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一步步用天梯術踏在虛空中的安德莉爾,心中卻不由得浮想聯翩,思緒萬千。
小的時候曾經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樣,說是想要成為一個小公舉,童話世界中的那種款,美麗善良還又多情,和英俊的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實際上自己現在也想,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誰心里沒有一個小公舉呢?
然后,再大了一點,她也夢想過當拉克西絲大賢者和圣艾蕾娜皇后那樣的救世英雄。在童年看過的繪本故事中,她們就是女性的典范。然而,之所以是夢想,是因為她比大多數同齡人都早熟得多,一直都清楚夢想和現實的不同。出生中產的家庭,能夠讓自己讀書識字便不錯了。等到再長大一點,她其實還是要選擇一個合適的夫婿,相夫教子,就這么平靜亦或是,掙扎的度過一生。某種意義上,讀書識字并不能改變命運,卻反而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要不是自己突然冒出來了一個舅公,自己的一生可能就這么決定了吧。
媽媽的舅舅是拉瑟爾·克萊門特,在舅公公出現在自己面前之前,媽媽居然都沒有說過。
“我需要傳人,也需要幫手。”他很坦然地對母親這么說,眼睛卻一直在打量著自己,滿是欣賞。
母親緊緊地抱著自己,和已經成為了大魔導師的他對視著,咬緊牙關,毫不動搖。
“你怎么想的?安妮。如果你不愿意,誰都不能把你帶走!”
“我,我想要…想要試試!”
自己的命運拐了一個大彎,徹底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可實際上,自己真的把握了命運嗎?
安德莉爾··尤利西斯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山崗,慢慢地將自己的身體、警覺和精神都調整到了最好的狀態。她遙遠著山頂,肉眼所見本無一物,但她的靈覺卻能感受到那宏大的術式結構正在虛空中延展,宛若星辰浩渺,化為宇宙,森羅萬象皆在其中。
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宏偉的場景,第一次意識到,奧法的修行者將可以創造何等的偉力。若是在往日,身為施法者的她,少不得會在這里靜坐凝息,全身灌注地仰望著魔法奇觀的建成,試試看能不能感悟到什么。是的,她只覺得那莊嚴宏大的術式拼圖中,每一個節點,每一條軌跡似乎都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奧妙,足夠她參悟一生都享用不盡。
“我們的差距…就這么大嗎?或者說,是因為七彩薔薇傳承奧法?呵,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可能運轉得起來啊!再給我十年修行都不可能。”她苦笑了一聲,引以為傲的天賦,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就是這般的敏感而脆弱。
“好在,我是要破壞它,卻不是要運轉它。一直以來,這都要簡單的多。”安德莉爾又繼續向前,心中一片悵然。在她的身后,將周邊的空氣都灼燒得快要沸騰的巨獸從法陣中央慢慢探出了鐵脊和猙獰的頭顱,火焰化作了血液在黑紅色的表皮之下流淌著,化作了熔巖。它緩緩地張開了嘴,喉中的紅光開始匯集。
那是熔巖龍龜,來自火元素位面最強大的元素之靈之一。
然而,在火光即將化作燎原之火,將浩瀚的法陣原點吞噬之前,龍龜卻忽然閉上了嘴巴,扭過來頭,看向了旁邊高巖上的一個身影。作為一個元素之靈,有著這樣的人性化的動作確實有點詭異,但仔細看看便能發現,安德莉爾同樣也在這一刻扭頭看向了那個方向。
龍龜的動作,和將它呼喚到主位面的御主一模一樣。
“塞希琉…”安德莉爾看著高巖上矗立著的身影。
塞希琉囁喏了一下,想要說什么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她臉色有些蒼白,但表情卻非常平靜,或者說,過于平靜了。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塞希琉打破了這個難言的沉默。
“學姐,回去吧。我不想和你戰斗。以上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你無關。拉瑟爾大師的事,也都和你無關。”
你都知道了啊!安德莉爾心中如此地想,但是卻沒有說出口。這種話要是真的說出口了,豈不是會讓己方顯得特別露怯呢?
“你沒有這樣的選擇,塞希琉。我也沒有的。我們都有自己的立場,也必須都有自己的選擇。帶我看到更廣闊世界的,是老師,而相應的,我也愿意成為他的劍。”安德莉爾垂下了眼瞼,聲音低落而黯淡。
塞希琉的臉色也漸漸地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憐憫和同情:“哪怕是明知道是錯的?”
為什么是憐憫和同情?難道你不也是這樣的嘛?安德莉爾心中多了一絲慍怒。她忽然覺得對方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自己。于是,她的聲音中漸漸多了一絲激憤:“錯的,真是何等傲慢的言辭啊!塞希琉,你為什么敢說我們就一定就是錯的?難道你的陸希就一定是對的嗎?我的老師為了我們的祖國,把什么都壓上去了!”
“…學姐,陸希說得對。你們…可真是矯情啊!如果你真的確信自己是對的,又為什么要和我說那么多廢話呢?”她幽幽地道。
此話一出,安德莉爾頓時語塞,眼神中多了一絲恍惚。
而這個時候,塞希琉忽然揚起了法杖,剎那間,寂寥的夜空,漫天的星辰,遠處的火光,以及盡頭那尊巨大的要塞,都開始模糊了起來:“我說過了,我并不想要和您戰斗。”
在安德莉爾的視線和感官中,周圍的天空,腳下的島嶼,乃至于她的身體和靈魂所處的這個世界,都落入了一片難以言喻的虛幻之中。作為一個召喚學方面的大師級施法者,她甚至失去了和身后熔巖龍龜的精神聯系,唯獨剩下的,便只有她和塞希琉兩人了。
而和那里隔了上百里的遠處,在螺旋要塞的陸希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向著東方看了一眼,不輕不重地嘆了一聲:“哎,所以說文青才麻煩啊!”
這時候,他的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你既然在主持那么大規模的法陣,這時候分心真的好嗎?”
“主持超大規模的法陣,在術式架構的階段更像是在做一套大題,在中間偶爾開開小差是沒問題的。等到之后開啟法陣,全面運轉的時候,就像是在做高能試驗了,分毫都不能分心。倒是你的話,你不是應該在中樞大廳主持各種各樣的泰坦超級大炮嗎?這時候過來真的沒問題嗎?”
“大多數的防御炮臺都有奧薇莉婭小姐來主持啦,我其實只要負責幾個大家伙的操縱就行,這種小事不用我隨時盯著的。”隨著對方的聲音愈來愈近,一個女子的身影從陰影中慢慢地凝聚成實體,邁著輕盈的步伐款款地走到了陸希身后。
“況且,人家好歹也是個血族,血分身這種把戲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哦,陸希小弟弟。”
來人正是當年在永辰宮中和陸希有著非常愉快遭遇戰的那位神秘人,掌握著尤蒙剛德之牙,有著五張嘴的開放小姐姐,自稱名為“貝爾蒂娜”的龍裔血族小姐。
陸希看不見對方此時的樣子,但靈覺反而能感受得更清楚,對方此時應該是實體。那么,留在中樞機關那邊的就是血分身了。
這倒是可以理解。開炮臺這種東西,血分身這種半實體也就足夠了。
“不過,這么多年不見,陸希小弟弟一眼也沒有看我,就連單獨對我說的話都沒有,讓姐姐多少還是有點傷心的。所以啊,姐姐還是決定來看看你了。”
身著灰袍黑甲的血族法師小姐把玩著手里的短劍,見血封喉便是連神祇都有可能毒死的尤蒙剛德之牙,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妖治且充滿魅惑的笑容——她總算是沒有舔一下短劍,要不讓陸希就算是看不見也是會吐槽的。
“嗯,要說什么?認真地探討一下五張嘴在哪里嗎?我唯一的好奇的就是這個了。只不過,在那么多人面前問這種事,就算是我的恥度也是會有點壓力的。”陸希笑道。
“哇啊,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認識竟然如此地貧瘠啊!”巨大的火焰蜥蜴從城墻的邊緣,就像一只真正的壁虎一樣慢悠悠地爬了下來,一邊露出了嘆服的感慨聲。他所有的觸須都收了起來,頓時在脖頸處形成了宛若雄獅一般的鬃毛。
“都說我是變態,都說會玩的是卓爾,但仔細想一想,最會玩的明明是龍嘛,要不然怎么可以和幾乎所有的物種都誕下后代呢?您說是吧,陸希老弟。”這頭不知道是從什么下層界物種進化出來的深淵領主看這盤坐在法陣中央的陸希,嘿嘿一笑。可怖的蜥蜴腦袋上竟然充滿了垂涎欲滴的貪婪和迫不及待的煞氣。
“不過,這種五張嘴的玩法要是能讓我的那些小寶貝們都學會就好了。這樣我的每一條分身都能得到滿足了。您說是吧,陸希小弟?”
對我說這些作甚?陸希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是怕的,而是惡心的。
“閉嘴,蜥蜴烏賊,你要是今天再多說一句,我什么都不做,就一定要弄死你。你猜我做不做得出來?”陸希笑瞇瞇地道。
夏多爾丹的邪淫的獰笑頓時僵硬在了臉上。他還真不敢賭。
“哎呀…基利特老兄,伽爾菲特小姐,你們的防線還真是漏洞百出啊!”陸希很想這么說,但考慮到這樣很打擊正在和傀儡們,和兩個超兇大姐姐們斗得難分難解的精靈小伙伴們的積極性,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好吧,這里也沒什么外人了。我說,我那個又不美型又不中二的宿敵君,你們到底為什么要介入這里的事情,就沒什么想要和我說說的嗎?未來的世界,到底是由奧克蘭,還是由聯邦來掌控,對你們就那么重要嗎?反正無論如何,未來都是絕對輪不到熔巖海中那個妖艷賤貨了。”
“嗯,這一點,其實我完全地贊同您了。我最美型又總是充滿智慧和魄力的宿敵君哦。”被稱為“不朽者”的深淵煉魔,縹緲的身影仿佛是從虛空之中凝聚而成似的,猙獰的臉龐竟然傳神地表現出了一種夾雜著憧憬和憐惜的神色:“多日不見,您竟然承受了這樣的苦難,只要一想到,我就覺得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待呢。”
“別特么拿腔作調地說話,要不然我今天什么都不做,就一定要弄死夏多爾丹!你猜我做不做得出來?”
哎?這特么關我什么事?夏多爾丹聽得一陣頭暈目眩,頓覺心塞無比。
貝爾基爾看了眼淚汪汪的同僚一眼,心想自己雖然也不是特別待見對方,但好歹也是在深淵領主中幾乎能稱得上是窮奢極侈的朋友關系,何況大家姑且也是同一個搞事組織的小伙伴,要是真這么被弄死也實在是太無謂了,當下便改口道“…呃,好吧。陸希老弟,剛才說到哪里了。哦,對,未來絕對輪不到我們深淵惡魔。是的,我完全地同意這一點呢。”
“嗯?這倒是聽著新鮮。”陸希冷笑道。
“十萬年前,你們在用木棒和石頭和我們戰斗,我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五萬年前,他們有了金屬兵器,有了魔網,掌握了神術。兩萬年前,天地浩劫徹底摧毀了這個諸神的統治,你們卻反而真正支配了這個世界。而現在,連那么可怕的東西你們都有了,我們卻依然還是這個樣子。從我們偉大的至尊拉姆希德創造了我們的那時候起,我們就已經是今天這個樣子了。那么,還有什么資格談論未來呢?只可惜,這種事情啊,偏偏我們至高無上的圣座就是看不到。”
“他當然有資格看不到。哪怕是一個啊不,一頭剛出生的炎魔和煉魔,就有擁有把一個人類小城夷平的能力。至于別的,呵呵,熔巖海周邊的九十九層無盡深淵中到底有多少魑魅魍魎,你們自己都說不清楚吧?”
“是啊,所以他才有一種深淵魔裔才有資格接受這個世界的資格呢。”貝爾基爾嘻嘻地笑著,言語中沒有半點對災厄之王這位萬魔之祖的尊重。
當然了,陸希也不覺得意外。這家伙是二五仔,這一點他早幾年就已經可以確定了。
“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啦。陸希老弟,我和夏多爾丹今天之所以會站在拉瑟爾大師的這一邊,除了未來女士的命令,除了大師本來就是現在的先生,是組織的首腦之外,也確實有一點點自己的小算盤罷了。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要阻止你呢。”深淵煉魔嘆了口氣。
“真是有趣。”
“嗯?”
“你們以前老是因為廢話被我反殺,按理說早應該吸取教訓了。可這一次,你們明知道我正在主持這個法陣,卻還愿意和我說那么多,是因為什么呢?這時候,最應該趕時間不是你們呢?”陸希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世界樹權杖呼了出來。皓白色法杖在他右手中展開時,閃爍起了一陣白光,震得在場的三個魔頭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貝爾基爾露出了悲哀的笑容:“您這么說可真是絕情。別看您的老貝爾基爾是這么個樣子,但畢竟也是有傾述的需求啊!雖然我們是敵人,但難道不也是知己嗎?但我的所思所想,還真的只有您才能明了啊!呵呵,沒辦法,夏多爾丹是個翻車魚思維的章魚蜥蜴,就算是和他說也聽不懂啊!”
這特么又關我的事嗎?翻,翻車魚又是什么鬼啊?大蜥蜴郁悶地趴在墻根只露出了半拉腦袋,差點就伸出兩根觸手畫圈圈了。
“誰特么和你是知己啊?你們全家才和你是自己。你妹妹更是你的知己!你要是美型一點我倒姑且還可以接受,長成這個樣子賣個哪門子騷啊?”陸希冷淡地笑著。
“…真過分,在咱們煉魔的世界中,我也是四萬年一遇的美男子啊!”
陸希就當是沒聽到似的,反而慢條斯理地將世界樹權杖插在了法陣的中心,這才搓了搓手,站起了身。
貝爾基爾目視著陸希一點點地做完了這一切,臉上這才漸漸地浮起了猙獰:“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因為拉瑟爾大師到了最后都不想殺你呢。可是,我是誠心誠意地想要抹殺你啊!我最最親愛的小宿敵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