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蘭提里奧會戰結束后的第十個夜晚。激烈的廝殺早已經成為過眼煙云,聲、慘叫聲和喊殺聲也都已隨著戰斗結束而停歇。在這距離蘭提里奧平原并不算遠的山崗上,一切都寂靜得仿佛夜晚的墳墓,了無生息,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安眠之中。
然而數十萬生靈死去的血腥和燥熱依舊在這個地下城的世界中縈繞不去。于是,在這寂寥而又幽暗的世界之中,卻依舊醞釀著一絲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郁壓迫感。
打破寂靜的是一道光門在巨石環繞當中的閃現,四個氣喘吁吁的人影從光門之中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他們看上去像是三個普通的人類和一個卓爾精靈組成的小隊伍,但一個個都衣衫襤褸,風塵仆仆,狼狽不堪,就好像是一群剛剛被狗熊追了二十公里的可憐市民。現在好不容易是逃出生天了,自然一個個都心有余悸,卻又是難掩心中的喜悅。
“你們不應該在這個開啟空間門,貝爾基爾。”一個女性的聲音從旁邊的巖石上傳了過來。大家這才赫然發現,那上面一直坐著一個人影。若是她不開這一次口,哪怕是靈覺再強的大魔法師和德魯伊長老,或許也會將她當做一塊普通的巖石吧。
“奧魯賽羅他們并沒有走遠。在這里啟動空間魔法,還是有驚動他們的可能性的。”女人幽幽地道:“看樣子,你在他手里并沒有吃大虧啊!”
“至少我的那位可愛的小宿敵已經走遠了啊!不知道為什么,他離開了,我就總覺得危險至少是少了一半。哪怕是奧魯賽羅•貝倫卡斯特和凱爾莉安娜•夏拉彌絲依暫且還沒有走遠,我也不覺得他們還能精力關注我們這幾個狼狽逃竄的小人物。尊敬的女士。”樣貌五官衣著都普通之極,讓人哪怕是看上一百眼都記不住的普通中年男子在這時候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于是他整個人的形象頓時立體了起來。
“若是再在這亞空間里面待下去,感受著周圍的空間亂流和次元裂縫的波動,小心翼翼地閃躲著所有能讓我們形神俱滅的力量,我們自己就要想瘋了。”另外一個“人類”中年人乘機大聲地抱怨道:“埃爾亞斯,你的寶物真的好使嗎?不會是想要乘機把我們都干掉吧?”
這個人類倒是比之前的那一位要英俊瀟灑了許多,你可以說他是個飽經滄桑的浪子,你可以說他是個年上版的金牌牛郎。
“要是沒有我,大家都已經死定了好不好?”傭兵打扮的中年人——埃爾亞斯大聲道:“你以為你們深淵領主的深淵之門就真的那么好使嗎?那四位剛來的時候就在方圓數百米的范圍內布下了廣域的次元禁錮法陣,凝結了數百枚自律型次元錨。只要你敢開啟次元門,立馬就會被鎖定,連逃都逃不了!呼呼呼,真不愧是黎明導師啊,被那家伙盯著,只要一點點不小心就會被形神俱滅,那種壓力才真的會讓人瘋掉的好不好!反正我覺得我已經瘋了。”
“在你女兒沖著你動手的時候你就已經瘋了!”牛郎樣的中年人依舊是在尖酸刻薄地冷嘲熱諷:“如果那個次元禁錮法陣真的那么厲害,穆倫斯那個大蟲子不一樣開啟了空間門嗎?”
“你一定是在嫉妒,你這個章魚腦袋的大蜥蜴!像你這種注孤生的集郵男,啊不對,集郵變態,怎么能懂得生命傳承的重要意義!”埃爾亞斯毫不猶豫地大聲反駁道:“另外,穆倫斯是用那些代表古神意志的祭器開啟了代表神性意志的空間之門,打通的是晶壁系之間的位面通道,在規則上就已經超越了我們使用的所有空間魔法,這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呢?我的寶物雖然無法打開次元門,但至少能制造一個次元裂縫之間的亞空間讓大家都躲進去,雖然里面的確是不怎么舒服,但也總比被那幾位吊打全滅的好吧?”
“要不是我們比較警覺,剛才已經在亞空間里全滅了好不好?另外,為什么你也管我叫章魚腦袋大蜥蜴,我明明是蜥蜴腦袋的大章魚…呃,這特么也不對!我可是夏多爾丹,堂堂的地獄之迷網夏多爾丹啊!早已經給你說過了,這些觸手不是長出來的,而是為了和我那些小寶貝們愉快玩耍,用吾輩的魔力和一定的深淵融合技術植入的啊!不但是強力的武器,也是帶給我和孩子們極上愉悅的工具啊!”
被女人稱呼為“貝爾基爾”的人就這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同伴們肆無忌憚地耍寶,過了好一會才對身旁的卓爾精靈伊摩赫瑞普道:“看到了吧,我們的同伴都是這樣有趣的人,你以后一定會喜歡上他們的。”
“并不是以后,我現在就喜歡上他們了。有夢想的人就一定會熱血,而熱血的人就一定有趣,現在想一想,我的前半生是如此的無趣,但后半生一定會把之前錯過的精彩全部補回來。”伊摩赫瑞普露出爽朗得簡直不像個卓爾精靈的笑容,接著才沖著巖石高處的女士行了一個深深的鞠躬禮,優雅而不顯得做作,謙卑卻又沒有諂媚的味道:“早已經聽說過您的大名,尊敬的女士,卻到了今天才能有如此榮幸得見芳容,這真是在下最大的榮幸。”
女人不由得笑了:“我聽說過你,伊摩赫瑞普,‘秘銀游俠’丹特米爾斯和蛛后羅絲的兒子,我可擔不起你這樣重的禮。說起來,上一個被你如此行禮的,便正是蛛后羅絲本人吧?”
這就有一點誅心之言的味道了。換做其他人聽到此話,要是暴跳如雷,要么是坐立不安,但伊摩赫瑞普卻依舊是面不改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灑然地點了點頭:“是的,至少在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地尊敬自己的母親的。她也是一個有夢想的人。”
“然而你依舊背叛了她?”女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饒有興致的玩味,就像是在單純的八卦。可在這一瞬間,在場的人卻都忽然感受到周圍空氣的凝滯和壓抑,就仿佛一頭可以吞噬天地的血盆大口忽然在這里張開。鋒利的牙齒宛若刀鋒,就這樣罩住了伊摩赫瑞普的頭頂,只要輕輕一口,就能將他整個囫圇吞下,不留一點尸骨,連靈魂都會隨即完全湮滅。
大家都知道,半神卓爾之后的回答,將決定他的命運。
可在這個時候,伊摩赫瑞普依舊面不改色,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壓力似的,只是攤開了手,露出了無奈和苦惱的神情:“因為我發現,她的夢想毫無意義。我尊重有夢想的人,但這并不意味這一定會尊重夢想本身。當夢想成了妄想,亦或是會破壞我自己的目的,那就只好讓我親手做一個背叛者了。很遺憾,我的母上就是這樣的人。她活得太久了,總是停留在那個早已經一去不返的紀元中回不了頭…可憐啊,實在是太可憐了。在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把自己毀滅,而且在此之前,還會釀成許多無法挽回的悲劇。正好穆倫斯圣座有這樣有趣的打算,于是,我便自動成為了那位圣座的幫手。”
“于是,你的母親就將徹底淪為巖隱之王的附庸和奴隸,再也失去了自己獨立的人格。”女人大聲地笑了起來,笑得非常開心,就仿佛是看到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神展開經典喜劇。
“至少,穆倫斯圣座是真心把母上看作是愛人的;至少,這樣一來,母上也不必真的毀滅自己。我無法挽救她的精神,至少可以挽救她的生命。”伊摩赫瑞普理所當然地道:“作為兒子,我已經做到了我可以做到的一切。”
“…呵呵,真是母慈子孝的一對啊!”
“是的,所以您充斥可以稱呼我為‘母慈子孝伊摩赫瑞普’。”伊摩赫瑞普又躬身行了一個禮:“無論母上理不理解,反正我就是這么做了。”
“告訴我,伊摩赫瑞普,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愿意加入我們,又是什么?”
“和您的目的一樣,我的女士,這也正是我愿意成為您幫手的原因。”半神卓爾依舊躬著自己的身體,卻仰起了頭,直視著對方。他明明無法看清對方的樣貌,只見到一團朦朧的黑影,卻偏偏能捕捉到對方的眼神。在那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了什么,身體仿佛受到了一擊重擊,哆嗦了一下,隨即又深深地低下了頭。
“您的意志就是我之后的目標。試煉這個世界,或者說,就像您說的那樣,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有趣起來!”
女人收起了笑聲,就這樣從朦朧的黑影之中走了出來。她的身影并不算高大,比在場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嬌小,卻偏偏帶著這樣居高臨下的氣場,就仿佛是天生的上位者似的。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等待你的努力了,伊摩赫瑞普。不過請記住,你不是我的手下,卻應該是我的盟友和幫手,是這樣嗎?我的朋友。”
“這是您的希望,也是我的意愿,我尊敬的女士!”
“那么,很感謝您的幫助,埃爾亞斯先生。有了您,才有了我們此次行動的大成功,也歡迎您加入我的組織。雖然…嘿,我們現在還想不出這個組織應該叫什么。”女人的目光掠過了半神卓爾,停在了傳奇的紅龍傭兵身上,她蹙起了眉,用安慰的口氣道:“還連累您與令愛刀劍相見,這可是我在此次事件中聽到的唯一一次壞消息。”
“的確是壞消息,不過我也有了這樣的覺悟。我確實也已經當夠了傭兵,之后當一當幕后組織的首腦,其實也是很有趣的。”紅龍傭兵咧開了嘴,露出了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奇怪表情:“人類的變化和發展讓人驚嘆,他們的繁榮又充滿了遠比我們、精靈甚至泰坦都沒有擁有過的活力。不過越是光輝的地方就越是充滿著濃重的陰影。躲在這些悲觀的陰影之處,見證他們的未來,甚至干擾他們的未來,本身便能讓我的后半生充滿動力。”
“不過,我必須有言在先,若是我發現咱們的團隊背離這樣的初衷,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紅龍笑道。
“您會見識到的,很快…”女人道:“這一次聚會,我們尚有三位同伴沒有前來,其中一位,你們應該都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向來都是一個大忙人…而另外兩位則正在內戰中的奧克蘭完成最后的布局。當這個人類最偉大也最燦爛的文明之國陷入混沌之中,當繁華的光輝之都賽羅克希亞被一片火海所吞噬,一切,都會讓這個新時代的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吧!”
“這可真是一件聽起來就讓人血脈賁張的大事情啊!”貝爾基爾嘿嘿地奸笑了兩聲:“不過我必須提醒您,尊敬的女士,我們的那位可愛的小朋友,現在正在前往奧克蘭回他的小公主呢。”
“…嗚,這可確實是件很讓人頭疼的事呢。”女人停頓了幾秒鐘,第一次發出了苦惱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