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散盡的晨霧后面,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但是峽谷中持續了一夜的戰斗還是沒有任何終結的跡象。
金鐵交鳴,鮮血飛濺,狗熊和精靈一同咆哮,外圍的人類和卓爾手持各種武器,畏懼地作著壁上觀。
盡管倒霉熊中隊里的每只熊前掌上,都安裝了鋒利的鋼爪,但是面對精靈騎士受神明祝福的長劍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即使僥幸刺中了他們的身體,精良的魔法鎧甲也能夠阻擋大多數普通兵器的傷害。最初的交鋒中,空有勇氣,但是進攻的“矛”和防衛的“盾”都不如對手的狗熊們死傷慘重,整排整排凄厲地嚎叫著,渾身是洞地滾翻在雪地上。
但是,狗熊的武器并不只是熊掌上的鋼爪一樣,它們巨大的身軀就是最好的武器。在大德魯伊維尼先生的帶頭下,兩百多只狗熊縱身撲向排成緊密隊型的精靈騎士,雖然有不少在半空中被手槍、魔法或者長劍殺死,但是精靈的數量畢竟只有狗熊的三分之一。沉悶的碰撞聲中,一個個纖細的精靈騎士被飛身撲來的狗熊壓倒在地,展開了零距離的肉搏。
再怎么厲害的戰士,如果連把手伸出來的空間都沒有,那么縱使武技高明也無從發揮。體型龐大的狗熊和身材纖細的精靈在被軍靴踏成泥潭的雪地間翻滾撲打,將戰爭技巧由職業級水平下降到了嬰兒級水平。純粹的蠻力對抗中,促不及防地精靈吃了大虧。不少騎士非常晦氣地被疊羅漢的狗熊們壓得肋骨斷裂,吐血而亡。
不過,受到神明祝福的騎士也絕對不會如此脆弱,鎧甲和武器上附著的圣力并不是什么擺設,而同伴的劍刃也能幫助他們擺脫身上毛茸茸的沉重煩惱。伴隨著教會騎士身上的金光,不斷有倒霉的狗熊無助地擺動著四肢,被小個子對手身上突如其來的斥力彈上半空,然后身上插著長劍或子彈落地。
但是狗熊們地奮勇沖殺,在成功地阻滯了精靈的腳步的同時。也鼓起了巨熊軍團其余士兵的勇氣。最后幾個矮人在灌下一大壺自制的烈酒后,從正在發抖的獸人手中搶過狼牙棒,喊著誰也聽不懂的醉話殺了上去。而人類和卓爾雖然還是沒有重新進化為敢于打肉搏戰的狂戰士,但還是基本恢復了躲在遠處打冷槍地民兵水準,急于突圍的精靈軍盡管在越來越頻繁的攻擊面前穩住了腳步,沒有被這些弱兵消滅,但是原本一鼓作氣潰圍而出的打算,也因此徹底變成了夢想。
隨著戰況的繼續糾纏。沒有跑遠的精靈軍內其他種族的士兵也停下了腳步,在上司英勇奮戰的鼓舞下先后返回了戰場。他們在焦黑地灰燼和層疊的尸體間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同剛剛由速成狂戰士退化為膽小鬼,又再次進化成半吊子民兵地人們展開了遠距離的互射,峽谷間再一次槍聲大作,仿佛精靈軍開始了全面的反攻,即將扭轉戰局一般。
然而,這究竟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當倒霉熊中隊再次沖上來的那一刻,精靈軍就已經失去了最后一個撤退的機會。當十幾門火炮地輪子轆轆地碾過人類、精靈、卓爾、矮人和狗熊的尸體,將黝黑的炮口對準縮成一團地精靈時。一切抵抗都失去了意義。
索非亞?利亞頓喘著粗氣,單腿跪地,一手撐在混合著血水的泥里,勉強支持著自己不要倒下。她全身沾滿了自己和別人的血,衣服被子彈和熊掌撕成了碎布片。跨下的坐騎早已在第一輪霰彈風暴襲來時。就帶著滿身的鉛粒,嘶鳴著倒斃。連隨身的軍刀也由于劈砍得過多,彎得收不進鞘里。只好隨意丟在地上。往左面看,左面全都是層層疊疊的尸體。往右面看,右面也都是層層疊疊的尸體。遠處的槍聲已經不再響起,眼前可以看見的敵人越來越多。陣陣嗆鼻的血腥和硝煙之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死亡味道。
多少年了,她索非亞?利亞頓多少年沒有遇到這樣的絕境了。即使是被馬茲卡大陸的特庫姆塞酋長擊敗的那一回,她也沒有感到如此危急和無助過。現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臨,這是她脫離暗殺行當以來的頭一回,恐怕也是最后一回了。
教會派遣的最后一批騎士還在同數十倍的敵人搏斗,并且殺得這些完全辜負了祖先威名的黑暗精靈步步后退。但即使是受到過神明祝福的鎧甲,也無法消彌十磅鉛彈動能的破壞力。聽著敵人炮兵那拗口的號令,下一輪的炮擊應該也快到來了吧。
她心中不甘心、不服氣。眼前的敵人既無勇氣也無作戰技術,完全是和街頭流氓一樣盲目地一擁而上,然后毫無紀律的一哄而散。這些懦弱的耐色瑞爾人不敢和自己打全憑真實本事的白刃戰,卻毫無軍人風度地驅使野獸上來充當炮灰,用重炮轟擊自己最后這點步兵,還讓狙擊手在肉搏戰中放冷槍――她從來不想想自己肆意屠殺平民是否有違軍人風度,卻一向在心中高標準地要求別人,以便培養憎恨。這也是精靈憎恨之神薛佛拉斯招攬信徒的絕招:寬松地約束自己,嚴厲地要求別人,無法實現愿望就去憎恨。反體制分子的培養就是這么容易。
她心中同樣很沮喪、很后悔。無論敵人的表現有多么無能和丑陋,輸了就是輸了。同她那個貪生怕死的遠方親戚伊德里爾?利亞頓不同,索非亞?利亞頓從來沒有在身上準備傳送首飾的習慣,也沒有半點進戰俘營地打算。薛佛拉斯殿下座前最勇敢的精靈戰士。豈能向異神的走狗低頭?但是現在,她卻為沒有準備一條保命的退路而萬分后悔。
各種語言的慘叫聲,各類兵器的碰撞聲和利刃入肉聲漸漸變小 人驚恐地喊叫起來,緩緩退開,但這對疲憊至極的精絕,對不是一個喘息休整的時機,而是更加嚴峻考驗的開始。
“轟隆!”
“轟隆!”
煙團騰起,彈丸呼嘯。隨著一陣爆炸聲。索非亞地耳朵嗡嗡作響,完全喪失了聽力。土塊、碎石伴隨著碎裂的肢體和武器噼里啪啦地砸在她的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好不容易才漸漸中止。她勉強抬起被震得暈忽忽的腦袋,茫然地擦去臉上的浮土,卻驚訝地發現四周似乎一下子變亮了。
不,不是四周在變亮,而是她身邊的精靈騎士已經全部倒下。再沒有人為她抵擋敵人射來的鉛彈和撲過來的狗熊了。索非亞不顧依舊處于蜂鳴中地耳朵,抬頭向身邊張望。幾百支黑洞洞的槍管對準了她,槍的后面還擠著一堆不懷好意,眼露兇光的狗熊。她嚇得起身疾退兩步,卻被一具尸體絆倒,一屁股坐倒了在地面上。
敵軍士兵依舊這么靜靜地包圍著她這么一個老婆子,槍口和矛尖都指著她的胸口,半點沒有放松的跡象。又過了一陣。人群突然被攪動起來,讓出了一條通道,一個穿著牧師袍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在離她十步開外的地方站定下來,開口說了些什么。但是索非亞地耳朵仍然在嗡嗡作響,什么也沒有聽清楚,只是用渾濁的獨眼楞楞地注視著來人。
過了一會,那名女牧師見她沒有什么反應。又更加大聲地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這次索非亞勉強聽清楚了一些東西。盡管女牧師地精靈語既羅嗦又不怎么標準,但她還是能夠分辨出其中的投降、生命、安全等幾個詞。這就足以令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想要侍奉薛佛拉斯殿下的第一勇士屈辱地投降?這簡直是笑話!先別說她索非亞自己是否愿意投降,即使她真的投降了,敵人早已對自己過去的一樁樁殺戮恨之入骨,也不見得會給她什么正常地待遇。此外利亞頓家族和王國政府不會贖回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而只會任她在敵人這邊自生自滅。即使是最看重自己的薛佛拉斯教會,也不可能原諒這種懦弱變節的行為。說不定教會還會派遣刺客前來滅口,并宣布自己被俘純屬捏造,以避免教會樹立光輝典范被抹上污點。
一個凡人被組織地宣傳機器吹捧到無比偉大的同時,也意味著任何退縮都會讓他跌得粉身碎骨。正應了那句老話: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伊德里爾?利亞頓可以在戰俘營里?且偷生,但是她索非亞?利亞頓卻絕對不行,無論敵人還是自己人都不允許!
她憐憫地看著眼前想功勞想瘋了的女牧師,剛想做個表示輕蔑的手勢,眼角卻掃過尸體層疊的地面,舉起的手又放下了,嘴里隨即吐出完全不符合本心的話語。
“你是否有權決定讓我能夠得到符合身份的對待?我要得到你們最高長官的保證!”
見眼前的“幽靈玫瑰”竟然真的有意束手就擒,蕾妮興奮極了。上次活捉了伊德里爾區區一個少將,就讓帝國中央政府都為之驚嘆。這次如果能將兇名遠播的“幽靈玫瑰”活著逮回去,自己的小男朋友估計絕對能再升上幾級!她忙不迭地應下索非亞請求,將縮在人群后面的菲里拖了出來。
“你就是這里的最高長官?”看到一個穿著便服的光頭年輕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索非亞有些疑惑地問。
“正是,在下菲里?泰勒,現就任巨熊軍團指揮官一職。”菲里亮出自己的中校軍銜和法師徽章,然后向索非亞再次進行了勸降,“…我保證閣下在投降后會得到文明而合理的待遇。”(這么個超級戰利品當然得讓她吃好穿好住好,萬一死了,功勞可要縮水不少。)
見得到了保證,索非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揀起自己的軍刀,用雙手高舉過頭,向菲里跪下。菲里也雙手接過軍刀,完成了這一傳統的受降儀式。見敵人已經投降,周圍的士兵也都輕松起來,紛紛放下了槍口,將武器又背回肩膀上。
獻上軍刀后,索非亞用手撐住地面,想要站立起來。但是她的腿腳似乎不太靈便,剛站起來走了幾步路,就又被一具尸體絆倒在地。菲里回頭看了一下,示意兩名士兵去扶她一把,就再次轉過身去。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索非亞極為敏捷地從這具巨熊軍團士兵的尸體手中奪過了他的燧發槍,并且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把槍口對準了菲里的后背――這把槍已經裝好了子彈!
“你上當了,小家伙!”
索非亞?利亞頓枯樹皮般的老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對著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的煉金術士扣動了扳機,一串聲音在電光火石間響起。
齒輪撞擊燧石打出火星的聲音。
火藥燃燒爆炸的聲音。
金屬因爆炸而彈出的聲音。
唯一的問題是,彈出的不是子彈,而是槍管本身。
一代名將,前無古人的超級屠夫,肩負全世界生靈怨恨的“幽靈玫瑰”,精靈王國元帥索非亞?利亞頓于DR1991年1月4的新魔索布萊城郊外,由于新魔索布萊城軍械廠出產火槍的質量問題,因炸膛而死。其死因令人想要撲街的程度,同決戰前夕摔死在自家馬車輪下的索恩?諾姆中將有的一比。
歷史就是這么愛開殘酷的玩笑,各行各業的名人們的死法,往往同他們的身份一點都不相稱。只有死亡本身,才是公平一致的。新魔索布萊城保衛戰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