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的仙力干擾在戈壁之中震動著,震得一大片荒漠沙粒滾動,顯得十分不安,連那微熱的風,也受不了這些仙力波動的壓榨,凄楚無力地由四面八方向那個點涌去。
在那個點上,秦梓兒與昊天君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狂風漸作,卷著黃沙裹在二人身外,就像是一層厚厚的黃繭。沙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將兩人與這人間的天地隔絕開來。
秦梓兒如畫一般的清眉紋絲不動,手掌耀著仙息黏在昊天君的胸口。
昊天君狠狠扼著她的咽喉。他的雙手在先前的戰斗中,已經被秦臨川的本命道火燒成了兩團焦碳,勉強還能分辯出五指。
黑黑的五指緊緊地扼在女子雪白的頸上,相襯之下,視覺上十分震撼。
仙人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瞳子里卻是閃過了一絲煞意。
……剎那之后,那絲煞意迅疾化作懼意,由懼意再轉成惘然,不知在這電光火石間,昊天君的神識里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昊天君冷冷一哼,出乎意料地將右手從秦梓兒的雪頸上滑下,在空中化成一道虛影,狠狠斬向秦梓兒的右手腕。
嗤的一聲破風而至,秦梓兒空著的那只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圓,極巧妙地從腋下伸了出去,擋住了昊天君的手刀。
碰的一聲悶響,黃色沙繭大碎,二人的身形又出現在戈壁之上。
……一連串細微的響聲夾雜著仙力沖撞的聲音響起,在這二人的身間方寸地里,氣流流動,卻看不見雙方的手影,二人交手的速度早已經超過了肉眼能夠看到的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一聲悶哼,臉色慘白,停了手,一道鮮血從她的唇邊流下,而先前昊天君噴在她身上的毒血也漸漸開始腐蝕她的衣裳。
昊天君狠狠一掌砍在秦梓兒附在自己胸上的手腕,喀喇一聲,秦梓兒右腕骨折,卻還有皮肉相連,竟然沒有斷掉。
“你附身的力量太差。”秦梓兒冷冷看著與自己隔著幾十厘米近近相對的仙人,左手在空中迅疾一拈,道訣從指尖化出,空中光線悠悠一斬,憑空出現了一道隨風擺動的弱柳。
弱柳在二人身間往下緩緩飄去。
秦梓兒左手一領,那絲弱柳在空中倏地一聲化作萬千碎片,灑在兩人的身體上。
“靈弦三法”中的弱柳弦。
秦梓兒的道力從來都不是以充沛見長,但她的道術技巧卻是公認的人間第一,比易天行的蠻打要厲害許多。
她左手結著靈弦,右臂上卻是馬上仙力再現,青光一綻,將垂垂將斷的右手腕修復大半。
滲著血絲的右手,仍然是牢牢黏在昊天君的胸膛上,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只覺渾身身體一僵,緊接著感到對方灌注仙力的速度愈來愈快,自己的肉身感覺到腫脹,每一個細微的關節都開始有些鼓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爆體的先兆,不由面色漸漸變冷,如黑爪一般的右手忽地一聲,在弱柳弦奏效之前破風而出,拍到秦梓兒的額頭上!
“放手,不然我殺了你。”昊天君凝住強大的仙力,輕輕按在秦梓兒的額頭上,烏黑的嘴唇微微動著。
秦梓兒微微閉目,一指向天,毫無煙火氣地點了出去,恰恰點在昊天君的手腕上。
昊天君手腕一麻,被震了回來,感覺著自己體內的異象,不由又驚又懼,狂喝道:“快放手,不然我殺了你!”
殺字出口,根本不等秦梓兒回答,他悶哼一聲,瞳中幽幽黑色大作,猛地罩在了秦梓兒的身上。
秦梓兒身上粘著的毒血受此眼光召引,猛地一聲加快了侵蝕的速度,腐進了她的衣裳,往著她的肉身侵去。
秦梓兒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旋即冷冷望著昊天君道:“你有很多種法子可以殺死我,為什么選這最慢的一種?”
這是秦梓兒的疑惑,也是她的倚仗。
昊天君似乎不敢殺自己。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在血腥的戰斗中,仍然有無數的疑問涌上她的心頭,甚至超過了生死所能帶來的震駭。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自爆的恐懼占據了昊天君的心神,他有些失神地盯著面前美麗的女子,焦黑的右手像是重傷后的士兵在呼喚著白衣護士的安慰,頹然無力地在秦梓兒的面前揮舞著,卻始終無法將這蘊含著無上仙力的右手擊殺出去。
弱柳弦已經開始在發揮作用,將昊天君與秦梓兒緊緊的縛在一處,此時如果昊天君不馬上將秦梓兒斬殺,再過一刻,仙人最害怕的爆體就會降臨到他身上。
秦梓兒仙力將盡,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疑惑,她知道自己此時隨時都有可能被眼前這個強大的仙人殺死。
他為什么不殺?
這種疑惑讓秦梓兒有些惘然,她下意識看著昊天君已經有些癲狂的面容,根本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有些癡癡說著:“那你殺吧。”
踏上仙路之后的秦梓兒,本身清淡的姓格顯得更加的清淡,與這人間的情緒似乎脫離的更加快了,尤其是在歐洲這段時間的潛修,少了易天行這個妄人的干擾,她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
生死對于她來說,似乎不再是一個值得費神考慮的事情。
她只是有強烈的探知事物真相的本能,她只是欲將這清清雙瞳,看破萬丈紅塵,看那繁華之后,究竟隱著些什么內容。
……昊天君一聲狂嘯,終于出手!
他那一雙焦黑的手挾著仙力從左右兩方擊出,如同兩道黑龍一般擊向秦梓兒的額角,喀喇一聲,被秦梓兒精巧道弦控制著的身體,馬上動了起來。
弱柳弦道術雖精,但也抵不住正牌仙人用強悍的仙力蠻力破之。
尤其是昊天君此時仙力澎湃,又被秦梓兒灌入了大部分仙力,力量更是恐怖。
秦梓兒仙力將盡,只來得及用空著的左手在空中畫出兩道道符,俏麗的指尖,就像在空中撫摸著某人的臉頰一般。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思念。
道符奏效,空間的運行軌跡便在這一刻稍微扭轉了一絲,如黑龍般擊過來的雙拳,在臨到她面門之時,猛地沿著道符設定下的曲線往下滑了一滑。
便是這一滑,昊天君恐怖的兩個拳頭便沒有擊碎秦梓兒的頭顱,而是重重地擊在了她的肩上。
兩聲悶響似乎同時響起!
秦梓兒左手的食指尖輕輕點在昊天君的眉心。
而昊天君的雙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喀喇兩聲,秦梓兒雙肩俱碎,就像是塌入了身體里,看著凄慘無比。
……一道清光遁入昊天君的眉心里,讓他清明了起來,從暴戾的情緒中瞬間擺脫。
他似乎癡了呆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看著軟綿綿掛在自己胸前的秦梓兒,發現這個女子已經奄奄一息,無力再戰。只是這個女子不知從何處來的毅力,竟然在昏迷之中,依然將右手掌黏在自己的胸膛上,往里面灌著仙力!
一聲有些瘋癲般的笑聲從昊天君的唇里傳了出來,這笑聲有些像是在哭,一種絕望的哭,這種絕望來自內心深處,是一種不甘心,明明自己可以擺脫這種局面,卻無法擺脫。
很矛盾的說法。
“求你了,放手吧。”
昊天君感應著體內蠢蠢欲動,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的仙力,似哭似笑地對著身前昏迷中的秦梓兒說道,他也受了很重的傷,肉身已經殘破到快要不能支撐。
他瞳子里閃過一絲冷色,猛地抬手,砍下!
秦梓兒看似柔嫩的右臂,卻是像柳絮一樣綿軟韌力,砍的血肉橫飛,卻是依舊掛在那處。
原來…她先前的弱柳弦,竟是大部分施在了自己的手臂與對方的胸口連結處!
……一掌,又是一掌。
狠狠地砍在秦梓兒的手臂上,肩頭處,將這清麗不似凡間人的女子身上砍的亂七八糟,血水橫流,卻依然沒有辦法將之斬斷,仍然沒有辦法阻止秦梓兒往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哭喪著臉,嗚嗚叫著,恐懼著,半坐在沙地之上,像一個屠夫似地不停地砍著秦梓兒手臂,也不知道秦梓兒的弱柳弦竟然精純到了這種程度,竟然怎樣砍,也始終有那么一絲半絡連著。
女子的鮮血像是不要錢似地潑灑在戈壁灘的沙礫中,染黑了一大片。
……“放手吧。”昊天君乞求著,眉毛已經亂作了一團,烏黑的嘴唇開始反白,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著。
秦梓兒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依然將右手黏在他的身上,眼中滿是疲憊,身上滿是鮮血,無力地微笑問道:“為什么不殺我?”
“殺?…呵呵呵呵…”昊天君尖聲笑了起來,夾著仙力的笑聲震的戈壁上沙飛石走,煙塵蔽天,聲勢驚人。他猛然一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對啊,我為什么不殺你?”
“殺你。”
“殺你。”
“我要殺了你!”
昊天君黑中夾白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就像是老糊涂了的人類,在談論著今天晚飯放了鹽沒有。他的眼光在秦梓兒的身上掃過,然后又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天上,然后又轉了回來,盯著秦梓兒的眼睛:“對,我要殺了你。”
緊接著,秦梓兒先前催入他體內的青光一現,讓他的神智再次從暴戾中脫離出來,他帶著哭腔哼道:“可是…我不敢殺你啊。”
“求求你,放手吧,不然自爆之后,你也會死的。”
“死便死吧。”秦梓兒有些木然地望著他,“就這樣孤獨地活著,似乎也沒有什么意思了。”
極遠處的戈壁上躺著兩個人影,那是垂死的秦童兒和秦臨川。
——只要沒有壞,時鐘總有分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鐘聲總會響起,回蕩在空曠的大廳或是溫馨的臥室,告訴人們,時間到了。
昊天君忽然安靜了下來,微微低頭,感受著體內的某種振動,發現了輕輕的一聲。他嘆了口氣,抬起了臉,臉上掛著一絲很莫名的笑意:“時間到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秦梓兒搖搖頭:“不走了,你和我都不是屬于這個人間的人,那便一起消失最好。”
昊天君忽然寒意大作:“我是真想殺了你啊。”
秦梓兒微微偏頭,清麗的容顏上沒有什么表情:“那便殺吧。”
這種無趣的對話,兩個人已經重復了許多次。
昊天君微微瞇眼:“可是殺不得,我在天上還有親朋,還有好友,還有很多我在乎的人,如果我殺了你,他們就會很慘。”
秦梓兒似乎并不驚訝,淡淡道:“能告訴我,我是什么人嗎?”
昊天君冷笑道:“你很聰明,親愛的小公…子,先前你在我體內植下靜心符,就是知道我因為某種原因不敢殺你,但是又怕我在狂暴之下,無意識殺了你,所以你才會不惜耗費仙力,讓我一直保持著清醒。”
他接著說道:“因為你知道,只有當我清醒的狀態下,我才會不敢殺你。”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敢殺我。”秦梓兒靜靜望著他,“所以我想知道。”
原因就這么簡單。
——昊天君忽然抬起頭來,望著頭頂那片似乎萬古不變的蒼穹,面上有些失神,喃喃念道:“因為天有眼,所以不敢殺你。”
“天有兇眼啊!”昊天君昂首向天,沖著那片蒼穹嘶吼著,像一只困獸。
……“我究竟是誰?”秦梓兒依舊可怕地保持著冷靜。
昊天君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慘烈,有些陰森:“我都要死了,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雖然我不敢殺你,但是我也不會告訴你,終有一曰,你會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那些在天上看著這些事情的人,會后悔的。”
秦梓兒微微低頭,長長的眼睫毛眨動了一下,然后陷入安靜。
“先界之時,已經感覺到斬龍臺已經被易天行毀了,以后天界再很難下來人,除非她們親自來。”昊天君陰陰笑著,“你就慢慢思考自己究竟是誰的問題吧。”
“你要死了。”秦梓兒抬起頭來,看著昊天君的雙眼,她只剩下幾絲血肉的右臂依然連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似乎在說一個很無關緊要的問題。
“是啊。”昊天君深深嗅了一口氣:“我已經能夠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的體內仙力已經失控,開始在肉軀內狂暴地運行著,不時讓他的肉身突起一個大塊,看著有些惡心。
“仙人死亡之后去哪里?”
“幽冥。”
“如此也好,還可以投胎。”
昊天君忽然看著秦梓兒,沉默半晌后說道:“我沒有到脫離輪回的境界,所以一定會下幽冥,但你記住,不要輕言生死,如今的天界已經不是以往的天界,如今的人間不是以往的人間,如今的幽冥…也早不是以往的幽冥。”
說完這句話,昊天君忽然一張唇,從體內噴出一道仙氣,打在秦梓兒的眉心,將她打暈了過去。
昊天君坐在沙礫之上,看著這人間的景象,微微皺了皺眉,試了一試,發現秦梓兒的右手仍然扯不下去。他輕輕拈了個仙訣,將先前被自己彈碎的仙劍碎片攏了過來。
無數的光點從沙漠里的四面八方聚集,匯聚成了一柄小仙劍。
昊天君握著小仙劍,猛地斬向秦梓兒的手臂!
……看著秦梓兒右臂不停扭動著的血肉,昊天君握著仙劍,有些失神,喃喃道:“我都要爆了,你還抓著我干嘛?居然斬也斬不斷,果然不愧是最受玉帝疼愛的小公主,只在人間修行,便已經如此厲害。”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唇角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然后將仙劍從自己的脅下刺了進去,然后沿著自己的軀干畫了一個大圓圈。
仙劍過處,光滑一片。
一聲極凄厲的慘叫!昊天君生生將自己的肉身割下了約有兩個籃球大小的肉塊,正是秦梓兒一直黏著的胸部。
他的身體正中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空洞。
—昊天君勉強站起身來,鮮血滴在他的腳下,滴在秦梓兒的身上。體內仙力的沖突讓他有些站立不穩,他握著劍,側著頭,看著地下昏迷的秦梓兒,幽幽道:“漂亮的小姑娘,真想殺了你啊。”
天上風云突變,一大片的烏云似乎受到了什么力量的感應,迅疾地圍攏了過來,遮住了曰頭,讓這片戈壁陷入了黑暗之中。
烏云深處,隱隱有閃電有龍絞動廝殺。
昊天君看了一眼云深處,沒有一絲表情:“天有眼,我知道,我沒有殺她,你們也應該看到了。”
他有些頹然無力地往沙漠深處走去,然后躺了下來,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之中,越陷越深,不知道深入了地下多少米處。
……狂風大作,戈壁上的沙礫和空中的風云似乎受到了沙漠深處某種力量的吸引,打著漩兒往那處匯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吹拂著地面上能移動的一切事物。
沙漠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
天地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極靜之后,是極為狂戾的暴風雨無由而止,灑在了戈壁灘上。
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猛地一震!
往下坍塌,一直坍塌了數米之深,而在沙漠的最中心處,甚至坍塌了三十幾米,看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碗。
如同一個核爆在地底發生,猛烈的震動將地面上的那些被毒死枯干的植物震了起來,強大的元氣亂流將這些事物絞成了碎屑,飄拂在了空中。
……秦梓兒被震醒了過來,艱難地站起身,看著遠處沙漠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感應著那處傳來的強大氣息,不免有些驚懼。
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大坑,這是怎樣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于停止了,在空中飄拂著的碎屑也落在了地面,鋪上了淡淡的一層黑灰,黑灰所觸之處,一應枯萎,看來劇毒無比。
秦梓兒站在被壓的極低的烏云層下,右臂已成染血碎絮,面色靜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仙君呂岳,死于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