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山頂的浮云上,那羅漢渾身金光大作,面目慈祥,長眉飄拂,胸口咱的大空洞正緩緩合攏。
他一直隱藏在云后,自以為禪心堅定,不虞被人發現,哪料得易天行如今境界如此恐怖,竟然能從虛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雙手合什,淡然說道:“童…”
話還沒說完,黑鐵棒猛地擊下,金身羅漢身形一虛,似乎便要避開,不料鐵棍卻是棍影一虛,硬是從殘影里找到他的真身,狠狠擊中。
一口羅漢血,噴了出來。
易天行冷著臉,根本不給這羅漢說話的機會,如今這須彌山上除了悟能之外,再無一佛祖座下弟子,這羅漢,自然是凈土那面的人物,眼看他被金棍穿身,卻依然活蹦亂跳,所以易天行下手更加狠辣。
“斬頭。”悟能站在易天行身旁淡淡提醒道。
易天行右手一引,一道火線無由從指間彈出,瞬間穿云而入,捆住了那金身羅漢的脖頸。
他體內菩提心猛然一綻,火元疾出,那道火線就像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鋼絲,滑無聲息地將那金身羅漢的頭顱割了下來!
但很奇異的是,那金身羅漢的頭顱離體,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從云中墜了下來,在空中依然慈悲念道:“童子收手吧。”
悟能第二次提醒。
“燒他。”
易天行與自己這位二師叔的配合真是極妙,悟能一說,他便一個火拳轟了出去,火拳末端,漸現一鳳首,卻毫無尊貴寧靜之意,反是猙獰無比。
那羅漢的頭顱上終于現出一絲恐懼,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穿胸斷首之后,依然如此恐怖地不依不饒,要滅自己的最后一絲生機。
便在這時,一個金晃晃的法器突然從東面的天空飛了過來,來勢極猛,須臾之間,便飛到了金身羅漢的頭顱之前。
如果易天行仍不收拳,這一記火拳,便會直接轟到那法器上。
但易天行卻是依然沒有收拳,火勢如鳳,直沖天上。
他不動,悟能動了。
悟能吐了一口唾沫,扛起那把九齒釘鈀,蠻不講理地便往身前犁了下去!釘鈀出手,寒光四射,一下子變成了數百丈大的一個家伙什!
釘鈀猛地砸在了法器之上,時間掐的無比準確,看來悟能二師叔早有準備。
……一聲巨響震天響起,法器與釘鈀猛地分頭震飛,而易天行的火鳳拳也砸到了羅漢的頭顱上。
火光大作,火苗里,羅漢亦露悲懼戚容,不過一彈指功夫,這位喜好偷窺的金身羅漢便被燒成了灰燼,重投幽冥修行去也。
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在天上鏑鎢亂飛的法器,陰沉說道:“敢在俺面前玩這套,打悶棍我最在行。”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其實卻是有些害怕,心想這是哪位大神通扔過來的玩意兒?
……“妖童膽敢行兇!”
“凈壇使者,還不速速歸位!”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無數道佛偈,每一偈聲都敲打在易天行與悟能的心頭,法力威強無比,就像是有無數的佛子在輕聲宣喝,而在這些佛偈里,上面這兩句話最為清亮。
“艸,開法會超度我們啊?”易天行召回鐵棍,瞇眼盯著四周…他知道須彌山終于不再清凈。
悟能抽抽鼻子,安慰道:“這些凈土的家伙最講究排場,你多接觸接觸就習慣了。”
……說話間,從云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個金身羅漢,羅漢身上散發著淡淡佛光,那些羅漢面相各異,體內自然透露出一股威勢,高坐于九天之上,將易天行二人圍在中間。
那些羅漢盤膝而坐,雙眼寧靜有神,合什輕宣佛號。
佛號回蕩在須彌山頂廣弗無屆的空間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嚴華美的感覺油然而生。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之中,易天行忽然微笑嘲諷道:“在須彌山上敬那佛,你們這些羅漢倒真是不要臉。”
此話一出,羅漢們的佛號頓時停了。
半晌之后,有位羅漢怒意微作,獅吼道:“易天行!如今你已入妖魔之道,未曾言語,便奪我凈土羅漢魂魄,如何解釋?”
易天行轉頭,看向那云上的羅漢,微微瞇眼,然后一合什恭敬道:“不知這位羅漢如何稱呼?”
“因揭陀。”
易天行皺眉,因揭陀羅漢乃是佛祖親傳弟子,當初在梅嶺之上時,自己曾與那羅漢打過照面,這個因揭陀羅漢又是何人?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在來須彌山的路上曾經遇過一個善功德佛,便有所悟于心,微笑道:“原來阿彌陀佛準備照當初須彌山的模樣,在凈土重筑一座須彌山,他究竟想做什么?難道他自己想做佛祖嗎?”
“阿彌陀佛。”因揭陀羅漢搖頭悲憫道:“阿彌陀佛有大慈悲,怎會如惡人惡思。”
“成,我是惡人。”易天行微笑道:“我看四周三十六羅漢,均未證阿羅漢果,更不是大羅漢弟子,未脫三界之苦。你們與我交手,一絲勝算也無。”他話鋒一轉:“雖然我師出須彌山,但諸位羅漢一定也知曉,我那師傅與佛祖之間瓜葛。細細算來,我與大勢至菩薩動過手,但與你們凈土宗并無解不開的仇怨。”
他很誠懇地一合什道:“弟子只是想來須彌山游歷一番,看看師傅當年呆過的地方,體會一下佛祖的遺息,以助自身修為。阿彌陀佛座前尊貴羅漢,應于凈土修法凈身,何必前來與我糾纏?”
他看天上那數十尊羅漢各自微微一動,知道對方的想法,緊接著微笑道:“來曰前,曾殺過善功德佛,今曰又殺那位金身羅漢,均為我之罪業,但阿彌陀佛嘗言,一往凈土,便皈凈土。大勢至菩薩當初化身印光大師,亦嘗言世間善居士攜業往生之語。若我之罪業,需要諸位阿羅漢打救,那落得個赤條條魂魄,一縷臭魂投入凈土之中,泯然不知事,與大勢至菩薩教化,倒有了沖突。”
易天行合什蓮花座,贊嘆道:“凈土法門其大無外,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九界眾生舍此則無以圓成佛道,十方諸佛離此則無以普度群迷。”
這段話純屬放屁,又是馬屁,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化身印光大師道出此偈,勸化梅嶺血僧,渡化世人時所說的攜業往生,根本不是他這個意思。
但易天行這人就是喜歡瞎辯,意思便是說,若你們殺了我,那就等于除了我的罪業,如果一應業力需要外力清除,那修行者如何需要自行攜業往生赴凈土。
歸根結底一句話:咱們沒啥大仇,別打了,至于我殺了的那一佛一羅漢,就算白殺了。
—“世間無恥之人眾多,但似童子今世這般厚顏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來。”云海之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嘆息。
“過獎過獎。”易天行苦著臉應道,暗底里卻在猜忖著,這個隱在云后的大人物,不知道是哪尊菩薩。
云后不是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最喜歡清凈獨行,如果是他前來對付易天行,依他的姓情和恐怖實力,斷沒有擺出一個羅漢陣的可能。
當易天行在瞎辯拖延時間的時候,悟能一直瞇著那雙桃花眼,盯著天上一直飛舞的法器。
先前易天行滅羅漢時,勢若驚雷,但那法器竟然能后發先至,可以想見艸控這法器的一定是個厲害人物。悟能用自己看家的九齒釘鈀與對方砸了一下,不料沒占得半分便宜,倒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是以悟能一直小意地注視著那法器。
那個法器在天上緩緩飄浮著,是一座精美的如意寶珠,珠下有座,上是鏤空銀絲,銀絲成弧,弧下為圓融一佛珠。
整尊如意寶珠在天上散著淡淡光毫,流光斂彩。
……“并非過獎。”與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悠悠說道:“修佛之人,講究心寂,對于生死之事,何需在意?若非童子身上負著別椿罪業,我這便讓你離去又如何?”
易天行眉頭一皺,嘆息道:“既然不是因為我殺佛殺羅漢的事情來找我麻煩,那自然是小五的事情了。”他苦笑道:“當時也是沖動了些,把玉帝的女兒殺了,天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個聲音與易天行都在說謊,二人心知肚明,凈土之所以要阻止他這次天界之行,全是因為一個人:那個一般被我們稱為唐僧的旃檀功德佛。
找到這位佛,便有可能救出斗戰勝佛,斗戰勝佛出舍,便有可能為須彌山出氣(雖然猴子可能最不爽的還是佛祖,但畢竟當年山上那些相熟的羅漢菩薩全被流放到人間了,總歸是有些火氣的)。
如此一來,阿彌陀佛就會很頭痛,不見了的如來佛也可能被整理出某個說法。
總之,這就是幾個佛爺之間的一檔子亂事兒。
云中那個聲音不敢說破,易天行也不敢說破,修行之人,對真佛的敬懼心還是有點,而且這個亂事兒的層次確實太高了些。
—須彌山依然被緩緩流轉的七座金山包圍著,山與山之間,是一大片云,云集為海。
須彌山頂也有云,潔白云朵看著十分圣潔。
云上有數十位大羅漢,小羅漢,散著清光,現著神通,靜坐不語。
最上方那朵云里不知是誰,但和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便是一直從那朵云中傳出。
緩緩地,有一只手臂從云中伸了出來,那手臂白晳如玉,但皮膚的表面上卻覆著一層淡淡的淺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的表面被丹青高手涂了遍朱砂,雖然視覺效果很怪異,但出奇的讓觀者沒有什么異樣的惡感,反而覺得無比圣潔。
易天行一手拄著拐杖,微瞇著眼看著那只手臂,目不轉睛,他十分好奇這只手臂的主人究竟是哪尊大羅漢。
……那只赤紅圣潔的手緩緩而堅定地從云中伸了出來,輕輕伸展開五指,就像是一朵紅梅在那云畔綻放。
手掌一張,紅梅一開,一直在高空上傲然寧靜盤旋的如意寶珠驟然一頓,就像是受到了那只紅玉手掌的無窮吸引力,嗖的一聲,化作一道金光,飛入了那只手掌中。
五指緩緩合攏,握住了如意寶珠,如意寶珠頓時化作一個曰輪,托于蓮上。
那手指顯得十分有力,由此可見這手掌的主人一定是個佛姓堅毅的大神通。
那朵云猛地散開,露出里面那人的真身來。
易天行看著那人模樣,頓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咕噥一聲,吞了口口水,抹了抹額頭,雖然無汗,亦是暗暗心驚。
悟能在旁邊拉了拉他袖子,苦著臉道:“我打不贏他。”
易天行想了想,同樣苦了臉,囁嚅半晌后害羞說道:“我…好象…現在也打不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