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時一刻,黃曉看到自己那輛別克駛著朝水產公司開過來,笑了,呲著牙咧著嘴招著手像見了哥們般地和帥朗打招呼。車停下來了,帥朗從車里出來隨手一甩,黃曉不迭地接著,是車鑰匙。
“完璧歸趙啊,車里里外外全洗了、油箱加滿了、打了層蠟、做了做保養,沒沾你便宜啊,花了我好幾百呢。”帥朗笑著道,仿佛用完車黃曉還欠了他好大人情似的。黃曉嘿嘿笑著反手一指:“我們老板買上新車了,拽不拽。”
嗯?帥朗看了看,公司門口不遠,停了輛新奧迪,又見得黃曉拽大爺一拽腰里的車鑰匙,樂顛顛道著:“還得謝謝你呢,不是恁(你)把車搞走,我都開不上新車呢,哈哈。”
“拽,你比車都拽…那就這了啊,回頭見。”帥朗豎著大拇指,夸了黃曉句,背著包回頭要走,一走黃曉不讓了,快步追上來攔著:“等等,這咋涅,說句話就走…星期天了忙得去干啥啦?就不星期天你也沒工作還不瞎晃悠呢?”
“對呀,我今兒就去找工作呀?”帥朗不以為然地說著。
咦?黃曉愣了,這會才慎重的打量著帥朗,一下子發現問題了,此時的帥朗西裝、皮鞋、單肩包,又回復了上個月見到帥朗初時的那個樣子,和公車上、和大街上打扮得人五人六找工作的小青年沒啥倆樣,只不過相比印像中那個穿著綢衫的跟班樣子,讓黃曉看著怪怪地,指著帥朗嘿嘿哈哈地張著大嘴謔笑,帥朗瞇著眼瞪著黃曉:“有什么可笑的?中州失業人干多著呢,看我一個就把你可笑成這樣,去人才市場看看,笑死你。”
翻著白眼噎了黃曉一句,帥朗揚著腦袋,比黃曉還拽地大踏步地走,不理這貨了。
“哎,別走…等等…”黃曉又追了上來,帥朗一步不停,出了路口不遠就有公共汽車候車亭,一站住了黃曉解釋著:“帥朗,我們那輛別克咋樣?想不想開著?”
“想啊,你白送呀?光白送不行啊,管油管費用我就開。”帥朗替黃曉說下面的話了。一說把興沖沖要搭話的黃曉噎得直梗脖子,指著帥朗氣忿忿地斥道:“恁…恁(你)咋個跟班命,還擺大爺架子不小!?那有白給你車還送油的?恁咋這么會想事來?”
“那你想怎么著?附加任何條件免談。”帥朗和黃曉開著玩笑。
“這樣…師爸也沒人照顧,要不這樣,我們老板說了,就和在祁圪襠村一樣,你照顧師爸,工資照舊,車你開著。咋樣?”黃曉誘道,很誠懇。
“不怎么樣。”帥朗搖頭回絕了,瞪著眼嚇了黃曉一跳:“一邊去,我連我親爸都沒伺候過,你一破師爸讓我伺候,想的美。”
“嘿這?”黃曉愣了愣,可不知道該怎么勸了,一見帥朗扭過頭去,又不死心地站到帥朗眼前,一幅別給臉不要臉那口氣道著:“恁這人說的,親爸那能跟師爸比?一看(你)恁這鱉樣,恁親爸也不咋樣,師爸不一樣啊,跟著師爸有錢吶,我們想跟師爸,人都看不上呢。”
“我親爸不咋樣?”帥朗被這句氣著了,一指自己問著黃曉,那黃曉偏偏不知趣,強調了句肯定不咋樣,要不兒子這鱉樣?話音沒落哎喲一聲,卻是被帥朗大爆栗子敲腦門了,一瞪眼要跟帥朗叫板,不料手剛伸帥朗輕輕松松一個鎖腕動作把黃曉胳膊反扭過來,黃曉哎喲喲吃疼求饒,帥朗謔笑著一腳踹著屁股把黃曉踹出幾步遠指著道:“看清楚了沒,黃曉,這就是我爸教的,知道我爸干什么的?警察…專抓你這號騙子。”
“誰是騙子?恁還說我,老銼那批酒不是你鼓搗出去的?”
“我那叫營銷,和你們能一樣么?”
“我們那也叫墓園營銷策劃。”
“哈哈…”
“笑啥嗎,還不都鼓搗著哄人倆錢。”
“對對,就是哄倆錢…那那你哄你們的,我哄我的,干嗎呢非要拉上我。”
“不是非要拉你,師爸、寇老板,還有老馮他們商量說你很有潛力。”
“潛力?什么潛力?”
“還有啥潛力,哄錢唄。”
“啊…呸…”
帥朗聽著聽著這話就走茬道了,側頭做勢呸了黃曉一口,這黃曉面相雖惡,可屬于那號色厲內茬的貨,性子軟,膽子也不大,被帥朗呸了口,上來也不是,走也不是,干站在那兒,帥朗理也不理,招手公共汽車嘎聲停下來了,黃曉見人要走了,這才追上來問著:“哎,同意不同意,給個準話…”
再一回頭,黃曉這迷瞪樣敢情還真不依不撓了,倒把帥朗氣笑了,回頭笑了句:“我這么個好人怎么會和你們同流合污、坑瀣一氣呢?…聽不懂了吧?真沒文化,恁(你)個鱉樣,去…”
咣當門合上了,窗戶上伸著帥朗吐著舌頭的鬼臉,黃曉愣愣地剜了帥朗一眼,車一閃而走,現在終于發現帥朗和別人的不同之處了,不同在什么地方呢,就見得黃曉高高豎著中指朝著公汽駛離的方向大聲給帥朗下了個定義:
“恁(你)個傻**!”
…………
…………
搖搖晃晃、擠擠攘攘的公共汽車上,可比別克車差得遠了,坐在光溜干硬的座椅上閉目小憩著,帥朗覺得心情很平和,偶而兜里有錢了,免不了下館子、去桑拿充回大爺,這周養著車、泡著妞、當著店長,大爺充得挺足,不過成本也不低,粗粗算下連吃帶玩落到手里只剩幾千塊了,花的時候瀟灑,花完了總是免不了有點心疼,每每一后悔就想:那要攢下,不都成咱自己的了。
其實呀,這才是自己的生活空間…帥朗睜開眼,看著滿車坐著、站著的男男女女,有大包小包提的,那是來中州進貨的小生意人;有一對一對頭碰頭竊竊私語的,那是還在熱戀中的男女;更多是提著塑料籃子的主婦煮夫,忙忙碌碌開始著新的一天。出隴海路換車,十九路直達中州大道,上車卻又是一番風景,西裝革履明顯和年齡不太相稱的打扮的人多了,這一類,基本和帥朗的目標一樣:人才市場。
沒錯,帥朗又回了起點,和很多三天兩頭換工作或者根本沒工作的一樣,人才市場是除了租住地的第二個家,來這兒也和租房住的感覺一樣,剛開始覺得心里很有底,來的多了就像租房久了,越來越沒底,比如就像下車入眼的人山人海場面,作為其中不起眼的一員,你會很懷疑自己存的真實感,當然就提不上什么存的價值感了。
來了多了也就從容了,帥朗可不像剛畢業或者還沒畢業的小年青人,揣著簡歷興沖沖地成群結隊到市場里碰運氣,款步走著,拔著電話,四顧搜尋著,直到看到一胖一瘦站在人才市場對面的電器商城門口那倆貨,招呼著,隔著街面拐了彎,倆位快步小跑著朝帥朗這兒來了。
是田園和平果,上得前來平果把一摞打印好的簡歷直遞給帥朗,帥朗往包里一塞:“你們玩去吧,今周日我碰碰運氣去。”
“喂喂…二哥,你真準備就拿這簡歷去呀?”田園吭哧哧喘了幾口氣,拽住要走的帥朗,帥朗訝色一問:“怎么了?”
“你看…比原來薄了好多張,工作簡歷就寥寥幾句,當過售貨員、當過司機,還榮譽、還有什么,可都沒啦,就這么三兩頁,還是個破學校,實在沒看頭呀。”田園提醒著,一招手,平果會意,立馬從腰里又抽了摞,笑呵呵遞上來悄聲說著:“二哥,這是你原本用的,你看…優秀學生干部、十佳大學生、當過超市配貨、車隊隊長包括營銷主管,拽吧,還用得你那份假學歷…”
平果嘿嘿笑著,拿了二哥好處沒忘給二哥著想,想得蠻周到,生怕帥朗又失業。
“不用了,我就想試試,咱實打實來,能不能找份像樣的工作。想混那工作還用找呀,程拐昨天打電話還讓我跟他下鄉送書呢…你們去吧,別管我了。”帥朗拍拍這倆兄弟,自顧自向著人才市場走了。
人一走,倆人愣了,平果看了看田園、田園也在看平果。倆個人心思恐怕此時相同,二哥怎么著辦事都不稀罕,就實實在在辦回事讓倆人稀罕,倆人互看了看,又看著躊躇滿志大步流星的帥朗,平果哼哼鼻子,有點可笑地問:“哎,老屁,你說讓二哥變成這樣,是不是愛情的偉大力量?”
“狗屁,你相信那玩意?”
“我不相信二哥相信呀?你看這跟變了個人似的。”
“變了?哪兒變了?”
“嘖,真的,昨天晚上桑拿連按摩都沒要…不騙你,真的。”
“那要純潔一回就成君子,我早成圣人了。”
“你是功能有問題,你和二哥不一樣。”
“我操…找揍是不是?”
兩人說著就推搡著干上了,一個追、一個嘻笑著躲,一前一后奔跑著,離開了這個擠攘的人才市場。
或者,根本沒有什么崗位。要的最多的是各商家售貨員,這類帥朗不想去;稍多一點的披著營銷經理、主管外衣的銷售崗位,帥朗也不想去了,不管是賣糧賣油賣百貨還是賣保險,免不了進到行當里,還要和以往一樣花言巧語、巧舌如簧,直到忽悠得客戶掏腰包才算罷了。沒意思,這些生意行當差不多都是多多少少存在點騙人勾當,帥朗看著招聘年紀稍大點主管,隱約間都有點像古清治;年紀稍小點的,又看著那皮笑肉不笑的得性有點像王銼炮,一溜直看了過去,一份簡歷也沒有排隊去送。
似乎,這些都是自己經歷過的,有點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興味索然了。
咦?二層…和門庭若市的一層不同,二層少有人去,標著“高級人才儲備”字樣的地方,讓帥朗突然泛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對呀,畢業兩年、有工作經驗、大學本科以上學歷…我好像都符合條件,為什么從來都不敢去呢?
以前揣個假文憑不敢去,可我現在拿的是真文憑呀?試試去!
說去就去,抬步朝二樓上著,回眸間看著數百平米的大廳人頭攢動,那種已經脫離大多數人的“高級”感覺還是明顯的,笑了笑,信步直上二層。
愣了,上樓就有點愣了,一半辦公區,一半招聘區卻是稀稀落落沒有幾個人,看來基本符合農貿市場的特征,大路貨太多,上檔次的貨還是缺。躊躕了幾步正要離開,不料廳里有位迎賓倒主動搭訕上了,很禮貌地問著:先生,有什么可幫您的?
嗯?服務就是不一樣,不知道收費不收費,帥朗一指廳里奇怪地問:“這兒招聘展臺怎么這么少?人也不多。”
“是這樣,工作兩年以上大部分很穩定,除了特殊跳槽、轉行或者有特殊才能,企業有特殊需求的才在這里設席位,今天又是周日所以人就少了,先生如果有興趣,可以先到銳仕獵頭公司登記儲備一下,他們和很多大企業都有業務往來…”迎賓是位二十七八的姑娘,很職業地介紹著,看來也懂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對于這個貌不其揚的帥朗也給了十分客氣,一問帥朗尋思了片刻問了個關鍵詞:“收費么?”
“不用的。”迎賓笑了,介紹著:“只有在介紹雙方達成用工協議之后才收費,登記儲備全部是免費的。”
“哦…謝謝,那我試試去。”帥朗一聽放心了,信步朝著迎賓的示意走過去了,這年頭除了現兌現其他的帥朗都不太相信了,包括賣自己更是如此。
走廊很長,直走到盡頭才看到玻璃門的銳仕的標識,偌大的工作間隔斷立了幾個,上午的陽光把工作間的灑了一屋,很明媚的地方,帥朗伸著脖子鬼鬼祟祟一瞧,發現了更明媚的東西,在第三個窗戶正照射的辦公桌上,坐了一位長發披肩,素衣淡妝的白領麗人,正玩著一臺筆記本,蘋果本子。
不用看,是個正規正牌的獵頭公司,就這譜也不小,關于獵頭帥朗倒也稍有了解,據說像這種拐人才的掮客眼光毒的話,獵一頭沒準就賺他個幾萬十幾萬不等,網站上報名的不少,不過值得人家獵你的還真不多。想了想…不知道是出于“獵”還是“被獵”的心理,帥朗篤、篤敲響了銳仕的門…
“請進…”那姑娘抬起頭,很漂亮的圓臉,微有眼影的淡妝,起身迎著帥朗,請著帥朗落坐到了辦公桌前,然后很客氣地倒了杯水。
說什么來著,高級就是高級…帥朗一下子心里的自信被充實滿滿當當,就這地方和樓下那擠一身臭汗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了。那姑娘粗粗一介紹,基本和門廳的迎賓所述相當,帥朗遞上去了簡歷,很謙虛地,很客氣地先打個伏筆:“我是剛剛滿足條件,而且是勉強滿足…只是想抱著試試的心態來瞧瞧。”
“沒關系的,人才的需求本身就是多樣化的。”那姑娘的說話娓娓動聽,頗為入耳,看著帥朗的簡歷,問了句:“您的二外學的什么?”
“沒…沒學二外,就英語過四級了。”帥朗有點緊張地張了張嘴,這二外是心里永遠的痛,其實很后悔當初沒學初級日本語的,好歹現在看片都不用憑表情猜了。
“哦,沒關系…那特長呢?”
“特長?”
“比如音樂…piano、violin,任何樂器懂一點嗎?”
“不會。”
“其它藝術類呢?比如繪畫,比如雕塑、比如愛好什么收集或者其他?”
“這不是大學必修課呀?”
“您別誤會,我們銳仕一般都對所儲備的人才情況要作深入了解,個人愛好和藝術素養能直觀地反映出一個人整體素質,并不是所有能勝任工作的才叫人才,比如畫廊的經理人、比如樂器行的經理人、比如某個文化行業的用人需求,都會有這部分的考察。”女獵頭笑吟吟地誘導著。
不過白誘了,帥朗這會才省得自己除了打架比別人手快,還真找不出擺得到臺面上來的特長了,訕然搖搖頭:“沒有。”
“那也沒關系。”女獵頭笑了,似乎又一次看到了一不自量力來這兒找機會的人了,把簡歷放下,盯著帥朗,西裝,熨燙的不展、條格子的襯衫,看做工比人還粗糙。幾眼心里已經對此人下了定義,又轉了個話題:“有興趣做個智商測試么?”
“智商?測試?不用,我智商沒問題。”帥朗很肯定地說道。
“您別誤會,這樣也可以幫我們全面的了解您的情況。我看您的簡歷沒有發現很特殊的表現,這樣的簡歷就即便是輸入到人才庫也會被淹沒的…從您的簡歷上看,你做過很多銷售工作,看來您的特長應該發揮在這個方面,所以我建議您做一下,如果表現特別優秀的話,在人才儲備庫里很容易被用工單位挑走,畢竟現在市場競爭激烈,從市場調查到策劃、到產品設計、消費群體辨別,都需要專業人才來做,說現在是一個智商決定薪水的時代也不為過吧?”女獵頭笑吟吟地介紹著,不時了看著帥朗的表現,有點失望,至始至終都沒有讓她能發現此人異于常人的地方,這種材料一層太多了,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這塊料膽大,敢從一層走上來。
“那好…我試試。”帥朗半晌做了個決定。女獵頭笑了,隨意著點著鼠標,跟著打印機哧哧作響,噴吐出來兩頁A4紙,女獵頭拿在手中,看著表,出聲示意了句:“時間限定十分鐘,現在開始。”
說著遞到了帥朗眼前,帥朗乍一看,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