斤之重,怎么也無法睜開”很快,在治療術給全身上下所帶來的暖流之中,特庫姆塞的思緒只剩下了一片混沌,忘卻了世間的所有煩惱,淡沉地進入最甜美的夢鄉。在這個漫長的多里,他這一芒跌容起伏的崢嶸聳月,也混亂紛雜的腦海中一一回放。
仿佛一場氣勢恢似的正劇臨近落幕之時,解說員為了提醒觀眾不要忘掉劇情,而特意播報的前情回顧:
晴朗的藍天,碧綠的谷地,矮小簡陋的茅草棚,白雪皚皚的遠方群山。聳立在曬谷場的古老圖騰柱。
恍惚之中,特庫姆塞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正嘴里咬著一根草桿,蹲坐在村口的那座小土丘上,一邊摸著永遠癟癟的肚子。一邊懶洋洋地注視著羊群在山坡間吃草雖然他是黑鷹部落酋長的兒子,但卻只是婢女所出,地位低下,而且母親死得太早,因此記憶中并沒有受到什么優待,很小的時候就得自食其力,替部族里砍柴、牧羊、耕地,一年到頭都難得吃上幾頓飽飯。
陣叮當悅耳的銅鈴聲突然從山谷外傳來,雪時間驅散了特庫姆塞的睡意。他一骨碌爬起身來。朝鈴聲傳來的方向踮腳張望。在視野的盡頭處,幾十頭馱著包獄籮筐的毛驢和騾子,脖子間系著閃亮的銅鈴鎖,正被商人們用鞭子驅趕著1在蜿蜒坎柯的狹窄山路間艱難跋涉一這是每隔幾個月才會進山里一次的商隊,他們給黑鷹部落帶來的,不僅有鹽巴、生鐵、藥草等各類生活必需品,還有男人們嗜好的燒酒與煙草,女人們喜歡的首飾與布匹,孩子們眼饞的糖果和玩具,以及來自大山外面的各種最新信息一對于生活極為閉塞的山谷居民來說,這商隊幾乎是他們了解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特庫姆塞在少年時代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靜靜地坐在火堆旁邊,傾聽那位健談的商隊首領吹噓著自己在行商旅途中的各種精彩見聞,敘說著許多不知真偽的故事傳說。并且,他還在心中深深地渴望著,自己有一天能夠走出這偏僻荒涼的莽莽群山,親眼看一看外面的廣闊天地。
終于,在十五歲的時候,他獨自挑著小小的包袱離開故鄉,追隨商隊前往遙遠的圳一訴港,把兒時的夢想變成了事實盡管讀遠沒有當初熊圳那么美好。
件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混亂。
潔白的船帆在風中招展,沙啞的海鷗鳴聲劃破天空。
隨著思維的跳躍,特庫姆塞夢境中的場景突然一變,換成了波瀾壯闊的蔚藍海洋,遠方的天際之處,黑色的海岸線已經遙遙在望。他正置身于一艘掛著耐色瑞爾六芒星旗幟的遠洋武裝商船上,身穿藍白相間的亞麻布水手服,手里拿著笨重的老式火槍,和幾個水手與傭兵一起半跪在船舷的護板旁邊,膽戰心驚地望著后方追來的一艘雙桅快船。隨著兩船間距的迅速縮短。他單薄瘦削的身軀在海風中不住顫抖。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滾淌下。
那是一艘掛著骷髏旗的精靈私掠船,簡單來說就是愕到了國家保護的合法海盜,甚至干脆是換了一面旗子的正規精靈海軍在大航海時代的海洋上,從來都沒有過什么真正的和平。
列國開戰之時,當然是大艦巨炮相互對壘;即使是停戰息兵之后,各國也會通過“民間”私掠船的形式。繼續騷擾競爭對手的海上貿易線路。其中唯一存在的區別,僅僅是不會去挑戰正規艦隊罷了。因此。任何國家的海軍將領,幾乎都是敵國張榜懸賞捉拿的海盜頭目。
在如此嚴峻的治艾環境下,即使是那些相對本分的正經商船,也不的不加強自身防衛能力,給水手配備上各種武器雖然只是從軍隊里面淘汰下來的老舊貨色,但至少可以讓特庫姆塞和他的同僚們稍微安心一點一一并且聘請職業傭兵隨行保護。
眼前這艘體型細長的私掠船雖然速度很快,但并不大,估計還不到一百噸,按照幾個老傭兵的說法,只有瘋子和狂人才敢用它來打劫一艘三桅大帆船。盡管如此,特庫姆塞依舊感覺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因為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后,即使是最膽怯的人,也必須面對一場最野蠻殘酷的慘烈戰斗。
在這一刻,特庫姆塞和所有人一樣,都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砰!砰!砰!
仿佛比一生還要漫長的等待之后。精靈私掠船終于歪歪斜斜地射來了幾發炮彈,在距離商船很遠的地方濺起若干道水柱與那些炮火連天的大海戰不同,海盜們絕對不愿意讓貨物與沉船一起被大海所吞沒。因此在極為短促的象征性炮擊之后,私掠船便在海面上靈巧哉過一道弧線,突然改從側面逼了過來,同時也讓武裝商船的還擊炮火全部都落了空。
然后,當武裝商船上那幾個半吊子炮兵還在手忙腳亂地清膛、裝填的時候。海盜們便已經拋來了漫天的繩鉤,嘴里叼著彎刀開始攀爬船舷,甚至拽著繩卓從桅桿上直蕩過來”霎時間,槍聲、撞擊聲和吶喊聲在甲板上交織成了一片血雨橫飛,摧人膽魄;硝煙彌漫,嗆人心脾!
混戰之際,一名銀發灼眼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帶隊堅守在船尾駕駛臺。揮舞著黝黑的淬毒長鞭,將那些試圖拽著繩索蕩過來的海盜一個個扛落海面。看到這種情況,已經登上甲板的敵人立即蜂擁而至,幾乎要把駕駛臺上的那幾個。船員淹沒。
伴隨著翻飛的刀光與凄厲的悲鳴。特庫姆塞身邊的最后幾個同伴迅速被先后砍倒,只剩下他和那名英姿颯爽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彼此掩護著對方的后背。面對著成排的雪亮刀刃,他瘋狂地用刺刀捅,用槍托砸。甚至施出了幾招還不怎么熟練的小魔法,幾乎是絕望地竭力拖延著時間,
終于,在他力竭到下之前,港口警備隊的巡邏艇趕到了,久戰疲憊的海盜們不敢繼續冒險,被迫丟下了滿地的尸體。倉皇地扯帆逃竄,而特庫姆塞也因此僥幸逃得一命。
“喂,從馬茲卡大陸來的卜家伙,你很不錯,呵呵,真的很不錯”。
熱鬧的慶功宴會散場之后,醉眼朦朧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叉腰攔在門口。一只手里還舉著盛滿烈性朗姆酒的高腳杯,向他發出了富有挑逗性的邀請。
“”我叫卡娜,是這支傭兵隊的副隊長,感謝你在船上和我一起戰斗到了最后”有興趣再到我的房間里再開個,加深一下感情嗎?嘿嘿,是只我兩人的比了”。
昏黃的燭光下,她魅力十足地微笑著,伸手拉開領口,露出一片光潔而豐腴的胸脯。
在那一瞬間,特庫姆塞就不可抑制地淪陷了。從此沉醉在這對仿佛具有魔力的嫣紅灼眼之中。
之后,他們又交往了許多年,甚至一起搭檔游歷過費倫大陸各地。直到商會所在的通貝斯港被精靈軍占據,兩人都失去了飯碗,被迫各自返回故鄉,這段露水情緣才無疾而終。
光線突然黯淡下來。夢中的場景又變了,特庫姚塞看見了月光下晶瑩的雪峰、山谷中蜿蜒的溪流,還有熟悉的梯田、吊橋與小路。他似乎回到了那個偏僻閉塞的故鄉,正趕著羊群在幽暗的山麓間行走。
哦,對了,他確實已經回家了。依靠多年奔波積累下來的一點財物,特庫姆塞在故鄉置辦了房舍地產,又娶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婆,去年還剛網生了一個兒子,,對于年過四十的他來說,往日那些驚心動魄的冒險生活,已經永遠的結束了。而珍藏在墻角的武器與鎧甲,也只是對那段日子的一個紀念罷了。
他擁有過比部落里任何人都要更加豐富的精彩回憶,也見識過許許多多同族們連想都想不到的奇妙事物,現在又有了溫暖的家庭和健康的后代,這個時候的特庫姆塞,已經沒有了少年時代的勇氣與壯志,只想著抓緊時間養育上一群兒女傳宗接代,然后滿臉得意地向他們吹噓自己年輕時的那些故事。
然而,當這天偶然晚歸的特庫姆塞踏進村落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妻兒的笑臉和食物的香氣,而是熊熊燃燒的茅草屋,一絲不掛地倒在血泊中的嬌妻,還有半邊身子被烤成焦碳的獨生兒子”大半個村莊都被籠罩在火焰與煙霧之中。地上伏尸累累,血流漂杵,幸存者怔怔地站在村外,泣不成聲。
曬谷場中央那根被煙熏黑的圖騰柱上,部落里世代供奉的神圣黑鷹正在低飛盤旋,發出一陣陣悠長而哀傷的悲鳴,最后一頭撲進了特庫姆塞的懷里盡管懦弱的酋長早已獻上人質和禮物,向入侵者投誠效忠,但是被無止盡的貪婪所驅使,遠征高原的精靈軍仍然出兵洗劫了黑鷹部落,將酋長全家幾乎屠殺一空”而這個家族內唯一存活下來的特庫姆塞,則被神圣黑鷹自動確認為新的酋長繼承者。
即使,這個,部落已經被殺得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于是,在埋葬完家人之后,特庫姆塞便又一次拿起武器,帶領部落里的最后幾個壯丁小滿懷悲壯地走向了戰場,,從那一天開始,他剩下的全部人生,就都是在無窮無盡的沙場征戰中度過,再也不曾擁有片玄的寧靜與祥和。
幕幕印象深刻的場景,如快鏡頭一般,在特庫姆塞的腦海內急速閃過。在夢境中,他又一次在雪山腳下吶喊著舉旗沖鋒,在時光神殿接受神明的祝福小在新修筑的庫斯科城登基定都,在廣袤的熱帶雨林輾轉屢戰,在突如其來的勝利之后又更加迅速地慘敗,以及當整個戰局即將崩潰之際小在月亮湖畔竭力發動的那一場絕地反擊,,
最后,特庫姆塞終于率領大軍再次殺下高原,成功地驅逐了精靈殖民者,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偉大的解放者和傳奇英雄。當他站在整個馬茲卡大陸最繁華的蒂卡爾城里。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的時候。成千上萬名來自于大陸各地的酋長和君主。都畢恭畢敬地跪伏在他的腳邊,甚至不敢把腦袋稍稍抬起。
這是他一生功業最輝煌的頂峰。
而再往后,則是那場可怕的背叛與崩塌,以及那條仿佛噩夢一般的逃亡之路”苦心經營了三十年的雄圖霸業,在轉瞬間就徹底化為了泡影;名震天下的傳奇英雄,竟然淪落成了喪家之犬!
在這鞭撻心靈的痛楚之中,特庫姆塞不由得立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隨即從迷夢中幽幽醒轉。接著,在隱約之間。他聽見了自家女兒哽咽著的啜泣聲。
“那么,請問殿下,我的父親還能有多少時間?另外,他是否還能清醒過來?”
以及另一個莊嚴而冷峻的熟悉女聲很像是那位金發燦爛的女吸血鬼大奧術師,但卻又存在著幾分微妙的差異,似乎還耍更加的圣潔和高傲。
“這個么,只要身體休息夠了,你父親自然會恢復清醒。至于還能活多少日子,這個 只,,咳咳,這位女士,您就直說了吧,我也很想知道呢。”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躺在病床上的特庫姆塞大王艱難地睜開眼睛,毫無征兆地插了進來,用嘶啞的破喉嚨詢問說請問,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