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聯邦政府治世根基所在的奧爾索天區,顧名思義,“天空的十字路”嘛。既然是十字路口,就說明航道密集。在天上既然能航道密集,那就說明島嶼,而且還是能住人能屯田能建城的島嶼很多的。所以說,已經抵達奧爾索天區東北部的倫德隆斯家和艾博家的軍隊,至少還是能找到屯兵扎營的地方。兩家的麾下加起來總共八千人的士兵好歹不用住在船上了。
這時節在島上扎營肯定沒有住在城里烤火舒服,但再怎么說也船上的大通鋪好吧。
雖然已經漸漸要入冬了,天空中的氣溫正向著北國的亞瑞爾高原不斷看齊,但今日倒是出了一個大太陽,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還是很舒心的。于是,倫德隆斯家和艾博家的家主也在這一天碰在一起小聚了一下。
倫德隆斯家的家主是今年48歲的阿萊克森·倫德隆斯,乃是一個栗色頭發,灰眼睛,面容清矍,體魄硬朗的壯年男子,看上去就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在聯邦軍中服役過十五年,有預備役中將的軍銜,以及三星魔法師的位格。總體來說能力還不錯,雖然不算什么天縱奇才,但無論是作為軍官還是施法者,總還是當得上一個合格評價的。要不是他年輕氣盛時追求“真愛”,用很生硬的態度拒絕了紫羅蘭家的聯姻,再加上老父親死得早沒人管得了他,于是受到了幾大豪門的聯合排擠,現在的國家中樞應該是有其一席之地的。
至于年輕3歲的艾博家家長赫多斯,看上去就沒有前者那么有氣場了。他就是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而且還不是那種一團和氣笑容可掬很萌很憨憨的胖,卻是滿臉橫肉自帶三分兇氣的那種款。當然了,好好的奧法世家的家主長了一個屠夫樣確實有點一言難盡,但他畢竟也是能在學識聯盟每年領上一百多個金幣的正經魔法師,可不能以貌取人哦。
家主們的仆役們在一個風景遼闊可以俯瞰云海還能看到遠方密集浮空群島的山崗上擺上了聆郎滿目的酒席,待兩位家主入座,便退下了。兩個人當然吃不了這么多東西,但身為歷史悠久的奧法豪門的家主,這可是必要的體面呢。
更何況,這兩家的地盤都在聯邦的西部邊陲,領地的下面就是墜星海和千島四王國,還是能在日漸繁盛的遠洋貿易中分上一杯羹的,家中還是挺有底子的。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位大人喜歡精靈式的工藝品和奧克蘭風格的畫。所以已經準備了一份上個紀元精靈雕刻大師羅莎曼的‘起舞的少女’白玉像,還有奧克蘭大畫家道朗的‘離別之人’。”滿臉橫肉一臉兇相的大胖子赫多斯小心地道。
“嗯,白玉雕像還不錯,但道朗的畫嘛…那位大人確實很喜歡奧克蘭油畫啦,但更喜好華麗的宮廷畫和明朗的風景畫,道朗的風格實在是太偏鄉村了一些。不如這樣,我這里有一副太陽王春日行獵圖,是芬丁的作品。用色雍容華麗,卻也兼具了風景畫的明朗雅致,不如我們就這么交換一下吧。”年長幾歲的阿萊克森道。
“…那可真是太麻煩您了。可是,您這邊的話…”
“我自然也做了充分準備的,就連那些女士們我也一樣備了一份。永辰宮和天際堡那邊夠不上自然是沒辦法了,但涅奧斯菲亞方面倒是可以想想辦法。當代的夜天之王當然不好相與,但聽說也還算講道理;另外,塞希琉·摩爾小姐的父母弟妹也都在涅奧斯菲亞度假,我也已經排專人過去伺候了,無論如何也可以掙點臉熟的。”
同樣是拍馬屁,這水平和境界一下子就顯露出差距來了。
赫多斯一時間目瞪口呆,想要由衷地贊嘆一句,卻又總覺得有些微妙地不舒服。
“我用的是我們兩家的名義。”阿萊克森又道。
這一次,赫多斯是真的服了,誠心誠意地豎起了大拇指,感慨了一聲:“您都做到這個程度了,我還能說什么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就是了。”
兩人無聲地對視著,一時間閃過了千言萬語。原本這兩家便是通家之好,世代聯姻,又一起合作搞搞墜星海貿易,現在又加上了難兄難弟這一層,一時間都覺得對方更加順眼了。不過,在這情感充沛的對視進行了半分鐘后,兩人又都不約而同地收回了目光,一時間竟然都覺得有些疲憊。
“忽然覺得有點可悲啊…阿萊克森,說出去我們好歹也是歷史悠久的奧法門閥的家主,現在卻像是個涅奧斯菲亞的三線小業務員一樣,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去討好客戶,指望著他從指甲縫里漏出來一點點恩賜好讓我們活命。”
阿萊克森無聲地嘆了口氣:“那又如何呢?畢竟,我們已經站錯兩次隊了,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了。”
“所以,以后就是七彩薔薇統治下的天空帝國了吧?我們必須要俯首稱臣了。可是,你就真的甘心嗎?”
阿萊克森斜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那雙并不美觀也并不明亮的三角眼此時卻顯得相當的幽深,里面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情緒,多少心思。
這個死胖子又開始裝了。他想。
“我很甘心。”他用相當鄭重的口吻道。
對方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情緒以及毫無起伏,既沒有失望,也沒有開心。
阿萊克森沉吟了一下,又道:“他就算真的開朝建制,稱孤道寡,建立起一個天空王國,難道又能把維蘭巴特、丹迪萊恩,歐倫蒂安這些給全家殺光?我們這幾大豪門,雖然比不上地面上那些騎士領主們那么能生,但算上旁系旁支也有一兩千口人,難不成還真的都殺光不成?他就算是在蔚藍宮的廢墟上建起他的王國,就不需要貴族領主了?哪怕是再強勢的大帝,如克諾烏斯、如蓋伊烏斯,不也都需要貴族來治理國家嗎?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嗯,或者說,更好才是。我們在西境的地盤,不就可以變成合法的諸侯領地了嗎?相比起來,無論是解放奴隸啊,還是稅制改革啊,哪怕是解散我們一大半的私兵扈從又怎么樣呢?他掙錢的能力您沒看到嗎?如果我們表現得足夠恭順,不,如果我們能踏踏實實地為他服務,成為他的自己人,還怕不能跟在后面喝湯?以前諾爾達過得有多原始你不會沒見到吧?現在,也才二十年呢,諾爾達的木精靈居然有錢跑到暮光島去收購高精靈沒落貴族祖上的畫了。”
死胖子呆滯了,大概是沒想到這家伙的腦子這么能拐彎,同樣的問題換一個角度思考立馬就變成正面的了。他們倫德隆斯家族能在風云變幻的大陸格局中縱橫了千年,歷史還在維蘭巴特家之上,大概就是歷代家主都有這樣的特質吧。
“其實,我都考慮過了啊,我們這群奧法貴族,可不能學著地面上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人領主們那么粗暴,具體的爵位名號也得有區別。譬如說,我們這種歷史悠久的奧法名門可以稱之為冠位,代表奧術法冠的權威;然后隨后便可以叫色位典位什么的。嗯,聽起來就比什么公侯伯子男有文化吧?”
并沒有覺得這就有文化,但這的確是個值得細想的東西。如果我們拿出了這一套階級位格鮮明的貴族典章,并且奉那個人和他的后代為永遠的天空之王,奧法之王,那我們的地位不也就得到保證了嗎?
想到這里,赫多斯露出了嘆服而諂媚的笑臉,屠夫般兇悍的胖臉上,此時竟然多了幾分一團和氣的憨厚和實誠。
“我和您共進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說一聲便是了。”胖子誠懇地道。
“好的,到時候見到了小貝倫卡斯…見到了那位大人,我們可以一起勸進。之前的那個典章制度就當是我們一起起草的。哦。不過在此之前,最好還是再立下一功,如此在那位大人面前才有說話的余地呢。”
雖然兩個人經常在心里“黃鼠狼”啊“灰鼴鼠”啊“死胖子”啊“獸人廚子”啊之類的互相損,但其實時代聯姻的這兩家幾乎已經是一體了,兩位家主也確實存在著豪門家主中罕見的,可以稱之為“友誼”的關系,此時當然也是愿意共同進退的。
既然已經確定了在新的“貝倫卡斯特王朝”的政治理念,那下一步就是研究一下眼前事了。于是,阿萊克森便先開口道:“那么,伊萊夏爾那邊怎么樣了?”
“凱爾·門修斯親自出馬了,動員了將近七萬人,現在正開往此處。”負責打聽情況的赫多斯趕緊道。
“七萬人?包括第一第二軍團加起來的那三萬多人的降兵?”
“自然的。”
“也就是說,他們依然在伊萊夏爾市內留下將近三萬人。”
“對,而且最能打的憲兵也沒有出動。”
“那個門修斯家的上門女婿是個明白人,只要哈爾達·丹迪萊恩和他的一萬憲兵還在城內,伊萊夏爾內部就能暫時穩定得住。”阿萊克森贊嘆了一聲:“只是,他們的兵力也真是捉襟見肘了,居然連剛剛投降的第一和第二軍團都動用了,就不怕臨陣倒戈?那可是阿格羅爾親自征募訓練的呢。”
“就算是阿格羅爾親自征募的,那也都是奧爾索天區的子弟兵,并沒有經過太長時間的整訓,各路軍官也來不及換成自己人。只要把他和一般拉瑟爾派的高層或殺或囚,還是可以讓其聽命的。再怎么還是能把他們趕上戰場。要不然,留在伊萊夏爾不管不顧那就更是巨大的隱患了。”赫多斯倒是有不同的意見。
“當然,要指望他們打硬仗就不可能了。雖然理論上這批人應該是他們麾下裝備最后也最能打的軍隊了。”他又補充道。
阿萊克森道:“對,正是這樣。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們有什么資格出來打硬仗。他們的主力艦隊已經被打崩了,加上從奧克塔利亞討回來的,也就能勉強湊上個十幾二十艘戰艦。光憑這七萬血肉之軀又怎么阻擋那位大人的艦隊呢?待在島上的營盤里,等戰艦從他們的頭上掠過時,大聲地罵下來?”
說到這里,赫多斯忽然嗤笑了一聲:“老頭子們倒是往我這里送了三批使者了,態度一次比一次軟,許的愿也一次比一次大,你這里也是這樣吧?”
“我這里有四批了。”阿萊克森也樂了。
“可是,還好我們不傻。”
“是啊,我們不傻…”
兩人一時間都有點語塞,他們知道,并不是他們不傻,而是因為他們的父輩去世得比較早,祖輩的幾次站隊又都錯了,所以在一等豪門的圈子中有點邊緣化。這才有了下船的資格。至于那群“老頭子”,難道就真的傻了嗎?還不是因為和那艘又大又華麗但本質已經千瘡百孔的船有著太多糾葛了,就算是想下也下不來了。
一想到這里,兩人一時間有點意興闌珊。他們遙望著不遠處連串的群島,望著正在向那些島上不斷運送兵力和物資,如同工蜂般忙碌個不休的運輸船,卻都有了點兔死狐悲的共情感。
“哎…何必再掙扎呢?向我們這樣老實一點,恭順一點,識時務一點,以后還是能活得很逍遙的。”
“是啊,除非他們真的能造一面城墻把天上堵了,逼得那位大人用不成艦隊,只能一個島,一個島的打陸戰,現在這樣的努力又有什么意義呢?等等…那是什么?”
“這,這…門修斯有這個能力嗎?”
“他有這個能力早就去挑戰奧魯賽羅·貝倫卡斯特了!”
“可是,這不魔法啊…等等,會不會是那個?”
作為奧法豪門家主的兩人,自然知道很多凡人不知道的秘密。他們同時想到了傳說中的那個東西,面面相覷,一時間駭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