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上一次見到克雷爾貝爾蒙特十龍長的時候,還是那次世界之痕戰役。在那場對抗兩大魔神的戰役中,大家都損失了許多。陸希失去了兩位相當于是父親的長輩,而貝爾蒙特卻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條腿,外加上所有的戰友,包括自己最親密的愛人和搭檔,黑龍妹子黑云。
騎士和龍,當然不僅僅是騎士和坐騎那么簡單,他們應該全方位地信任對方,共享自己的力量、技能和知識,乃至于生命和靈魂。彼此都將對方視作自己的半身。理論上,龍騎士和自己龍每日相處的時間是絕對超過老板和老婆的。
不過,就算是一對愛得死去活來的夫妻也注定是會因為生死而分離;同樣的,失去了龍的龍騎士,亦或是失去了騎士的龍,在歷史上也都并非首例。在這種情況,只有很少數的騎士,或者龍,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悲傷后,這才把碎成了一地的心靈碎片粘好,打起精神,尋找到下一位搭檔,繼續奮戰在守護世界的自前線。
大多數失去了騎士的龍都會離開世界之喉要塞。他們會開始生命的下一段旅程。不管是返回龍城德利納爾,在同胞的保護下生兒育女,還是找個地方建個龍巢宅個幾百年,亦或是化作人類精靈的樣子在“凡人”的世界中游歷學習,反正巨龍的壽命很長,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揮霍,可以用于享受不同扮演不同的角色。只不過,在剩下以萬年來計算的漫長歲月中,大約不會再有新的騎士會成為他們并肩而戰,依托后背的戰友了吧。
至于失去了龍的騎士們,有少數會留下來擔任教官或各種事務工作,但絕大多數也會退出龍騎士團,回到世俗的世界中。失去了龍的龍騎士依然是世間最強大的戰士,如果他們愿意,任何一家勢力組織都會不遺余力地延攬邀請他們入侍吧?可是,這些“退休”了的騎士們,基本上都會選擇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偏僻地方離群索居,孤獨地度過生命中剩余的歲月。
并不是龍騎士們太脆弱太矯情,而是失去了靈魂戰友的撕裂感太過于痛苦。自然壽命越短的種族,便越是如此。
不過也有轉業很成功的例子。譬如說,現在著名的雷神兄弟傭兵團,其創始人便是啟明戰爭時期著名的龍騎士長維魯爾沃達斯。劍灣戰役中,他的巨龍搭檔,同樣也是赫赫有名,有著“風雷之翼”這般鼎鼎大名稱號的太古藍龍辛達戰死。為了紀念自己的戰友,維魯爾便給自己創立的傭兵團如此命名了,便這樣開始了自己事業的第二段黃金時代。
看樣子,克雷爾貝爾蒙特或許會是第二種了。而且,據說就算是“退休”龍騎士轉業之后開創事業第二春范本的維魯爾,在辛達戰死之后也性情大變了,從一個豪邁剛健的英雄變成了一個功于心計八面玲瓏的傭兵團長。而我們的十龍長小哥的氣質卻依然很陽光,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似的。
可這樣卻更讓人擔心好不好?維魯爾只是失去了自己的基友就徹底黑化了,而克雷爾不但失去了自己的愛情,可是連腿和手都失去了。或者說,不僅是失去了一條腿和一只手,還失去了他的愛情?
“過了那么久,怎么沒有把腿和手再生回來呢?”陸希奇道。
肢體再生是相當高端的神術,可不是一般的平頭老百姓能負擔得起的。所以,一般的勞動人民一旦殘廢了那就真的是殘廢了,絕對會給一個普通家庭帶來近乎于毀滅性的打擊。不過,身為堂堂世界守護者的龍騎士,而且還是在戰斗中重傷致殘的,大圣堂無論如何都會把他們給治好的。
當然了,像龍騎士這樣的強者,其身體都是經過相當長時間鍛煉和強化的,便是肉身也堪比最強力的武器。而通過神術或者別的魔法手段再生出來的肌體,遠不可能達到同樣的水準,還需要更長時間的刻苦鍛煉才有可能逐漸恢復。不過,能成為龍騎士的主兒,那個不是天賦出眾,心志堅毅?從頭再鍛煉一次,對普通人來說仿佛是長征,但對他們來說還真不是個事。
總而言之,哪怕是受了沉重打擊準備退役回家混吃等死的龍騎士,世界之喉和大圣堂也都會竭盡全力給他們提供幫助的。除了一筆相當豐厚的退休金之外,還一定會讓他們全肢全尾——至少外表上是全肢全尾地回家。
“是我自己拒絕了!”對于陸希的疑問,前任十龍長這樣回答道。他伸出了自己的鋼鐵假肢,又敲了敲自己的假腿,發出了堅硬而踏實的聲音:“看,摻雜了奧茲鋼的合金,可比我以前的骨頭硬多了。而且,考慮到我現在的新工作,這樣更便利呢。”
說著,他便抬起了假肢。也不知道他到底動了什么機關,假肢上的五指收縮進了臂膀,居然彈出來了一大堆扳手改錐螺絲刀老虎鉗之類的玩意,琳瑯滿目的一大串,而且各種標號都有。
…你是從哪里鉆出來的瑞士軍刀成精嗎?
“我現在可是主任啊!比一般工程師還要厲害的科研工作者呢。有了靈感就要隨時動手,與其每天背著一大包工具,放在手里不是更方便嗎?”前龍騎士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嗯,說得真特么有道理!
“另外,還有呢…”他又擺了擺手,假肢上的工具又收了回去,一陣變戲法式的變形之后,又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我勒個去,你現在又成了哪里來的霍達克和塞拉囧成精了嗎?呃,知道這兩個梗的本人是不是又特么暴露年齡了?
“這是你送給我的白胡子…”克雷爾繼續解釋道。
“白胡子?”
“對,就是那柄導力霰彈槍,我改裝了一下安進去了。而且用手槍轉輪的原理設置了一下,現在可以連射六發。另外,我還在大臂位置上裝了一個彈倉,采用了一點點空間魔法的調試,大約能塞30發子彈進去。”
夭壽了啊!連M1216也只能裝16發呢。你們這幫會魔法的技術宅未免也太喪病了!
“你看,這才有一種科研主任的感覺吧?”克雷爾拍了拍(字面意義上的)手炮,滿臉自得,倒是真的有一種發明家打量自己最滿意作品的感覺。
根本就沒有吧?這種款式的科研主任。
“而且啊…我忽然覺得,如果我就這么把手和腳弄好了,好像有點對不起她呢。”貝爾蒙特主任忽然又道。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周圍的氣氛就莫名地悲愴下來了。
陸希知道那個“她”指的是已經戰死了的黑云,心情頓時也有些沉重了,但更多的確實欣慰。因為,對方若是能這么坦然地提到黑云,說明確實已經從失去摯愛和搭檔的悲傷中走出來了。
“我們早就約定好了,就算是有一方先戰死,也必須好好地活下去。好好活就是有意義,有意義就是好好活。替黑云把剩下的人生給活出兩人份的精彩和幸福,這便是我之后的信念了。現在,身為龍騎士克雷爾貝爾蒙特的一段人生已經結束了,克雷爾貝爾蒙特主任一定要活成一位優秀的工程師和科研學者。可是,我不會忘了她,也不會忘了自己曾經是一位光榮的龍騎士。我缺了手臂和腿,卻不會影響我未來的研究、生活甚至戰斗,但是,這卻可以讓我永遠銘記那一段光榮的歲月。”
“…你特么真是矯情的一筆。明明是個工科技術宅什么的,這么文青是要鬧哪樣?”
“哼,你不懂,這也是男人的浪漫!”他一本正經地道。
陸希也哼了一聲,又道:“不過,黑云小姐確實是會很開心的,因為你的轉業再就業生活不是挺充實的嗎?海洋樂園的那座過山車,你居然還真的把它建成了呢。聽說每天排隊都要排到公園口呢。就憑這一點,你在未來就一定會名留青史的。”
“誒嘿,我可沒有懷疑這一點。倒是你,你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坐極光號到云中城也就一兩天航程,去治療一下也誤不了什么事吧?手還好說,關鍵是眼睛…”
“我的眼睛又不是外傷,涉及到靈魂層面的治愈,可就不是一兩個月能長出來的了。這樣還真的會誤事。另外,我這個樣子,或許會讓很多人放心的。這不是件好事嗎?”陸希嘿嘿一笑,隨即轉移了話題:“那么,說說我的小老婆改…啊不,極光號的改裝吧。怎么樣,多出很華麗的新技能了吧?”
“又不是你的真老婆,改裝之后哪來的技能?啊不對,真要是你的老婆就更不能用技能來形容了吧?…算了。改裝的地方還是不少的,我們可以在路上慢慢地談。”貝爾蒙特道。
在三艘黑藍紅的華麗導力“游輪”離開了格羅倫后的一個小時,七曜極光號這才施施然地駛離了港口。克雷爾主任說這艘陸希的小老婆是經過了相當大規模的改裝,但外觀上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依然優雅得宛若天鵝。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格羅倫港的負責人們才意識到,這艘聯邦鼎鼎大名的功勛戰艦,竟然已經在港內停了那么久了。
“呼…如果我們真的有什么不智的舉動,就憑那艘法拉哈爾斯的勝利青鳥,就能用炮火把咱們的營房給犁上二十道了。”驚魂未定的哈格納市長看著扶搖直上天際的青色戰艦,拍著自己的胸口長出了一大口氣。
守備長官提恩中校的臉上就更是逃出生天之后的慶幸了,忍不住抱怨道:“不智的行為又不是沒有…我那個腦殘副手不就是嗎?他叫什么名字來著?加斯頓還是薩格來著的?嘖,維蘭巴特家的,差點把我們全員都害死了。”
“是啊,是啊,維蘭巴特家的笨蛋就是這么不識趣。從幾百年前就是這樣了!”哈格納市長“義憤填膺”地大聲道。
“小貝倫卡斯特也不是傳言中的那么霸道專橫不講道理啊?”中校又道。
不不不,你是沒見到“貝倫卡斯特大獄”的那陣仗啊?那真的是人人自危每天都過得和特么審判日似的。有條件調走,如我這樣的還好。那些跑不掉的,據說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哭哭啼啼地和家人告別呢,生怕什么時候就被帶走了。要是憲兵倒還好,怎么也會給光榮的奧法貴族們留一點點體面,可就怕被外勤廳的那群貓頭鷹弄走了,就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在,他總算是走了。不管專橫霸道也好,講道理也好,都和我們沒關系了。”市長嘆息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被獅子按著脖子在地上摩擦了好幾個小時的小羊羔,毫無反抗甚至逃跑的能力,只能閉目等死。好在,這頭獅子似乎對自己沒興趣,摩擦夠了后便拍拍屁股走掉了。這個時候,只要還活著,身為羊羔的自己便真的應該好生感謝一下女神們的慈悲了。
“可不是沒關系啊!奧克蘭和精靈的軍隊都已經在城下扎營了,而且軍官們都進入城市來采購物資了。說是以我們為中轉站攻打風暴海角…可這時候,要真的拿下格羅倫,我們就一點抵抗余力都沒有咯。”
“嗨,你以為我們之前就有抵抗能力嗎?”
你明白啊?那你之前為什么要那么頭鐵?
市長先生當然明白對方一臉便秘的表情是什么原因,但也懶得解釋自己的各種算計,般用看似隨意的口吻問道:“從涅奧斯菲亞過來的傭兵已經進城了?”
“已經到了次子團的一個大隊,是乘坐從涅奧斯菲亞過來的定期客船進來的。呃…要派人控制起來嗎?”提恩中校道。他生怕市長先生又開始頭鐵,又補充了一句:“聽說更多的也在分批過來了。確實有上萬之眾。”
“算了,只要他們不殺人放火,就隨他們去吧。派人去通知他們的頭領,如果需要干凈的營房,我們可以免費提供。給養也可以平價…哦不,賒著也行。”
提恩中校看著忽然從頭鐵的熱血中年無縫切換成從心務實派的哈格納市長,眨巴了一下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真要這么做了。您,您不好對家里人交代吧?”
“家里人?哦,如果小貝倫卡斯特一直神隱了那還好,可既然他出現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凱林格爾斯家族已經有許多加入政變的那一方了,那我作為家族成員的義務,就是不加入另外一方,甚至還得給另外一方提供助力呢。你明白?”
普通百姓出生的提恩中校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依然不懂。
“沒關系,您不明白其實是好事呢。”哈格納市長笑得很勉強,三十五歲的年紀真的笑出了五十歲的苦澀和滄桑出來:“等會去吃點夾豬腳面包去去霉氣吧。要一起嗎?我請客。”
“同去同去。”提恩中校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似的,也還是第一次看對方那么順眼。要是一直這么下去,這段合作生涯,應該也不會太難熬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