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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梵城 第六十九章 霸王奪

  這錫杖大有來頭,能擋得住易天行的棍子,這個事實讓他瞬間認出來了來歷——這錫杖是當年佛祖為了成就唐僧佛位,命觀音大士往長安賣予唐太宗的那根錫杖。

  前人曾云:此錫杖——“銅鑲鐵造九連環,九節仙藤永駐顏。入手厭看青骨瘦,下山輕帶白云還。摩呵五祖游天闕,羅卜尋娘破地關。不染紅塵些子穢,喜伴神僧上玉山。”

  此贊中那句“喜伴神僧上玉山”中,神僧自然是唐僧,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而玉山自然是須彌山。

  易天行先是一驚,接著一窘,接著一懼,再接著卻是狂喜。

  驚的是師公糊里糊涂的大神通,窘的是自己那棍雖然不是太狠,卻一點沒用處,顯得自己太怯。懼的是自己敲師公悶棍,此乃大不敬,萬一師公用些什么佛祖秘傳絕技收拾自己,自己該怎么辦?

  至于狂喜,卻是…哈哈哈哈,自己師傅就那么牛叉,原來師公更牛叉,葉相將來也總是會要牛叉,鳥兒子也挺牛叉,那不論自己牛不牛,叉不叉…回了人間,凈土那方面還敢來叫板嗎?

  思慮即定,易天行咳了兩聲,先裝糊涂把剛才那事兒蒙混了過去:“師公,小子剛才是看見你頭上有只蒼蠅,所以急了。”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微笑說道:“肯定是好大一個烏蠅。”

  易天行哈哈笑道:“是啊。”比了個大西瓜的手勢,咧嘴露出滿口白牙道:“得有這么大一個哩。”

  ……兩爺孫都知道事情真相,也都懶得說破,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生死傷痛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撩動情緒了。

  略頓了頓,易天行小意問道:“師公,回人間后,你用大神通管住師傅,他自然不會瞎殺人的。到時候,咱們就在人間快活過曰子,當然,您心懷蒼生,那可以和葉相天天出去逛逛,找找小姐什么的。”

  旃檀功德佛忽然陷入一陣沉默,尷尬道:“這個…說實話…我從很多很多年前就發現了,其實我…根本管不住他。”

  易天行一擺手,囂張說道:“他不聽話,您就拿錫杖錘他,用定心真言咒他!小樣兒的,還管不了他了!”

  他惡狠狠地說著,全然忘記自己說的對象,乃是自己的師傅老猴大人。

  旃檀功德佛皺了眉尖,像小孩子一樣嘆道:“那箍兒早就解了。”

  易天行的眉尖也隨之皺了,沒有說什么,但心里卻想著,難道老祖宗手腕上那個烏金鐲子…是她給套上去的?

  很多年前,易天行第一次進入茅舍里時,便曾經看見古黃袈裟下老猴毛茸茸的手腕上套著一個烏金鐲子。當時的少年還滿心疑竇,心想這猴兒也恁傻了點兒,過了千年,居然還被別人把緊箍套在了身上。

  當時以為是唐僧。

  今曰才知道另有其人。

  ————“不管了,我發現這棍子砸不痛您,您不用怕那猴子反天。”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出餿主意,暗底里還是想勸旃檀功德佛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旃檀功德佛抬頭,無限溫柔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后,合什輕聲應道:“可…貧僧不會打架。”

  “不會?”易天行瞪大了雙眼,“是不會,還是不打?”

  旃檀功德佛委屈道:“一來不會打,二來也不會打。”前一個不會是說能力問題,沒有這方面的技能,后一個不會,是說意愿問題,根本不會考慮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罷了,罷了。”易天行嘆了口氣,又從屁股后面把那根鐵棍抽了出來,對這油鹽不進,迂腐恐怖的師公無可奈何,仍只好劈頭劈臉的一頓亂打。

  亂棍打佛,佛滿面無辜,合什坐于樹下。

  錫杖無人命令,自動升起,游走在旃檀功德佛的身周進行保護。

  鐺鐺鐺。

  撞擊之聲不停地響起,脆生生的,好聽的狠,但旁邊的果樹樹薄泥地卻苦惱的狠。

  枝殘泥飛。

  天上,金棍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錫杖是自己正牌主人師傅的家伙,下手總顯得溫柔有余,兇猛不足,戰來戰去,總是畏畏縮縮。易天行在下面瞇眼看著,暗中罵道:“艸,玩情人撫摸咩?”

  他也無法,只好任由金棍與錫杖玩游戲,聽著半空中那棍杖交合之聲,心里無來由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原來是當當當啊?”

  “什么是…當當當?”

  他沒有遮蔽自己的識海,所以神識清清楚楚要被旃檀功德佛聽了去,旃檀功德佛好奇問道。

  易天行狂笑出聲,應道:“當當當就是…噢利油…”油字一出口,落地有聲。

  聲音乃是拳風之聲!

  ……易天行猛烈數百拳,毫不留情地轟到了旃檀功德佛的臉上身上。

  “哎喲!哎喲!哎喲!…”旃檀功德佛慘呼連連,坐在地上,被易天行錘的東倒西歪,如同黃山之松,雖四面八方拜卻偏偏不倒。

  易天行氣結,惡狠狠道:“走還是不走?不走我便繼續打。”

  旃檀功德佛苦道:“南無我佛,不去便是不去。”

  于是易天行繼續打。

  于是旃檀功德佛繼續慘號。

  易天行原本想著,用金棍纏住錫杖,再趁機把師公打暈,這樣便諸事大吉。不料師公雖然稟持非暴力原則,一昧挨打并不還手,但奈何抗擊打能力太強,居然挨了這么多記重拳,居然還沒有暈過去。

  易天行清楚自己的神力,如果是在人間的話,這樣狂風暴雨的幾千拳過去,估計哥斯拉也要被砸成珍奇餃子餡…但這可惡的師公偏生就是不暈。

  看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時有鮮血滲出的師公臉龐,易天行心里那個寒啊,下手自然也就緩了。

  如果真把師公打出個三長兩短來,自己怎么向一家老小諸多人交待?

  ……正在此時,他眼角余光瞥過腳下一個青青的東西,心頭一動,忍不住要歡呼起來。

  那青色的東西,正是先前喂師公喝過水的綠色米奇小書包。

  也是那個能收死物活物一切物的厲害袋袋。

  ———易天行收了拳,收了棍,喘息了幾下。

  旃檀功德佛也終于不再掩面慘號,錫杖锃的一聲飛回他的身邊,深深地插入地下。他望著易天行關切問道:“童子?可是打累了?”

  易天行成功地壓制了吐血的沖動,堆起滿面微笑,從地下揀起米奇小書包,將書包口打開,念了兩句咒語,然后緩緩走向旃檀功德佛。

  旃檀功德佛看見小書包那小小的口子,幽幽的內里完全看不清楚,頓時知道這位膽大妄為、胡作非為的徒孫想要做什么,不由得囁嚅著說道:“用強,是不好的。”

  易天行嘿嘿殲笑著,往旃檀功德佛逼了過去,看著無比銀蕩。

  ……用力地系好書包口,易天行終于放下心來,志得意滿地拍拍小書包,說道:“師公,里面有我從人間帶來的蠻多吃的,還有些雜志什么,你要在里面閑的沒事,就看看吧,里面如果沒光,記得拿一個小棒棒樣的東西,上面有個鈕鈕,那叫電筒,那個鈕鈕一按就燈亮了。”

  佛畢竟是佛,被易天行收進了小書包,卻依然關不住佛識溢了出來。

  旃檀功德佛的神識凄苦無比道:“即便你捉了我去,我仍不敢放他出來,我又何必?”

  易天行把肩一聳:“帶您去了歸元寺,至于怎么讓您高抬貴手,那就不是我的事兒,是師傅的事兒了。”他忽然想到一椿最緊要的事情,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師公啊,里面有些東西,你可千萬別碰。”

  他眼睛骨碌一轉道:“一碰,就天下蒼生蒙難了。”

  書包里的旃檀功德佛唬了一跳,道:“那便不碰,我什么也不碰了…只是可惜這袋中并無經書,南無…啊!”

  易天行聽到小書包里傳出一聲尖叫,驚恐道:“怎么了?是不是爆了?”

  “有…有…有老鼠!”

  易天行噗哧一笑,心想當時把多聞的銀毛鼠捉進書包里,沒想到今曰倒嚇了師公一跳。

  ……收拾妥當一切,易天行準備再次上路,他靜靜地站在果樹林下。

  這片林子的根源,是被斗戰勝佛捏碎的果核。

  而就是那個果核,觸發了一件事情,也觸發了佛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惹了不知多少殺孽,多少恩怨。

  他嘆了口氣,天火從手掌心噴薄而出,須臾間將這些果樹林燒成了數縷輕煙。

  師公照顧了這片林子五百年,不知有沒有感情。

  但當自己兩個人離開佛祖最后開辟的世界后,就算這片果樹林還能頑強地在如此惡劣的地方生存…那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寂寞,很可怕不是?

  ——離須彌山無數公里,一個遙遠的所在,佛光普照,異香遍地,彩鳥飛于天,黃鶴棲于樹,流水從山上滑下,流入一萬里大湖,濺起碎玉少許。

  湖畔放著一塊黑石,黑石面上一直流轉了五百年的清光,已經漸漸彌散。

  一個僧人穿著件袈裟,看著那黑石,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悟能跪在這僧人的身后。

  那僧人并未轉身,淡淡問道:“凈壇使者,我允你留在須彌山頂看著此石,那是為何?”

  “為的是盡子弟之孝,為須彌山留一存想。”

  “你師傅自囚于石中,你放人入石,此為孝還是不孝?”

  “孝與不孝,在乎人之一念。”悟能嘴硬。

  “你曾進過黑石?”

  “是。”悟能知道,既然面對著這個人物,那隱瞞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噢,為何我進不去?佛祖究竟留了些什么在里面?”

  那僧人的背影,在天穹下顯得十分渺小,但又顯得與天地格格不入,瘦削的肩頭像劍一樣,想要戳穿天地。

  他肩頭微動,便似對這蒼穹發問。

  ……悟能叩了兩個頭,長長的睫毛很難得地搭著,桃花眼難得地安靜著:“那是因為我聰明啊。”

  僧人的背影有些寂寞,不知為什么,能感覺到他在笑。

  笑意彌漫在空氣之中,令佛光更盛,異香更濃,彩鳥清樂,黃鶴悅鳴,流水更加平潤,萬里大湖隨之輕振。

  不知為何,那黑石憑空而起,緩緩沉入湖水之中。

  ……那僧轉過身來,面上的每一絲眉毛都散發著至善清光,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慈悲佛光,根本看不見面目。

  對話畢,原先黑石下的那片湖石變作粉末,又迅即化作輕煙,最終化為虛無。僧人神通之余威,依然能逆天地,卻不能打開那塊黑石,只留下一聲無奈話語。

  “人人口頌阿彌陀佛以除煩惱,我應頌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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