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整座蔚藍宮的這個辦公室中,便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作為一個殺人如麻的秘密警察頭目,馬卡洛夫在短短的一瞬間切換了太多的心理建設了。他為即將要發生的一切做了許多的心里預案,甚至連奮起一戰都考慮過了,可到了最后,終于化作了一聲不知道是自暴自棄還是覺悟的哂笑,卻不知道是在對陸希,還是對自己,亦或是對別的什么已經不在了的人和事。
說起來,陸希這輩子(就算加上上輩子)都沒怎么給人打過工,馬卡洛夫算是他(名義上)最長的上司了。如果換別人,搞不好就會借這個由頭來套點近乎,甚至干脆倚老賣老,但馬卡洛夫卻坦率卻直截了當地問道:“所以,拉瑟爾大師是死在您的手中的,是嗎?”
哦喲,結果反而變成你審問我了啊?陸希饒有興致地看著馬卡洛夫一臉“就算是您馬上干掉我我也還是要問”的決意,又看了看身側的安德莉爾,這姑娘依然還是面無表情,但雙手卻緊緊地攥著衣袖,攥得手都有點發白了。
“看樣子您也算是知情者了呢。不過,這也并不意外。一國元首,眾目睽睽,背后卻又藏著另外一個身份和那么多秘密,終究是不可能繞開您這個秘密警察頭子的。”
雖然沒搞懂“秘密警察頭子”是個什么神獸,但馬卡洛夫覺得對方應該是在罵自己的,但還沒來得及自嘲地付之一笑,卻聽陸希又道:“不過,你猜對了。拉瑟爾大師的性命,確實是我親手了斷的。”
馬卡洛夫看了看安德莉爾,卻發現對方只是垂下了眼瞼,一言不發,就仿佛是外界的一切都和她再無關系了。
“…是嗎,那這或許也是大師最希望看到的吧。”馬卡洛夫的眼中蘊含著濃厚的悲哀,笑容僵硬別扭,但整個人的氣息卻又像是丟下了什么沉重的負擔一般,一下子釋然了許多。
“我知道的也不多…拉瑟爾大師的計劃,他有什么潛在的后手,他有什么盟友,其實都只知道個朦朧的大概。安德莉爾是拉瑟爾大師和外界的一些人或組織之間的使者,我只是在職權的范圍內,盡量給她以方便。”
馬卡洛夫停頓了一下,又道:“實際上,門閥貴族們有不歸行跡,我在伊萊夏爾事變的一個多月前就得到消息了。我知道這并非小事,不敢外泄,便直接向拉瑟爾大師進行了匯報,并且建議他將達羅舒爾要塞的第六…以及閣下您的第四軍團以輪防的名義調回奧爾索,但卻被他阻止了。他讓我除了把最精干的暗行御史以合情合理的名義調動出國,什么也不要做。我明白大師的意思,他是想要讓門閥派自己跳出來,把大義拱手交給他…”
陸希漠然地點了點頭:“的確,門閥派政變過程算是很成功的,就像是在下棋,首先是擺下天羅地網,堵住敵人所有反擊掙扎的可能性,最后才是將軍。可是,區區的門閥貴族,固然是有一群像是千年惡臭發酵出來的老怪物,但更多的卻是廢物點心,想要完成這般規模的布局,怎么可能一點馬腳都不露出來呢?看樣子,我說您應該提頭來見,倒是冤枉您了。”
“您就不用挖苦我了。我為了不讓門閥派漏出馬腳,并沒有通知外勤廳的大家,然而才有了政變時的那幫慘狀。他們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我這個上司,但卻不知道真正把他們送上死路的卻正是我了。”馬卡洛夫沉吟了一下,臉色似乎抽搐了一下,但總體卻看不到太大的波瀾:“我是個罪人,死后愿意在女神的天秤上承擔所有的天罰,但…我并沒有后悔。”
“呵…這倒是有點拉瑟爾大師的風格了。你們都明白自己是在做壞事,卻都有為之承擔一切罪惡感和懲罰的覺悟,卻又都堅定不移。怪不得會成為同路者。”
相比起來,帕隆大師雖然也隱約猜到拉瑟爾大師未死,知道后者一定有什么見不得光的計劃,但卻只能算是一個圍觀的知情者。大概是因為,那位魔法學院的老校長還是更像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吧。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抉擇,甚至不知道拉瑟爾此行是對是錯,便只能保持沉默了。
“拉瑟爾大師也對我下過命令,等待大勢變遷,然后…不用去管他,在恰當的時候出現,服從您的命令就可以了。”
“如果說我進軍的過程晚了一點,或者說在城外被拖住,你們也是會找到機會在伊萊夏爾引發騷亂,接應我的軍隊入城的,是吧?”
馬卡洛夫用沉默表示了同意。他沉吟了一下,道:“除了我之外,所有剩下的暗行御史都不知情。他們本來都是施法者,但為了國家,志愿接受嚴苛的訓練,執行見不得光的工作,卻都無怨無悔。我只是希望,不,請求您,給他們應有的待遇和保障,可以的話,還有榮譽…”
言外之意就是,請您照顧好我的手下人,我現在就可以把腦袋給你了。
陸希卻用像是聊天一樣慢條斯理的口氣道:“國政是要動的手術很多,學識聯盟同樣也是需要的。可是,我手里卻沒有一把合格的手術刀。我想把外勤廳和學識聯盟那個早一百年前就沒啥卵用的監察部合并,成立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央直管的執法機構,嗯,就叫聯邦調查局吧…呵呵呵呵阿。”
陸希笑了起來,可惜在場的另外兩人完全不明所以。陸希再一次體會到了梗只有自己懂事多么悲傷的一件事,便收起了笑容,道:“總之,有沒有興趣來當一任局長啊?馬卡洛夫中將。”
馬卡洛夫當成愣住,就算是安德莉爾那雙焦距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震驚,她整個人也頓時重新恢復了生動。
“歸根結底,你只是作為愛國者拉瑟爾大師的同路者,而非別的…那么,我便沒什么資格指責你了。門閥派準備搞事的消息我也早就知曉了,不也什么都沒說嗎?歸根結底,到了我們這個層次,要想做事,就注定離傳統意義上的道德越來越遠了。您做了殘忍的背德之事,卻有承擔這一切痛苦和因果糾纏的覺悟,這樣的心性,我很敬佩。”陸希從桌子里拿起正式的信紙和羽毛筆開始書寫。
“這封信就由您等會直接交給帕隆大師吧,讓他老人家明天在元老院再多進行一次提案。到時候,元老院會授權您作為議會的全權代表,整頓包括外勤廳、監察部和警備隊在內的所有內務部門。按照我的想法,外勤廳和監察部合并成聯邦調查局,負責國家重大安全事務和對內外的情報,未來將由您繼續擔任局長。而隸屬于各個地方政府的警備隊則必須改組成自上而下垂直管理的治安部隊,就叫警察部吧。總部我都想好了,就設在奧拉赫蘭要塞。”
當然了,那座要塞上的軍用武器和戰略級武器都要拆掉了,不過軍港倒是可以保留。不但如此,陸希還準備給那個未來的警察總部配上一些高速戰艦。搞不好以后奧爾索天區就會有警察開著高速巡邏艦開暴飛族的場面了,但這種畫面不還是挺帶感的嗎?
又或者再過十幾年,警察總部就會叫奧蘭赫蘭場了,那不是也更帶感嗎?
“我會讓,嗯,建議卡羅爾·羅修迪特少校離開軍界到警察部門任職的。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煎熬,伊萊夏爾的人民對穿著黑皮的警備隊員有著相當的不信任,好在卡羅爾在獨孤堡堅守了三個月,在伊萊夏爾好好地刷了一把聲望值,倒是可以中和一下。不過,他畢竟還年輕,直接統領新興的警察隊伍還不現實,所以只負責精銳的防暴機動隊伍就可以了。所以,還要勞煩您推薦一個警察部的負責人選吧。”陸希又道。
他比你還大上半歲吧。另外,就是推薦了一個人選上去不也就是個過度嘛,警察這種一看就相當強力的部門遲早不還是會落入你死黨的掌控之中嗎?
馬卡洛夫忍不住這樣腹誹,卻又聽陸希用鄭重甚至有點嚴肅的態度道:“我希望第一位奧拉赫蘭場的負責人是個正直熱忱、通曉律法,同時又有擅長管理紀律部隊的人,一個部門的風氣,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最早的幾位長官確立的。這樣得用的人才確實不好找。我雖然信任您的眼光,但無論是物色還是溝通都是需要時間的。那么,辛苦您了。”
陸希的態度非常自然,自然地就像是一個領導在安排下屬的日常工作。于是乎,本來就有點懵逼的馬卡洛夫便更加懵逼了,只能機械地點頭從命。等到他出了辦公室,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回過神來,一時間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冷汗這時候才出來了。
這位同樣離傳奇的領域只剩下一次頓悟的超凡施法者,隱秘行動的大師,竟然覺得雙腿有些發軟,便是挪動一下腿都要竭盡全力似的。他只得扶著墻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深呼吸了幾口,方才慢慢地整理其現在的思路。
“所以,我這就算是…被放過了嗎?他居然把那么緊要的位置繼續交給我掌管?就一定都不擔心嗎?我,我可是拉瑟爾大師一手提拔起來的啊!”
馬卡洛夫很清楚,重組合并之后的那個勞什子“調查局”,無論是權柄力量還是職能將遠遠強于以前的外勤廳。某種意義上,他甚至算是升官了。
如果,他不是史上最厚黑最狡詐最善于蠱惑人心的權謀家,就一定是心胸豁達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傲慢的蓋世雄主。
可無論是哪一種,我就是真的把下半輩子交出去,也不算缺了吧。
馬卡洛夫離開之后,陸希磕了磕桌子,看著屋內只剩下的安德莉爾。后者雖然一副面無表情八方不動的樣子,但一分鐘不到就堅持不住了,干脆放空了眼神,也放空了腦袋,盡量想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莫得感情的工具架。
“這幾天,辛苦你了。”陸希忽然道。
陸希是真的誠心在感謝安德莉爾的。這幾天,塞希琉作為自己的代表忙東忙西,而安德莉爾便完美履行,甚至超額完成了一切秘書的工作。明天將要在元老院發起的提案是她起草的;一連串人事任免有她的建議;對調查局和警察部的組織計劃,陸希更只是動了動嘴提了一個大概,細節也全是她親手落筆完成的。
安德莉爾板著臉似乎想要杠上幾句,但一開口便化作了一絲苦笑:“…我能為您,以及塞希琉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嘿,那丫頭沒有打死我,就是準備榨干我最后一點利用價值吧?真是個殘酷的丫頭啊!當年那么純真善良的女孩子變成了這樣,你應該負全責吧?”
“嗯,我不否認。不過,成長本來就是不可控的,以她的責任感,變成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完美的了。這時候再說‘她本性不會喜歡現在的生活’云云,就顯得太矯情了。”
“您是對的…您總是對的。”安德莉爾嘆了口氣,露出了覺悟的表情:“那么,您準備怎么處理我?”
陸希還沒有回答,安德莉爾卻繼續道:“你并不準備殺我,是嗎?否則早幾天前就動手了。或許是看在塞希琉的面子上,或者,是覺得我還有點用處…可是,若你要指望我能獻上忠誠,那未免就太天真了。無論你想要做什么,我只想提醒你,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是你的隱患,你的死敵!”
“那你把自己的牌面看得太高了。不說是我,就算是塞希琉…你覺得你和她的差距有多少?之前的那次戰斗不已經證明這個結果了嗎?”陸希嗤笑道。
安德莉爾啞口無言,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確實是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你讓我活下來,是想要留個小丑啊!”她咬牙切齒,琢磨著“老娘一定要和你拼了”,但到底怎么拼卻實在是想不出來,頓時更加抑郁了。
“那么,有沒有興趣繼承拉瑟爾大師的遺志呢?”
安德莉爾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